这边宗戟已经在详细评估饕餮能给他带来的经济价值时,另一边的惊蛰才刚刚抵达西国。
西国是妖族的大本营,就像北国红眼睛的魔族满地跑一样,西国也是妖族满地跑。一路看过去,一整条街的人都顶着五颜六色的头发,有一些天生不能完美控制自己返祖迹象的妖族还就顶着两对毛茸茸的耳朵出门,大家都见怪不怪的,一点眼神都不会给。
妖族在悬虚大陆上特别惨,在历史上一直处于鄙视链的底端,比魔族还惨。不过近些年因为人文的发展和暗殿的号召,种族歧视的问题得到了充分重视,情况要好了不少,但毕竟这是个历史遗留问题,也依然不能改变妖族内部十分排外的现象。
这里是西国的鬼城,四处都非常符合这个名字,连客栈都是仿白骨式搭建建筑,上面挂着阴惨惨的绿色灯笼。大街小巷看上去就像在庆祝万圣节一般,群妖乱舞,百鬼夜行。
不过惊蛰这一看就异于常人的发色倒是很好的融入了他们,偶尔会被隐晦又小心翼翼的目光打量。
众所周知,这样黑白发色相间的妖族,只有可能是继承了圣兽血脉的四大家族中人才能拥有。
四大家族的人任何一个都不好惹。
拜惊蛰比较深居简出,大门不出天山不迈的缘故,大多数修炼者只不过知道剑尊之名,但是对于他那张脸的熟悉程度远远不及如今还挂在天下第一位置上的宗戟。
惊蛰也乐得清净。
他本来就不喜吵闹,而且他这个人天生就似乎有给人一盆冰水的奇妙天赋,即使手中无剑,一袭白衣扫过喧闹的街道时,也能把中洲山脉上皑皑白雪一同扫了过来,将千古寒气覆上,原本还喧哗吵闹的街道登时静寂无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这是四大家族哪位大人?气势着实令人生颤。”
“难不成是几年前进入妖塔苦修的那一批核心大妖?”
“掐指一算似乎也是到了这个时间……”
等到白衣剑尊过后,街道才恢复了正常。众妖族面色惊疑不定的讨论,纷纷畏惧的目送着这位不知名的大佬离去。
妖族和魔族内部都十分崇尚武力,没人傻到上去找茬,于是惊蛰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禁地之前,远远的都能够望见耸立在森森鬼城之中的九重妖塔,才被一直驻守在这里的侍卫拦下。
“来者何人?”
“三十五年,惊蛰。”
侍卫们面面相觑,正想继续问询的时候,忽然妖塔中传来磅礴的威压,古朴的声音越过天际,骤然响起。
“让他进来。”
这声音如同平地惊雷,明明隔着重重远山,但却像是近在耳边,直叫人神魂颤动。
“是,大长老。”
侍卫脸色一变,立马恭恭敬敬的朝着妖塔行礼,再不敢拦着这位白衣人。
百年都不曾听闻消息的大长老都发声了,无人莫敢不从。
惊蛰也不拖延,身影飘渺闪动,看上去漫不经心的迈出几步,实际不过数个眨眼之间就来到了那座高耸入云的妖塔面前,在空中如履平地。
“你来了。”
站在塔顶的兜帽人轻叹一声回头。
这是一位女子,她的鬓发也同样如同惊蛰那般,前面两鬓是黑色,后面用发簪挽起来的尽数银白,只是银白比之惊蛰要少不少。
虽然女子的样貌仍然是二十多岁的少女模样,但是那双黑色的眼眸里的无尽沧桑却暴露了她的真实年龄。
修炼者修炼到高阶级后,与天同寿便成了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多少俊男美女看上去水灵灵,实际上都是填充了灵力牌玻尿酸,虚假的维持表面繁荣。
“……”
惊蛰沉默了一会,有些干涩的开口:“太奶奶。”
面前这位在位了五百多年的妖族大长老,正是如今惊蛰唯一承认的,依然还有血脉维系的亲人。
最近极夜魔尊身死的消息被万魔宗的余孽当作免费小喇叭,传播到悬虚大陆的每一个角落。现在大家不仅知道天下第一宗戟和剑尊惊蛰两个人手牵手成了好朋友,还知道这两人强强联合,一起跑到死亡荒漠深处为民除害,堪称正道年度最大喜事。
一时间大陆文人雅士,修炼者,说书人,无一不是把这二人吹到天上去,连他们相遇相交最后理念相同结伴同行的故事都编出无数个花样,甚至还有人将他们可歌可泣的友情故事编成话本到处传颂。
听闻消息后,西赫就在这里等待惊蛰的到来。
之前妖族风雨飘摇,西赫根本分不出任何心神去寻找西韵的孩子,为了掩人耳目她只能私下寻找,想要将这个孩子接到身边来亲自教导。
她首先得先是妖族的大长老,接下来才能是西韵的奶奶,这是一个无奈而残酷的现实。
惊家灭门血案之后,惊蛰流落街头,他未曾不知道妖族还有一股隐藏势力在寻找他。
但是惊蛰不愿意回到妖族的庇护,他更愿意自己去报仇,所以他避开并拒绝了这份好意,只身上了天山。
“你做到了。我为你感到骄傲。”
而现在,仇人已死,甚至以西赫圣阶巅峰的实力都无法参透惊蛰身上晦涩的气息,她才缓缓露出一个苦笑。
“你很像你的母亲,也像那个小子。”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西赫怔怔的看着白衣剑尊的脸,似乎又能看到当初那位妖族圣女西韵眉眼间言笑晏晏古灵精怪的模样。
天下谁会不知道剑尊的名讳,但是西赫还是固执的这么问了。
“惊蛰。”
惊蛰不爱笑,这份清冷又反倒更像上一任的魔尊惊烨。他抿着唇站在那里的时候烟火不染,只能让人联想到一把锋利的剑,就像那时候义无反顾跪在九重妖塔之下自绝经脉的魔尊。
惊蛰生于冬天过去,春天来临之际,也预示着惊烨和西韵终于破开千险万阻,成功的走在一起,诞下爱情结晶。
“真是一个好名字。“
这些年里西赫一直心怀愧疚。她看着西韵长大,亲手成全了西韵和惊烨的爱情,本以为是能够给他们自由,偏偏又是把他们推到了绝路。
但好在他们的儿子并非池中物。
这一条路有多么艰辛,只有走到这个地步的修炼者才会知道,但总算,一切都结束了。
“走吧,我带你去看她。”
西赫深吸一口气,匆忙掩去眼底太多复杂的情绪,率先从妖塔之上飞身而起,踏着云雾而去。
惊家出事那会儿,妖族隔了很久才出面。他们也仅仅收集了两人的一些残留衣物,在妖族禁地弄了个衣冢坟。
不过妖族有一个传统,每一位妖族出身的时候都能够拥有一盏灵灯,直到他们死亡,灵灯就会熄灭。人类和魔族也以此为灵感,开发了魂灯,用以确保门下和家族弟子的安全。
西韵作为前任圣女,灵灯也跟随墓碑一起存放在这里。
惊蛰跟随西赫一起,穿过鬼城中心,拂去妖塔背后浓重的雾气,在一盏盏幽幽摇曳的灵灯中穿行,仿若黑夜中的鬼魅。
“你的血统非常纯正,比你母亲还要更加优秀。这么多年,你的身上有没有出现过返祖现象?”
西赫的声音模模糊糊,在雾气中极为悠远飘渺。
按理说,妖族身上都会或多或少出现返祖现象。但具体能够到达什么程度,还得由血统占比多少说了算,越是精纯的血脉,返祖现象将会越发延迟。
简单的返祖现象例如长出妖兽耳朵和尾巴,血统比例再高一点就可以完全化为兽形。当然,要是天生的妖兽,也可以通过修炼化作人形。
两个人在满天满地明明灭灭的灵灯中行走,断断续续的对话。
“未曾有过。”
西赫有些讶异,她想起自己在妖族扫荡之时特意为西韵留下却再也没有派上用场的抱朴草,再次叹了口气:“那倒是有些奇怪了。以你如今的实力要出现返祖现象,也许需要外力催化。”
“不必了。”
妖族前期的修炼会比人类和魔族都要艰难,但是等到他们血脉返祖现象,能够将身体部分妖兽化后就能得到妖兽的天赋技能,实力一跃而上,比之同期其他两位更加占据优势,农奴翻身把歌唱。
要是惊蛰还是走的无情剑道,他大概不会拒绝任何能够让他实力变强的机会。
但是惊蛰现在选择了逍遥剑道,万事随心,再加上他除了对西赫这位太奶奶抱有好感之外,对于整个妖族都不太感冒,也不想激活自己体内妖族那一部分的血脉。
西赫沉默了半晌,她显然也是知道惊蛰对妖族不会有多少好感,于是生硬的止住这个话题。
“她就在那里。”
越往前走,原本漂浮在空中的灵灯便一盏一盏熄灭,地上的墓碑越来越多,只有零零散散几盏还亮着浅淡的光泽。
行至某一处的时候,西赫停下了脚步,她没有再往前走,而是沉默的看着惊蛰一步一步走上前去。
那是一方很小的墓,小小的墓碑上只是简短的刻下了两个人的名字。熄灭了的灯盏放在墓碑的脚上,上面并不如同别的熄灭的灵灯那般积满灰尘,一看就是经常有人来此擦拭。
那是……母亲的墓。
惊蛰黑眸骤然收缩,他难得的有些茫然。等到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自然而然的走上去,跪在墓碑面前,颤抖着伸出手去细细抚摸着上面的字迹了。
他的记忆不受控制的开始轮回流转,几十年前母亲那张笑着的,已经快要褪色的容颜依稀浮现在他深邃的虹膜之上。
很多年很多年以前,惊蛰曾经拥有过很多东西。一夜之间他失去了所有,留下的一切遗憾,终于是画上了句号。
“为您……报仇了。”
这个清冷的男人在这一刻似乎像是终于褪去浑身的仇恨和尖锐冷漠,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因为太久没有笑过而显得十分别扭的浅笑。
背负仇恨的人,一辈子都会被仇恨所绑住,束缚终生,咀嚼着仇恨过活。
但好在上天并不算待惊蛰太薄,给了他能够复仇的力量,也让他遇到了一个似乎可以照亮漆黑来路的人。
从今往后的惊蛰,应当是可以为自己而活了。
那盏再也不会亮起的灵灯似乎似有所觉,借着天边鬼城的幽幽月光,将剑尊的背影拉的很长很长,一直延伸到远处去。
就像现在跪在这里的是另外一个本该无忧无虑长大,拥有完整家庭的,应当是天之骄子的惊家小少爷。
而不是那个名满天下,背负着仇恨踽踽独行的太疏宗剑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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