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女舞蛾
几年以后的一天早晨,猎狗卡尔躺在门廊上睡大觉。
时序已经是初夏,日长夜短,太阳还没有升起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卡尔隐隐约约听到某人喊他的名字,于是他醒了过来。
“是你吗,灰皮儿?”
他问道,因为他已经习惯了麋鹿灰皮儿的夜间来访。
他再次听了听,这一回确定是灰皮儿的声音,于是赶紧循着声音的方向寻找。
卡尔听到远处麋鹿的脚步声,于是向着长着密密的松树的森林里冲过去,他并没有顺着林中的小路跑,而是笔直穿过灌木丛前进。
卡尔没有跟上他,而且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总算没有丢失他的足迹。
“卡尔,卡尔!”
那个声音不断地呼叫着他,那声音无疑是灰皮儿的,尽管现在他的声音中有一种猎狗以前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清脆音调。
“我来了,我来了!”
猎狗回应道,“你在哪儿?”
“卡尔,卡尔!难道你没有看见头上有东西掉?”
灰皮儿说。
于是卡尔看到松针纷纷从树上掉落下来,像是下了一场节奏始终如一的急雨。
“是的,我看到松树叶在掉落。”
他说,同时钻进森林深处寻找麋鹿。
灰皮儿在灌木丛中钻来钻去,卡尔又有几次找不到他的踪迹。
“卡尔,卡尔!”
灰皮儿咆哮道,“难道你闻不到森林中有股特别的味道吗?”
卡尔一听,赶紧停下来,用鼻子嗅了嗅。
“你说得没错,我闻到这股香味了。”
他说。
他并没有停下来去寻找香味是从哪儿飘来的,光顾着埋头追赶灰皮儿。
在前头的麋鹿跑得如此飞快,后面的猎狗几乎快要跟不上他了。
“卡尔,卡尔!”
他大叫道,“难道你听不到松树上有‘嘎吱嘎吱’的声音吗?”
现在麋鹿的声音变得如此悲伤,甚至连铁石心肠都可以被打动。
卡尔驻足细听。
他听到松树上传来“嚓嚓”的微弱而清晰的声音,就像钟表在嘀嗒嘀嗒地走动一样。
“是的,我听到嘀嗒声了,”卡尔说,但是他停下来不再跑了。
此时他才恍然大悟,原来麋鹿不是要他跟上他,而是要他留意森林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卡尔站在一棵枝丫下垂的巨大松树下。
他细细地打量这棵树,看见松针在移动。
他走近前去,只见一大团灰白色的幼虫正顺着树枝爬来爬去,咬啮着松针。
每一条树枝上都布满了这样的虫子。
树上传来的“咔嚓咔嚓”声来自他们的小嘴忙碌地咬啮树叶时发出的声音。
被咬断的松针像一阵接一阵的骤雨一样掉落到地面,而从那些可怜的松树上传来让猎狗实在受不了的强烈气味。
“这是什么意思呢?”
卡尔思忖起来,“这样漂亮的松树落得这种下场,实在太可惜了!很快,他们的美丽就将不复存在。”
他从一棵树走到另一棵树,想用他可怜的眼睛看清楚这些松树是否还好。
“这里应该有一棵他们没有碰过的松树吧。”
他想。
但仔细一看,原来这棵树也不能幸免。
“这里有一棵白桦树,不,这棵也遭殃了!看到这情景,看林人应该会很伤心。”
卡尔想。
他向灌木丛深处跑去,想看遭殃的树木的范围究竟有多大。
无论他走到哪里,他都听到“咔嚓咔嚓”声,同时闻到同样的气味,同样看到松针如急雨落下。
他没有必要再继续察看了。
他从这些症状上已经看明白了。
这些小虫子无处不在。
整个森林实际上都受到了他们的蹂躏!
突然间,他来到了一个没有气味的地带,一片寂静。
“这是他们的地盘的终点了。”
猎狗想,于是他停了下来,向四周打量。
然而,这里的情况更加糟糕。
因为虫子已经完成他们的工作,树上光秃秃的,已经没有了一根松针。
这些树木像是都死了,唯一的事物是挂在它们身上的破破烂烂的丝网,这些是那些虫子用来作为道路和桥梁的。
就在那些死了的树下,站着灰皮儿,他在等候卡尔。
他并不是孤零零一个,他身边站着四只老麋鹿——森林中最有威望的麋鹿。
卡尔认识他们:其中一只叫“驼背”,他是一只块头不大的麋鹿,但有着比其他的麋鹿更凸出的脊背;另一只叫“鹿角王冠”,他是所有麋鹿中最尊贵者;还有一只叫“大胡子”,他身上有着厚厚的毛。
最后一只叫“大力士”,他有着细瘦的长腿,脾气暴躁,是个好斗分子,去年秋天他的大腿上中了一颗子弹。
“这片森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卡尔走向这些麋鹿的时候说。
他们站在那儿,脑袋低垂着,嘴唇噘了起来,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没有人能说得清,”灰皮儿回答道,“这个虫子家族过去一向是森林中最没有伤害力的,他们从来没有造成什么大的伤害。
但这几年来,他们繁殖得太快了,现在看起来整个森林都要遭到他们的荼毒。”
“是呀,形势不妙,”卡尔表示同意,“不过,我看到这个森林中最聪明有智慧的动物们聚集起来进行商议了。
也许你们已经找出一些补救的法子了?”
猎狗刚一说完,驼背就严肃地仰起他那颗沉甸甸的大脑袋,竖起他那对大耳朵,说:“卡尔,我们把你叫到这儿来,就是想问问人类是否已经知道这场虫害了。”
“不,”卡尔说,“现在不是狩猎季节,人类是不会来到森林深处的。
对此惨况他们还一无所知。”
鹿角王冠说:“这么久以来,一直居住在森林中的我们,认为光凭我们自己的力量,不足以战胜这些虫子。”
“我们鹿群觉得不管是虫子也好,人类也好,都好不到哪里去,同样都是祸害,”大胡子一声长叹道,“我们觉得森林将会永无宁日!”
“但我们无论如何不能让自由大森林走向衰败和毁灭!”
大力士抗议说,“我们只能和人类商议,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卡尔知道麋鹿无法完全表达他们的意愿,于是试图帮他们打圆场。
“也许你们想让我告诉人类这里的境况?”
他暗示道,老麋鹿们频频点头称是,“我们不得不请求人类的帮助,这真是最不幸的事,但我们别无选择。”
过了一会儿,卡尔动身回家去。
当他往回跑的时候,他心事重重地思索着自己的所闻所见,这时一条大黑水蛇迎面挡住了他的去路。
“在这森林中相遇,真是幸会!”
水蛇咝咝地叫道。
“幸会!幸会!”
卡尔心不在焉地打招呼,脚步不停地往回跑。
水蛇转过身,又赶上了他。
“说不定这水蛇也在为森林担忧呢!”
卡尔想,便停下来等他。
水蛇果然一开口就谈起了这次的森林大灾难。
“要是让人类到这里来的话,这森林里的和平和宁静恐怕就要终结了。”
水蛇说。
“嗯,我担心情况会是这样子,”猎狗表示同意,“不过森林里最年长的居住者这样做一定有他们的理由!”
他补充道。
“我想我有一个更好的计划,”水蛇说,“要是我能得到我所想要的报酬的话,我会说的。”
“这里的居民不是称你为老废物的吗?”
猎狗冷嘲热讽道。
“我是这座森林里的一位老居民,”水蛇说,“我知道如何除掉这些灾害。”
“要是你真能除掉这森林中的虫害,我认为你完全可以获得你想要的报酬。”
卡尔说。
水蛇并没有马上回答卡尔,而是爬进了他能够受到良好保护的树下洞穴里,之后他才说:“跟灰皮儿说,要是他能够永远离开‘特许之林’,到北方去,住到一个不长橡树的地方,我就可以让这些爬在树上啃食松树和云杉叶子的虫子生病和死光光!”
“你在说些什么呢?”
卡尔问,身上的毛根根直竖起来,“灰皮儿什么时候伤害过你?”
“他将我心爱的伴侣杀害了,”水蛇说,“我非要报仇不可。”
还没等水蛇说完,卡尔已经向他冲了过去。
但是水蛇却安全地躲到了树洞底下的巢穴里,卡尔无计可施。
“你愿意在那儿躲多久就多久吧,随你的便,”卡尔悻悻地说,“没有你的帮忙,我们照样可以除掉森林中的虫害。”
大战修女舞蛾
第二年春天。
有一天,卡尔匆匆地跑过森林,这时他听到背后有声音在呼唤他:“卡尔!卡尔!”
他扭头一看,只见一只老狐狸站在他的巢穴外面对他打招呼。
“你得告诉我,人类是否要为森林而有一番折腾。”
狐狸说。
“没错,这事千真万确!”
卡尔说,“他们会竭尽全力除去虫害的。”
“他们杀害了我所有的亲属,接下来他们将会杀掉我,”狐狸抗议说,“不过,要是他们能够拯救这片森林,我还是会原谅他们的。”
这一年里,每当卡尔到森林里去,总是会有动物来问他,人类是否能够拯救森林。
对猎狗来说,这样的问题不好回答。
因为人类对他们能否战胜修女舞蛾没有把握。
但是只要想想看,古老的考莫尔滕是如何的令人恐惧和让人憎恨,每一天都有一百多人来到森林里干活,要除掉虫害,这不能不说是十分奇怪的事。
他们清理干净了灌木丛,他们将死掉的树木砍下,他们将底下的树枝砍掉,这样蛾子的幼虫就不能轻易地从一棵树爬到另一棵树上。
他们在遭受虫害严重的地区周边挖掘出宽阔的沟渠,并且插满了涂了石灰水的树篱,使虫子被封闭在壕沟里,不能去新的领地为非作歹。
做了这些之后,他们又在树干周围一圈圈地涂上石灰水,这样一来,虫子就无法从他们已经吃光树叶的树上下来,这样他们只能待在树上,直到活活饿死。
整个初春,人们都在森林里忙碌个不停。
他们满怀希望,并且迫不及待地盼望幼虫从蛹中出来,他们觉得,他们已经有效地对虫害进行了围堵,大部分的虫子将会被饿死。
但在初夏,幼虫破蛹而出,数量比以往大增。
即便这样,倘若虫子真的被围起来了,而且找不到多少吃的,那倒还不大碍事。
然而事情偏偏出乎人类意料。
很显然,有不少幼虫被粘死在涂满石灰水的木杆上,也有成堆成堆的幼虫被涂着石灰水的圆圈挡住去路而无法爬下树。
但是人们恐怕谁也不能说,虫害就真的被堵住了。
虫子不但没有被围堵住,反而从包围圈内爬到圈外来了,里里外外蔓延得到处都是。
他们爬到了乡间公路上,爬到了篱笆上,爬到了房屋的墙壁上。
他们突破了“特许之林”的界线,蔓延到了考莫尔滕的别的地方。
“看来不把我们的森林毁掉,他们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人们叹息道,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中,每当进入森林,看见受虫害影响的树木,没有不伤心落泪的。
猎狗对所有这些蠕蠕爬行、啃食树叶的虫子深恶痛绝,几乎连大门都不迈出。
但有一天,他觉得他必须出去,看看灰皮儿到底如何了。
他走捷径往灰皮儿所住的地方走去,走得匆匆忙忙,一路上鼻子不断嗅着地面。
当他来到一年前和水蛇老废物碰头的那棵树下时,那条水蛇仍然躺在那儿,并大声对他喊道:“你是否将上次我们碰面时所说的话捎带给灰皮儿了?”
卡尔咆哮了几声,真想扑过去将他咬死。
“要是你还没有告诉他,我看你无论如何还是告诉他的好!”
水蛇说,“你想必已经看到,人类对如何防治虫害束手无策,无计可施。”
“你也没有这个本事!”
猎狗反驳道,然后急匆匆地跑开了。
卡尔找到了灰皮儿,但是他无精打采,几乎没和猎狗打招呼,而是马上谈起了森林的事情。
“我真不知道,我能够做些什么来阻止这可怜的虫害!”
他说。
“那么我就直说了吧,你是能够拯救这片森林的。”
随后卡尔将水蛇所说的话转告给了他。
“要不是老废物,而是别的什么动物许下这个承诺,我或许会马上走上流放的旅途,”麋鹿说,“但一只可怜的水蛇如何可能有这么大的能耐创造这样一个奇迹?”
“很显然,那只是吹牛皮而已,”卡尔说,“水蛇总是喜欢装神弄鬼,假装自己比别的动物更聪明智慧的样子。”
卡尔准备回家了,灰皮儿陪他走了一程。
卡尔听到鸫鸟在一棵松树的顶上高声叫喊道:“灰皮儿来了,他就是毁了森林的罪魁祸手!灰皮儿来了,就是他毁了森林!”
卡尔心想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但过了一会儿,一只野兔蹦蹦跳跳地穿过马路。
野兔一看见他们,就停下了步子,竖起双耳,大声叫喊道:“毁了森林的灰皮儿来了!”
随后他一溜烟地跑走了。
“他们这样瞎嚷嚷是什么意思?”
卡尔问。
“说真的,我不知道,”灰皮儿说,“我想是这些森林小动物们不喜欢我,因为是我提出要请人类来帮忙。
当灌木丛被砍光以后,他们的巢穴和藏身之所都给毁了。”
他们又在一起走了一会儿,卡尔听到各个角落都传出同样的叫喊声:“毁了森林的灰皮儿来了!”
灰皮儿假装没有听见,然而卡尔明白这只麋鹿闷闷不乐的原因。
“我说,灰皮儿,水蛇说你踩死了他的老伴,有这回事吗?”
“我怎么能知道?”
灰皮儿说,“你很清楚,我从来不杀害别的生灵。”
不久之后,他们遇见了四只老麋鹿:驼背、鹿角王冠、大胡子和大力士,他们步履沉重,一个挨着一个地走了过来。
“我们又在森林见面了。”
灰皮儿向他们问好。
“是啊,又在森林里见面了。”
这些老麋鹿们回答说。
“我们正要找你,灰皮儿,打算和你商量商量森林的事。”
“事情是这样子的,”驼背说,“我们得知,森林里发生过一桩犯罪事件,由于罪犯没有得到惩罚,导致整个森林都被毁了。”
“那是一桩什么的罪行呢?”
“有人杀害了一只无害的动物,这只动物偏偏又是他不能吃的。
像这样一种行径,在‘特许之林’是被视为犯罪的。”
“是谁,竟然做出这样一桩胆小卑怯的事情来?”
灰皮儿问。
“他们说是一只麋鹿干的,我们正想来问你,是哪一只麋鹿干的。”
“我真不知道,”灰皮儿说,“我可从来没有听说有麋角会去杀害一只无害的动物。”
随后,灰皮儿辞别了四只老麋鹿,继续和卡尔一块儿走。
他沉默无言地往前行,脑袋低垂着。
他们碰巧经过爬行者身边,这条蝰蛇正盘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毁了森林的灰皮儿来了!”
像别的动物一样,爬行者也咝咝地大声说着。
此时灰皮儿的忍耐力终于到了极限。
他忍可无忍地冲到蝰蛇身边,高高地抬起了前蹄。
“你想踩死我吗?
就像你曾经踩死过那只老水蛇那样?”
爬行者咝咝地叫着。
“我踩死过一条水蛇吗?”
灰皮儿大惑不解地问道。
“你刚来森林的头一天,就踩死了可怜的老废物的老伴。”
爬行者说。
灰皮儿迅速从蝰蛇身边走开,继续和卡尔一起往前行。
突然间,他停步不走了。
“卡尔,是我,是我犯下了这桩罪行!我踩死了一只无害的动物。
这是我的过错,使整个森林遭了殃。”
“你在胡说些什么呀?”
卡尔打断了他的话。
“你去告诉水蛇老废物,就说灰皮儿今晚就会被放逐出‘特许之林’!”
“我是不会去告诉他的!”
卡尔怏怏地说,“对于麋鹿来说,遥远的北方实在是一个危险重重的地方。”
“难道你觉得在造成了如此一场灾害以后,我还有脸继续待在这里吗?”
灰皮儿说。
“别冲动行事!好好地睡一个晚上好觉,明天再做决定不迟啊!”
“是你教我的,麋鹿和森林在一起不可分。”
灰皮儿说完,就和卡尔告别。
猎狗独自回了家。
但是和灰皮儿的这次谈话让他心烦意乱。
第二天一大早,他赶忙回到森林里找他,但灰皮儿已经不见了,猎狗找了很长时间,都没找着他。
他想,这只麋鹿将水蛇说的话当真了,并且甘愿被放逐到北方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卡尔难过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实在不明白,灰皮儿为什么会中了邪恶的水蛇的圈套,竟然甘愿被放逐。
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蠢事!“那老废物到底使了什么法力?”
卡尔在路上走的时候,脑海萦绕着像这样的种种想法,此时他看见看林人正站在那里,指着一棵树说话。
“你在看什么呢?”
站在他旁边的一位男人问道。
“虫子们发病了。”
看林人说。
卡尔一听,大吃一惊,简直难以相信,不过,他同时感到更加生气的是,水蛇居然实现了他的诺言。
很显然,灰皮儿将不得不在遥远的北方过上一段漫长的生活,因为,水蛇的寿命是很长的。
在伤心难过到极点的时候,卡尔突然想到了什么,这使他心里稍稍感到一丝安慰。
“说到底,水蛇没有必要那么长命啊,”他想,“他到底不能一辈子趴在树根下老死吧。
只要他消灭掉了虫子,我知道有谁可以将他的脑袋咬掉!”
确实,虫子们当中染上了一种病。
不过,第一年夏天染病面积并没有扩大很多。
疾病还没来得及蔓延开去,幼虫们早已经变成了蛹,从蛹中又钻出成千上万只蛾子。
他们在树林里飞舞,像漫天的雪花飘荡,并产生难以计数的虫卵。
人们忧心忡忡地预言来年的虫害将更为猖獗。
大破坏不仅重临森林,它也降临到幼虫身上。
疾病迅速从一个森林蔓延到另一个森林。
染了病的虫子不吃不喝,而是爬到树枝上,蜷缩在那儿,直至死亡。
一看到这些虫子大批大批死去,人们别提多高兴了,而森林里的动物对此更是喜不自禁。
日复一日,猎狗卡尔既开心又恼怒,他一直在想着何时可以杀了水蛇老废物。
不过此前幼虫早已散布到数十里方圆的松树林了,因而仅仅一个夏天,疾病是不能完全传染到所有地方的。
仍有很多地方,虫蛹还是产出了大量的飞蛾。
灰皮儿让过往的鸟儿给他的朋友卡尔捎来了口信,说他在遥远的北方过得不错。
然而这些鸟儿悄悄地告诉卡尔,有好几次,灰皮儿差点被狩猎者追上,他费了重重周折总算能够逃命。
卡尔满怀悲伤、期待和焦虑。
然而他不得不又多等两个夏天,森林里的虫害才终告结束!
卡尔一听到看林人说森林已经没有危险了,便开始着手对水蛇老废物的复仇计划。
然而,当他踏进密林深处,他突然有个悲哀的发现:他已经无法再狩猎了,也跑不动了,他的嗅觉已经失灵,无法再追踪敌人了,更要命的是,他已经老眼昏花,无法清晰地看到眼前的事物了。
经过漫长的等待,岁月不饶人,卡尔已经老态龙钟了,他自己却没有留意到这一点。
他现在甚至没有了杀死一条水蛇的力量。
他已经没有能力从敌人的手上挽救他的朋友灰皮儿了。
报应
一天下午,从凯布讷凯斯雪山来的阿卡和她带领的雁群降落到森林边的湖岸边。
他们虽说现在还在考莫尔滕境内,不过已经离开了东耶特兰,来到了瑟姆兰的约奥格。
春天姗姗来迟,这在山区是常事。
除了靠近湖岸边的一条狭长地带,整个湖上还覆盖着冰块。
大雁们一安顿好住处,就潜入水中沐浴和寻找食物。
尼尔斯·霍格尔森刚刚在早上丢了一只木头鞋子,所以他沿着湖边的榆树和桦村林走,寻找可以包他的脚的东西。
一时半刻实在找不到可用的包脚的东西,于是他走了相当长的一段路程。
他紧张兮兮地朝四周打量,因为他没料到自己已经在森林里了。
“给我平原和湖泊吧!”
他想,“在那些地方,你可以看到迎面向你走来的人。
现在,要是这是一个小小的白桦树林,也足够了,因为这里的地面几乎是光秃秃的。
但人们竟会喜欢这荒凉的、罕无人迹的森林,对我来说,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要是这片土地属于我,我一定要将这些树统统砍光!”
后来,他看见了一块桦树皮,于是比画着看合不合脚,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嚓嚓”的声音。
他赶紧扭转身。
只见一条蛇从草丛中蹿出,直向他扑过来!这条蛇不同寻常得又长又粗,不过男孩马上看出,这条蛇的脸颊两边都有一块白斑点。
“嘿,只不过是一条水蛇而已,”他笑了起来,“他可伤不了我。”
然而这条水蛇猛力向他的胸口一撞,将他撞倒在地。
男孩马上站了起来,见势不妙,赶紧逃跑,不过水蛇在他身后紧追不舍!地上遍布石头和灌木丛,男孩实在跑不快,而水蛇已经近在他脚后跟了。
随后男孩看见身前出现了一块大石头,他二话不说就往上爬。
“我只要爬上去,水蛇也许就不会跟上来了。”
然而他刚刚爬上去,就见那条水蛇已经跟了上来。
在大石头的顶部,靠近男孩的地方,有一颗像人的脑袋那么大的圆石。
当水蛇朝他越走越近时,男孩跑到那块圆石后面,猛力将它一推。
它骨碌碌地滚向水蛇,将他撞到地上,脑袋被砸得稀巴烂。
“这块石头真是帮了大忙!”
男孩想,当他看到水蛇轻轻蠕动了几下,就一动不动之后,他不禁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在整个旅程中,似乎我还没碰到过比这更危险的事情呢!”
他自言自语说。
他几乎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就听到他头上传来“扑哧扑哧”的声音,只见一只鸟儿从空中落到地上水蛇尸体的旁边。
从大小和体形来看,这只鸟很像是一只乌鸦,不过他全身是闪着金光的漂亮羽毛。
男孩警惕地退到石头的缝隙后面躲藏起来。
对于自己曾被乌鸦绑架的经历,他至今仍记忆犹新,因此他觉得自己没有必要让别人看到自己。
这只鸟在水蛇的尸体旁边走来走去,还用他的嘴去啄水蛇。
最后,他扑扇着翅膀以震破耳膜的声音大声叫喊道:“水蛇老废物死在这里了!”
他再次绕着水蛇的尸体走了一转,站在那里,陷入了深思,不时地用脚爪搔搔他的脖颈。
“森林中应该不可能有两条同样大的蛇,”他沉思道,“不错,一定就是他,老废物。”
他正准备用嘴猛啄水蛇的尸体,却突然间阻止了自己的行为。
“你呀你,巴塔基,你可千万别做傻瓜!”
他自言自语道,“在吃水蛇之前,总得叫卡尔来看看。
除非他用自己的眼睛验证过,否则卡尔是不会相信老废物已经死了的。”
男孩试图保持安静,但是这只乌鸦如此滑稽地一本正经,一边踱着方步,一边自言自语,絮叨个不停,这实在让他忍俊不禁,于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只鸟听到他发出的笑声,便拍了拍翅膀,飞到大石头上。
男孩迅速地从石缝中走了出来,向他走去。
“莫非你是人称巴塔基的渡鸦?
你是凯布讷凯斯雪山来的大雁阿卡的朋友吧?”
男孩问道。
这鸟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打量了一番,向他连点三次头表示致意。
“没错,你莫非是跟着大雁们到处飞行,人称大拇指小人儿的那位男孩?”
“对呀,正是我,你没看走眼。”
男孩说。
“能在这里见到你,我真是幸运之至!兴许你能够告诉我,是谁干掉了这条水蛇?”
“我将一块圆石一推,它滚下来将他砸死了!”
男孩回答说,接着一五一十地将整个事情的经过告诉给渡鸦。
“干得好,干得干净利落,你这个小不点儿可真不简单!”
渡鸦说,“在这地方我有一位朋友,要是他听到水蛇已经被杀死,一准十分高兴,我真希望能够为你做些事情,作为你替他杀掉水蛇的回报。”
“那么你给我讲一讲吧,为什么区区一条水蛇的死竟然让你们如此开心?”
男孩问道。
“说来可就话长了,”渡鸦说,“你大概没有耐心听我唠叨完吧。”
但男孩坚持说,他有这个耐心听他讲下去,于是渡鸦将卡尔、灰皮儿和水蛇老废物之间的纠纷和恩怨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
当他讲完后,男孩坐了半晌,没有说话,眼睛直视着前方。
随后他说:“听了你说的这个故事,我似乎更喜欢森林了。
我在想的是,那座古老的‘特许之林’到底还有什么留存的?”
“森林的大部分已经被毁掉了,”巴塔基叹了一口气说,“那些树木的样子,像是被火烧过一样。
那些虫害严重、半死不活的树木已经被清除掉了,森林要恢复原先的生机和活力,大概要过许多年后才有可能。”
“这水蛇真是死有余辜!”
男孩气愤难平地说,“不过,我真怀疑他是否有那么聪明,聪明到可以让虫子染病?”
“也许他知道蛾子是如何染病的。”
巴塔基暗示说。
“嗯,很可能是这样。
不过无论如何,我都必须说,他是一条非常狡猾的蛇。”
男孩停住不说了,因为他发觉渡鸦并没有专心听他说话,而是坐在那儿,视线投向了别处。
“你听!”
他说,“猎狗卡尔就在我们附近。
要是他看到水蛇已经一命呜呼了,该会如何的高兴啊!”
男孩转过头来望向发出声音的地方。
“他正和大雁们聊天哩。”
他说。
“是呀,他一定是拖着年迈的身子跑到湖边向大雁们打听灰皮儿的最新消息去了。”
男孩和渡鸦都跳到地上,急忙朝湖边赶过去。
只见所有的大雁都从湖水里上了岸,正站着和一条老狗在聊天。
这狗老态龙钟,瘦弱不堪,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倒地死去。
“这是卡尔,”巴塔基向男孩介绍道,“让他先听听大雁们对他说些什么,然后我们再告诉他水蛇已死的消息。”
于是他们在听阿卡和卡尔聊天。
“去年春季,我们如往常一样飞行时,”领头雁阿卡说,“有一天早上,亚克西、卡克西,还有我开始起飞,我们从达拉卡利亚的锡利延湖穿越达拉卡利亚和赫尔辛兰交界处的大森林。
我们朝下俯瞰,只看到稠密的松林。
树梢间还堆着厚厚的积雪,河流仍然冻着冰,只有一两个地方露出了黑色缝隙,靠河岸边的有些地方积雪已经融化。
我们几乎没有见到村落和农庄,只见到几个灰蒙蒙的小小的棚舍,那些是牧羊人夏天的居所,到了冬天则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森林里一条条运送木材的小路蜿蜒曲折,河边岸上堆积着大堆大堆的木材。
“突然,我们看见三个猎人潜行在森林里!他们踩在滑雪板上,牵着一些猎狗,小刀插在他们的腰带上,不过他们没有带枪。
“积雪上面,有一层厚厚的硬壳,所以他们没有顺着蜿蜒曲折的林间小路走,而是直接滑向前。
很显然,他们对这里的地形十分熟悉,知道如何找到目标。
“我们大雁飞行在高空中,身下的森林对我们来说一目了然。
当我们看到猎人们的身影后,就想弄清楚他们怎么玩这个狩猎游戏,于是我们上下盘旋,透过树丛中的缝隙偷看他们的行踪。
终于,在一处茂密的丛林里,我们看到了一个像是长满了青苔的巨大的石块一样的东西,不过那东西不一定是石头,因为上面没有积雪覆盖。
“我们突然紧急往下飞,降落在灌木丛中。
那三块岩石移动了。
他们是三只麋鹿,一公两母,正在森林的阴暗处休息。
“当我们降落的时候,那只公麋鹿站了起来,并向我们走来。
他是我们看过的动物中最为出众的一只。
当他看到吵醒他的只是一些大雁时,他又躺了下去。
“‘不,老爷爷,你不能再睡啊!’我大叫道,‘赶紧逃得远远的!三个猎人在森林里,他们正在找你们鹿群呢。
’
“‘多谢提醒,大雁大妈!’这只麋鹿说,在他说着话的时候,他眼看就要睡着了。
‘你应当知道,在每年的这个时候,我们麋鹿是受到不得打猎的法律保护的。
那些猎人很可能只是来打狐狸的。
’
“‘森林中到处可以见到狐狸的踪迹,但这些猎人连看都不看一眼。
相信我,老爷爷!他们知道你们躺在这儿,正准备来偷袭你们。
他们没有带枪,只有长矛和刀子,这是因为在这个季节,他们不敢开枪。
’
“公麋鹿气定神闲地躺在那儿,但母麋鹿则惶惶不安。
“‘事情很可能正如大雁所料呢。
’母麋鹿们说着,站了起来。
“‘你们都给我躺下!’公麋鹿喝斥道,‘猎人们不会来这儿,这点你们可以放心。
’
“见此情形,我们大雁无计可施了,只好再飞回空中。
不过我们继续在这个地方的上空一遍遍地盘旋,想要看看麋鹿们的命运如何。
“我们还没来得及飞到我们平常所飞的高度,就看见公麋鹿从灌木丛中冲了出来。
他闻了闻周围的气味,然后笔直地向着猎人们走去。
他大踏步地朝前走,他的蹄子将脚下干枯的枝叶踩得啪啪作响。
在他眼前是一大片荒凉的沼泽地。
他走到对岸,站在沼泽地中央,周围一览无遗,根本没有可以遮挡他的东西。
“他静静地站在那儿,一直到猎人们从树林中出现。
随后他转过身,突然向相反方向逃去。
猎人放开狗的缰绳,他们自己也全速蹬动滑雪板,紧紧地追赶他。
“公麋鹿将头朝后仰,撒蹄狂奔,有多快跑多快。
他踢着了雪堆,雪片如风暴一般在他周围飞散。
很快,猎狗和猎人便被远远地甩在了他后头。
随后公麋鹿停了下来,似乎又站在那里等候猎人们的到来。
当他们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他的视野时,他又再次向前撒蹄狂奔。
这时,我们才突然明白,原来他是有意将猎人们从母麋鹿所在的地方引开。
他只身面对危险,换得鹿群中其余的麋鹿的安全,实在是非常勇敢,我们无比钦佩。
我们所有大雁都不愿意离开那个地方,非要看这事情如何了结不可。
“这场人鹿追捕战持续了两个多小时。
我们想不通的是,为什么这些猎人们会不带猎枪追逐麋鹿,使追捕行动变得麻烦重重。
他们不会真的认为他们可以跑得过像公麋鹿这样的长跑能手吧!
“随后我们注意到公麋鹿渐渐地不再跑得像先前那样快了。
他在雪地上落脚的时候,小心又小心,每一次当他提起蹄子的时候,可以见到雪地上洒满了他的血迹。
“至此时我们才明白,猎人们何以如此具有耐心,他们早就算过了,雪会帮他们一把。
麋鹿体形大,身材高,每走一步,他的蹄子都会陷进雪的底部。
积雪上面的那层冰壳子会刮伤他的腿。
冰壳子也刮开了他的毛皮,划出一道道血口子,所以,他的蹄子每落下一次,他都要忍受一次锥心般的疼痛。
“猎人们和他们的猎狗的身体都很轻,因为冰壳子承受得住他们的重量,所以他们能够紧追不舍。
他跑啊跑啊,他的脚步变得越来越迟疑和蹒跚。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不仅要忍受着巨大的剧痛,而且由于长时间在雪地中奔跑跋涉,他浑身已经筋疲力尽了。
“最后,公麋鹿终于失去了耐心。
他不走了,让猎人和猎狗靠近,好作最后的殊死一搏。
当他站在那儿等候猎人的时候,他的眼睛往空中看了一眼。
当他看到我们大雁还在天空中盘旋的时候,他对我们大叫道:‘别飞走,大雁们,直到这场战斗结束!下一次,当你们飞到考莫尔滕的时候,请找到猎狗卡尔,告诉他,他是否想象得出,他的朋友灰皮儿曾经进行过英勇的战斗,最后壮烈捐躯?
’”
当阿卡讲完她的故事时,老猎狗站起身来,向她走得更近。
“灰皮儿的一生真是轰轰烈烈,”他说,“他了解我。
他知道我是一条勇敢的狗,听到他有如此一个英勇壮烈的结局,我感到非常欣慰,现在告诉我——”
他竖起尾巴,仰起头颅,似乎想要做出一个英勇无畏的姿态,但很快他的身体就瘫倒在了地上。
“卡尔,卡尔!”
从森林里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老猎狗顺从地站起了身。
“我的主人在叫我呢,”他说,“我不能再逗留在此了。
我刚刚看到他往枪膛里装上了子弹。
这是我们两个最后一次进森林了。”
“大雁们,非常感谢你们!我已经知道了我想知道的一切,现在我可以死得瞑目了。”
卡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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