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里?”茅越望着眼前毫不起眼的坟墓,脸色有些复杂。
为了找到这个地方,他早就花光了半生积蓄。
哪怕他知道眼前的守墓人一直在坑他的钱。
哪怕他为此欠了不少赌债。
他在所不惜。
他只希望得到一个真相。
原本他以为,既然他要找的坟茔,专门安排一个守墓人,那就算不是奢华的大墓,怎么也该有一定的规格档次,需要人时常除草照料。
却没想到,守墓人最后带他来到这里。
一座荒凉野坟。
杂草丛生。
他有种被戏弄的羞恼感。
然而就在他准备发作之际,一只有力的手搭在他肩上:“他没有撒谎。还是赶紧挖吧。”
茅越知道田籍没必要骗他。
所以守墓人也骗不了他。
那么,这下面,就埋葬着他追寻多年的真相了。
……
墓穴藏得很深。
但经过守墓人指点,两名有秩者只用了半刻,就彻底翻开了覆土,露出下面的尸骸。
一具马尸。
在临海城中,狐甲闾的疡医茅越,有“医死马”的名号。
因为他曾在两年前,医死过太子的一匹骏马。
自此以后,再无人敢找他医治跌打外伤,更无人敢找他医治兽疾。
这位年过半百的秩二铃郎,无法济世,只能渡己。
渡到今日,他终于站在了梦寐以求的马尸面前。
双目通红。
于是田籍终于明白,“医死马”茅越,嗜酒好赌的茅越,坑蒙拐骗的茅越,原来都只是为了一具马尸。
一具与自身荣辱与共的马尸。
然而两年过去后,当年的骏马,只剩下一具白骨。
他还能找到所谓的真相吗?
田籍很疑惑,只能站在一旁,静候对方动作。
……
茅越在墓坑边驻足良久。
不过田籍知道他并非沉湎于情绪中,因为在马骨出现的一刻,他的目光就再没有挪开半分。
如今的目光越发沉凝专注,仿佛想找寻什么。
很快,田籍就发现对方视线落在马的一条后腿骨上。
腿骨是断裂的。
于是田籍试探问道:“这是你当年要医治的伤?”
茅越点头道:“因为我并非主攻兽医一道,所以当时为了稳妥起见,开了一个中正平和的方子,需要一个月方可痊愈,虽然慢些,但胜在安全稳健。”
“也就是说,这匹马没等够一个月腿伤痊愈,就死了?”田籍有点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不过茅越却给出了更精确的判断:“哪有一个月那么长,此马根本就在我用药三天后暴毙的!”
随即他指出骨头断面处的一些骨刺,解释这是伤药起效时间的证据。
田籍不懂疡医,不过他知道茅越没有撒谎,所以相信了他的判断。
“那么,真正的死因是什么?”
既然茅越当时开方,宁愿慢一点也要确保安全稳妥,那马突然暴毙,跟方子的关联就不大了。
这时茅越为了更仔细查验,直接跳到脏污发臭的墓坑下。
很快,他又有了新发现。
马脖子也断了。
裂痕不算明显,但经过长时间水土侵蚀,骨骸有所位移,再不明显的裂痕,也全都显露出来。
“这处伤痕茅越当时没有发现?”
田籍话到嘴边,自己先愣住了。
他发现这是一个蠢问题。
断腿,尚可找医者医治。
断脖子,那只能找神仙。
至少医者秩二铃郎,并没有起死回生的神奇本领。
“是有人用蛮力直接扭断的,手法粗糙,根本就是毫不掩饰!”
茅越再次展现出一名老疡医的本领,从断面的蛛丝马迹中瞧出了外行难以洞察的信息。
虽然这种本领并没有用来医治过活人。
“或许这就是他自己说到,‘擅长给死物断症’的意思?”
田籍思忖着,心中忽然一动:“这不就相当于前世的法医吗?”
“难道……这位来自徐国的秩二铃郎,真正的天赋居然是仵作、法医之类的职业?”
“那怪不得他都这把年纪了,还混得这么惨……”田籍心中感慨道。
毕竟在这个拥有超凡力量的世界里,能够替代法医作用的能力可太多了。
就田籍所知,祝者的【民极】,兵家的【屈兵】,包括他自身游者的【交魂】【知鱼】,都能直接沟通人死后的神魂。
甚至前两者还带些强制审问的意味。
那么相应地,通过验尸来查验真相,就显得麻烦且低效。
于是茅越的这身“法医”天赋,只能沦为屠龙术。
可惜世上并没有龙。
……
马脖子的这处伤痕,让茅越找到了洗涮耻辱的希望。
他当即从墓坑中挑出,狠狠抓去守墓人的前襟,厉声道:“你跟午目有交情,必然知道他落脚处,带我去找他!”
守墓人被茅越突然狰狞地表情吓得浑身发抖
而秩二毫不收敛的威压,也非一个普通人能够抵挡,一时间竟他有晕厥的趋势。
田籍见状不得不上前分开两人,而后问茅越道:“打断一下,你要找的‘午目’是谁?”
茅越也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深吸一口气,缓缓解释道:“带我入东宫医马的马夫。”
“当时他负责照料太子殿下的坐骑。不过马死以后,他就失踪了。这两年我除了找马尸,也花了不少时间找他。”
说到这里,茅越紧紧握住拳头,似乎又要控制不住情绪:“当年我断症时,马受了何种伤,他跟我一样清楚,如今物证有了,再加上他这个人证,就能证明我茅越没有医死太子的马!”
这下田籍有些理解他为何如此激动了。
任谁被污蔑了两年,断了生计,也合该这般愤愤不平。
特别是现在已经查明,自己真的是冤枉的。
只是事情已经过去了两年,单凭马骨的伤痕,在不习惯法医存在的世界里,作为证据有些薄弱。
毕竟东宫完全可以说,这是马死以后,搬运时意外造成的。
谁又敢保证不是呢?
谁又敢冒着得罪东宫的大不韪,为一个落魄的老医者辩护呢?
所以这个人证“午目”,就变得尤为关键。
田籍甚至打算找到他以后,再次发动【大言】说服一番。
不过就在两双目光的逼视下,已经被“说服”的守墓人,却一脸哭丧道:“不是我有意隐瞒两位大人,实在是已经不可能找到午目了啊……”
言罢,他抬起手,颤抖地指向旁边不远的一块墓碑。
此时阴云蔽日,苍白的光线落到石碑的字迹上,泛起阴冷的质感。
“马夫午目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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