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什么,我曾说过,你是我的归所。”
剑总是要归鞘的。
故人相见,千言万语说不出口,而纪菀也只是浅浅的一声叹息。她已经是横据一方的西北王,再激动再难过,也不会带出情绪来,连一双眸子都不会泄露心中所思所想的一丝一毫。
当天夜里,薛妮便逃走了。
纪菀房内很快就重新点起了灯,整个客栈都闹腾起来。两位本该守着圣女的武学宗师一直都呆在纪菀房外,并不因为薛妮逃走而有半分的惊诧。
这本来就是提前设好的计策。
纪菀:“劳烦两位宗师,跟踪薛妮寻得魔教密址,捉拿魔教教主,不论生死。”
两位宗师领命而去。
纪菀:“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怎么不阻止我?”
和尚坐于桌前,在朦胧的灯光下,他的情感不那么自抑,真佛脸上流露出一两分人情味:“女施主取笑贫僧了!善恶到头终有报,魔教当年传播疫病,令新野百姓死伤无数,总是要还的。”
“听你文绉绉的说话,总有些不习惯。”
纪菀天外飞来这一句,令和尚愣神。可她只是抱怨一下而已,也没有去看和尚此刻的模样,无非是正经端坐而已……他已修了一颗无瑕佛心,再与这红尘没有任何的瓜葛。
女郎低着头,小脚轻轻的踢动桌脚。
“那个……如果……”
像是鼓足了勇气,女郎猛然抬起头来,却看到了和尚平静无波的眼……“呐!我是说,你早些睡吧!我先出去了。”
纪菀慌乱的掩门而去。
人生哪有一刻比如今还要慌乱呢!她竟没有记得起这是自己的寝居,如今跑出来了,还怎么回去。
她从窗户看进去,看到了和尚的上半身,看到了他闭着的眼。
还能怎么办呢?纪菀已经不是小童了,她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如此任性一次,已经够了。
她自嘲轻笑,去寻另一处厢房。
……她没有看到和尚睁开的眼,没有看到他眼底的暗潮,没有看到和尚置于桌下颤抖的手,亦没有听到和尚的呢喃----“小女郎啊……”
***
年末,中宗高手带回了魔教教主的尸体,在权谋之争中搅风搅雨的魔教顷刻间四散逃离。纪菀也因此受到了魔教之人多次刺杀,皆有惊无险。最危险那一次,薛妮易容潜入西北王临时府邸半年,如不是因了缘和尚而露出马脚,很有可能让她得手。
当时这位魔教圣女被和尚叫破身份之后,不敢置信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她不敢相信和尚竟然不顾她的生死安危,几乎没有给她留下活路。如不是她受到了太大冲击,以至于潸然落泪,看呆了王府守卫以及一众高手,寻机逃走,只怕真的会命陨当场。
纪菀冷眼瞧着,来来回回几年。薛妮没有放弃杀她,对和尚之心意也更加浓厚了。
这个美艳绝伦的女子,从小受到魔教教导,心中不存是非曲直。明知道几乎不可能成功刺杀,也用‘灵蛇阵’这阴毒的法子害了一个村的无辜村民,只为了拖延一下她的脚步,让她膈应。如此狠辣,却对和尚越发的温和了,也很少用诡计来逼迫他。
原著中小和尚虽然也拜了戒嗔为师,但戒嗔不可能没日没夜的都守着他。薛妮就有机可乘,想尽办法破坏了小和尚修佛的心境。原著中的小和尚虽然有佛心,但洛阳佛门功利,不能让他潜心修佛,他也从未去过敦煌修心,佛心不够圆润。薛妮以有心算无心,肯定能成。
一来二往,薛妮也知道如今的小和尚已脱胎换骨,不是强迫能成事的,故而竟温柔小意起来。
一生都得不到,所以痴狂。
诸侯动乱,这一场大战打了许多年,直到纪菀三十七岁才占据了北方所有的土地,只剩桂林以下的地区还在负隅顽抗。她亦在这一年,登基称帝,年号建武。
纪菀四十二岁寿辰,才统一全国。
同年,佛教被封位国教,了缘法师被封为国师。
在此次朝会上,朝臣皆谏言,请女帝广纳后宫,早生龙子。这不是第一次被提起了,纪菀也晓得,帝王没有子嗣,容易引发大乱,而这个刚刚才平息了战火的国度是经不起再一次战乱的。
纪家最后也没有男儿,纪泉在顾氏去后也没有为了她守身如玉,依旧广纳美妾,可也没有一个肚子争气的。
他不得不倒过头来,关注已有的子嗣。这些年对四个女儿也算是诸多关心了。纪菀的三个妹妹都嫁得不错,如今已是子孙环绕,也会常常进宫来住个一两日。
纪泉看她们感情不错,终于在有一日提了这件事:“阿菀啊!不若让妹妹们过继子嗣给你罢!你如今身居高位,不能因生子而冒险啊。”
古代女子生子就是过鬼门关,纪菀的年纪毕竟已经大了。纪泉也不是非得她生,反正纪家女儿都流了他的血,过继过来,也算将就。
纪菀:“父亲,我已掌握天下至高权位,而你却日日被养于深宫之中,没有任何权势。你从未想过为什么吗?”
纪泉愣了,竟然说出了久埋心底的话:“……不是因为忌惮为父?”
他说完连自己都觉得不合理。也许纪菀当日以女儿身称帝曾遭受天下文人唾骂,要闯重重难关,那是确实顾忌他会不会以亲生父亲之名捣乱。可是走过来就好了,如今她已经牢牢掌权,不怕任何人的反对。
纪泉算什么?
纪菀笑出了声:“父亲倒喜欢给自己加戏!”
纪泉虽不明白她说的什么话,可是能明白话中的嘲讽。
纪菀:“我是在惩罚你啊!若皇位传继了你纪家的血脉,我怕母亲九泉之下不能瞑目。”
纪泉骇然:“你什么意思?”
便是赌气,还有能选的吗?
纪菀:“你忘了吗?父亲,我是嫁了人的,夫家还有子嗣,也叫我这嫡母一声母亲。我若要传,也该传位给他。”
纪泉:“你疯了!欧阳恭亲生母亲是个疯的。”
纪菀:“他母亲便是疯的,也比你活得明白。”
纪泉当日颓然的神色,像是真的要活不过去了一样,可他最后也未寻死。多年半幽禁生活终于还是摧毁了他的傲骨,使他平和下来,也学会了自醒,早已失去了自尽的勇气。
***
了缘每年都会出游,可是一定有两个月是待在都城洛阳的,皇宫内为他设有佛堂,他若回洛阳,必定是待在这个佛堂里面。
佛堂的沙弥发现,法师但凡在佛堂里,无论寒暑,总要持扫帚去清扫佛前舍利塔,每日总有大半的时间耗在里头,朝中每有大事发生的时候,他更是半夜就上塔,整日的都呆在上头。
沙弥估摸着----法师大约是在为陛下祈福。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沙弥亦成了远近闻名的经藏法师,那一年女帝已经六十七岁了,身体还算健朗。他见到师傅忽的从舍利塔下来……心里闪过些什么,不一会儿,女帝果然前来。
年轻时年年征战,继位后更是励精图治,绝对算不上是养尊处优。女帝又不会武功,故而老得快,六十七岁时的她,已经是老妇模样了。
了缘:“阿弥陀佛!”
女帝被搀扶着坐下了,笑道:“你说话要大声一些,我近来不知道怎么的,耳朵听不太清了。”
了缘除了沉稳一些,似乎还和年轻时一般,大约佛是不会老的。
“我为陛下把脉。”
女帝挥手拒绝了:“太医都没法子,你能有什么办法。”
执拗的老和尚还是为她把了脉,这算是犯上了,女帝笑眯眯的没有当回事,看到这一幕的奴仆们全都低下了头。
把脉也无用,无非是年老而已。
女帝干脆屏退了左右,她已经不年轻了,所以已不怕别人说闲话,可她还是吩咐让大门开着。她为帝,风流也就风流了,何苦污了这一世清修的和尚。
女帝:“我已感到大限将至,来和你道个别。”
她说得云淡风轻,甚至有些淡淡的解脱之意,和尚却惊得微微抖了一下,女帝老眼昏花已经看不甚清了,只疑心是自己看错了。
她来道别,也是有话要问他。
她问他:“你这一生,可圆满?”
和尚没有回答,他也问她:“你求的什么?”
生而为人,为这炼狱一般的世道几乎舍了女儿家的身份。前半生当自己是靶子,驰骋于沙场,手染鲜血而夜不能寐。后半生为民请命,多次触犯各大势力的利益,可谓是受尽谩骂,多少委屈往肚子里吞。愣是凭单薄的肩膀挑起了如此重担,这样几乎将整个人都赔给这天下苍生,总是要求一些什么的。
纪菀既不图生前富贵、又不图子孙后代延绵无绝也。这样无所求而耗尽毕生心血,求的什么?
“成就太平盛世,全你教化世人之念想,愿你佛心无暇,为你铸就三藏法师之圣明。”
女帝平平稳稳的,这样说---一字一句,皆跟他有关。
和尚静默许久,缓缓道:“陛下,贫僧圆满了。”
……
系统不能问她这一生过得快活不?
它问不出口,只有如此道:【宿主,你难过吗?】
纪菀:【难过什么。老都老了,情啊爱的都淡了。】
……
纪菀:【下一次,我想活得自在些。】
系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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