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去了?”庞勤春午睡起来,听刁良玉说叶文初的事,“居然没有到衙门来找你们帮忙?”
“没有。”大家都以为她回来,至少要问案件当年的知情人,没想到她没来,“她直接顺着辫子去查了。”
庞勤春喝茶漱口,吐了水一边擦脸一边道:“本官记得有人查了头发吧?她顺着卷宗上的内容去查的?”
“小人将头发那张记录抽下来了,她是自己去的。”刁良玉心想,反正是刁难,那就刁难的彻底一点。
其实,案发当年就有捕快顺着头发查了,找了几家假髻作坊和铺子,也查了两个小贩,但没有获得有用的线索,这案子就真的不了了之了。
他们看这个案子的时候,当然也想到了头发这个线索,但真的不好查。
头发也没有名字,就算搁面前也分辨不出来。
更何况,这么大年纪的女性,没有夫君也应该有孩子,居然十年没有人报失踪,也让人纳闷。
“那她还真懂点路子,”庞勤春道,“不管她,随她折腾吧。”
“反正也不可能查出什么东西。”
刁良玉应是。
……
莲花庄在城北,离城内非常近,而且边上有个不知哪个富户养的莲花院,这个季节缸里的花都开了,一侧的池塘里的荷叶也绿油油的,在水里舞动。
有不少城中的游客,来这里赏景游玩。
“师父,老伯说那个叫永子的人,出门有两三年了。”到了莲花庄外,马玲找了个钓鱼的老伯打听,“老伯说,永子爹娘早被他气死了,得有十几年了,他家就永子一个人,就住村后头。”
“说绕过那个土地庙,往后走几步,看到一个要倒不倒的草屋,就是永子家了。”
叶文初顺着指着的方向看去,莲花庄看着不大,不靠山,四周都是农田,马玲说的土地庙是建在地头的小庙,所以不遮视线,她已经隐约看到了一间破旧的房子。
四个人绕过土地庙,到了老伯指的房子前面。
马玲为了确认,又问了一位去菜园的婶子:“婶子,这是永子的家吗?收人头发的那个永子。”
“嗯,是他家。不过他不在家。”婶子道,“他这门关了估摸得有三四年了。”
叶文初问道:“知道他去哪里吗?”
“不知道,一个畜生,谁知道他死没死外头。”婶子道,“你们要找他?看你们不像坏人,可别和他多来往。”
叶文初应是。
“这大婶管挺多啊。”季颖之嘀咕道。
叶文初站在院外打量里面,说是院子,其实整个院墙倒的没有一处是完整的,随便抬脚就跨进去了。
院中杂草丛生,还长了五六棵树,将大门都遮挡住了。
“你们看,那窗户里还有树枝顶出来了,我估计他家房里都长草。”季颖之一脸嫌弃。
马玲找了棍子来,在前面拨灌木,叶文初摇晃着院子里一棵最高的槐树,她晃了晃,发现树根居然不是很稳,她蹲下来拨开树下的草,打量着。
季颖之就一直在观察她,她蹲下来他也蹲着:“文初,你在做什么?”
叶文初惊讶地看着他。
“我们这么熟了,喊你文初不见外。”季颖之道,“你在看什么?”
叶文初似乎体会到沈翼的心情,这世上有种人,你明明觉得他可交可绝交,可他却会一直在你身边,而你永远做不到不管他。
她道:“没看什么,就觉得这院子里的树长得过于茂盛了。”
“这正常啊,常年无人收拾,又是向阳的院子,肯定很容易长草。”季颖之踢了踢树,给叶文初解释。
叶文初起身看向院外。
院外可能是这家的菜园,有地垄在。菜园贴墙的位置和远一些的,也长着乱七八糟的灌木和小树,但却没有这里茂盛。
“你观察好仔细啊,厉害。”季颖之跑过去,隔着围墙打量,“我估计有人经常经过这里,所以草没有长起来。”
叶文初哭笑不得。
乘风觉得,有了季颖之都没有他发挥的余地了,他拉着他出来低声道:“世子,您话别这么多,还有,四小姐就四小姐,您别喊闺名,这不是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家王爷不喊吗?”
乘风摇头,反正他没听过:“主子称呼四小姐。”
“哦,那我和你家主子区分一下,”季颖之指着里面,“她要开门,快去帮忙。”
乘风被季颖之“打败”了。
“文初,我来帮你。”季颖之去推门,手一动,门就倒了。
“门闩早就烂掉了。”他道。
门打开后,一股腥臭味扑面而来,房子湿气很重,屋顶长着菌子,地上全是野草,桌椅烂了以后倒塌在地上。
这不像是两年没有住人的北方,而像是十年没有住人的南方。
他们将三间屋子都看了一遍,卧室里除了辨不出颜色的被子,就剩下丢在没有门的木柜里的两件男式短褂。
衣服烂了。
叶文初摸了摸口袋,口袋里居然还有一个赌馆里兑钱的筹码。
“这个是小额的,不单独兑钱。”季颖之打量着,“看这个颜色,王瞎子那赌坊的。”
大家都看着他。
“我不赌钱。你们是忘了,我在兵马司做事,对这些赌馆了如指掌。”季颖之道。
马玲在门边喊:“师父,你看这里有一条辫子。”马玲在靠墙的桌下找到了一条乱糟糟的麻花辫,长度足有两尺多。
是顺着发根绞的,这种头发剪完后得用头巾包着,不然根本不能出门。
一般人再缺钱也不会主动这么剪。
“居然没有卖。”叶文初说完将辫子抖了抖灰尘,拿到屋外查看,她站在门口,院外已经有几个下学回家路过这的孩子在打量他们。
“你们要小心,这个屋里有鬼。”其中领头的小孩道,“我有次天黑路过这里,这个房子有砰砰砰的撞门声音。”
季颖之胆子很小,赶紧从屋里出来,站在院子里。
“从里面撞门吗?”叶文初问小孩。
小孩点头。
“别乱想,门是拴着的,你听到的一定是风声。”叶文初和小孩道,“世上没有鬼,快回去写功课。”
几个小孩觉得叶文初有点傻:“她居然劝我,说没有鬼?我明明亲眼见到的。”
“就是,不听劝,吃亏在眼前。”
几个人小孩嘀嘀咕咕走了。
叶文初哭笑不得:“现在小孩懂得真多。”
“要不,咱们走吧。”季颖之有点害怕,“你们别说,这屋子还真有点邪门。”
叶文初问他哪里邪门。
他说不出,他就说臭烘烘的邪门,而且越想越觉得邪门。
“一会儿就走了,找不到有用的东西。如果这个永子不在京城的话,有办法找到他吗?”叶文初收拾辫子,季颖之摇头,“要是他不去衙门登记、成亲、购房,那肯定是找不到人的。”
就算登记了,那找起来也烦。那么多地方,难道每个县都去文书要求对方协查?
天大地大,总之很难。
叶文初动作一顿,看着自己的手,抬起来闻了闻。
“师父,怎么了?”马玲见她神色有异,也凑叶文初手上嗅鼻子,乘风也问着,“怎么了?”
“怎么了?”季颖之也问。
于是就看着叶文初伸出自己的手,三个鼻子凑上来嗅。
村里闲人来看热闹的,就看到这四个人古里古怪。
“什么味儿,你摸着什么了?”季颖之问道。
叶文初指了指辫子:“我摸着这个,”她一顿对乘风道,“你弄盆干净的水来。”
乘风应是去办。
一盆清水放地上,叶文初将辫子泡在水里,灰尘很多,但除了灰尘外,水里还有淡淡的红色。
“这是……血?”季颖之很惊讶,“文初,这辫子怎么有血?”
乘风听他喊叶文初名字的时候,很不爽,决定等会儿回家告状。
“什么样的可能性都有,”叶文初冷冷地道,“也有可能,是我们的运气的真的好。”
季颖之愕然。
“乘风,去找铁锹来。”叶文初走到院子里,那一棵长得特别好的槐树下,“把这挖开看看。”
乘风应是,去屋里没找到铁锹,就到门口找村民借。
村民不肯:“谁知道你们挖什么,我们才不借,一把铁锹可不便宜。”
“出钱买吧。”叶文初道。
乘风买了一把铁锹。
马玲让看热闹的人都走:“真是不淳朴,要是在从化,都会热情的上来帮我们挖。”
“大地方人太现实了。”马玲道。
人赶是赶不走的,他们一挖,人更多了。
围在外面指指点点,有人居然还知道叶文初的事,低声道:“这就是那个叶医判,太后娘娘封的。”
“哦哦……”
“原来如此。那到这里来查什么?”
“城里都在说,府衙给了她一个十年前的旧案子,她不晓得干什么,跑咱们村里来挖。永子都好几年没回来了。”
“装模作样呗,这能挖出来啥,挖金子不成?”
季颖之劝着:“挖不出什么东西的!”他又戒备又好奇,“谁还能杀人后,把尸体埋在自己家门口?”
“世子,”乘风招手,“您看这树根长得有点奇怪。”
季颖之走了几步,猝不及防地看到坑里的东西,哎呦一声摔在地上:“这、这什么东西?”
“人骨。”叶文初站在坑边,沉声道,“完全白骨化了。”
“死人骨头?”看热闹的人像炸锅了一样。
“院子里咋有死人骨头?”
“你们看,她把骨头拿出来了。”
“这是人头吧?”
众人瞠目结舌。
叶文初用手帕抱着,从乘风挖的坑里,取出来一个人的头骨,头骨拎起来,地下还能看到一些头发。
围观的村民盯着那个骨头,吓得头皮发麻,抖着声音道:“她、她一点不怕。”
“刚才谁说她挖不出东西来的?你看她的做派,明显就是有备而来,一挖就挖到东西了。”一位胖胖的大叔道。
“她上午才拿的旧案,庞知府给她半个月,看她的能耐……呵呵,根本不用半个月。”
叶文初端详了一会儿头骨,叮嘱乘风轻一点:“别弄乱了。”
“不过,这个埋的也太浅了。”
乘风应是,他才挖了三尺不到的深度,就出了骨头,这等于当时埋的时候,上面只有一层薄薄的土层。
这不太符合,埋尸藏人挖深坑的逻辑。
“季世子,劳驾你回城请顺天府的人派仵作、以及捕快来!”叶文初道,“还有装尸骨的袋子。”
季颖之应是,跑得特别快。
叶文初看手里的头骨,是女性的,头发脱落,已经完全白骨化,按照这里的气温,如果人死后就埋入,至少需要四年。
乘风又挖出了一些,嵌在土里的是一只左手骨骼,叶文初让他停下来,她问附近的村民:“借用我们一个麻袋,或者废弃的布。”
“卖给我们也行,稍后衙门里的人给你们结账。”
村民看着一地的白骨,又看看叶文初都没应她的话,村长站出来,道:“我家里有。”
他回家取了旧的床单,叶文初铺在地上,然后开始捡骨头。
“我在这里捡,你换个地方接着挖着看看。”叶文初对乘风道,“那棵矮一点树边上。”
乘风吞了吞口水,跑过去挖。
“不、不会吧?难道真的会有很多尸骨吗?”
“那四小姐的运气真是……”他想了想那个词怎么说的,“真是爆了!”
等他这句嘀咕说完,就听到铁锹发出“当”一声,他手一抖,和马玲对视,马玲也抖了抖眼皮,对他道:“还有?”
通常这种案子,以她的经验,能出第二具尸体,那接下来可能就是没有下限了。
“继续,小心点。”叶文初已经平稳,她在看牙齿,“这是一具四十到五十岁女性,颅骨早完好,骨头上没伤。”
死因无法查证了,但看情况很可能是失血,比如动脉失血、内出血等等可能性。
这具尸骨的死因和刚才那具女性的死因不一样,第一具是颅骨重创,这一具不明。
永子家的院子外,全村的人,以及来看莲花的游客,就都聚拢来了。
甚至还有胆大的家长领着小孩在看,马玲都无语了,和乘风道:“这些人既不淳朴还喜欢凑热闹,有什么可看的,晚上回家做噩梦。”
“这才哪到哪你就气成这样了?”乘风不以为然,“可见,你还是年轻哦。”
马玲也白了他一眼,道:“你要这样说就没有意思了,人和风气都应该往越来越好的方向去,而不是,我知道这很差,但大家都很差,所以我们一起差着。”
乘风被她饶晕了,琢磨了好一会儿,道:“这话不像你脑子能说出来的啊。”
马玲:“挖你的坑!”
这话是她师父说的。但师父说了,这话有点矫情,请作为他们师徒的秘密保存着。
……
季颖之敲桌子,对庞勤春道:“立刻带人去现场,在莲花庄永子家的院子里,挖出了尸骨,还不止一具。”
伏成以及董峰几个人都听傻了。
“叶医判为什么去挖这个叫永子的人的院子?”董峰问道。
“还不是你们给她的奇怪案子。就一张纸,你们也好意思让她查。幸好她厉害。”季颖之道,“她多厉害,说出来让你们自卑。”
“她通过案件卷宗上,唯一的剪掉头发的线索,查到了假髻铺子……”
兵马司也会查案,季颖之也非第一次接触案件,但这次他算是开了眼界,本来很复杂的案件,看着都没头绪,可到叶文初手里,立刻突破了。
她自己说运气好,可去永子家是完全靠实力推理的。
“头发?”董峰先到被她抽下去的那张卷宗,十年前就查,但当时没有收获,他用眼神问刁良玉,对方和他低声道,“我看没什么用,抽下来了。”
董峰凝眉:“那就是她自己摸到的线索。”
没想到,真的让她找到了。
“怎么找到这个永子的?”他问道。
季颖之很大声传播吃惊:“东家十年前的账簿还在,她看了平顺四、五、六三年的账簿,从蛛丝马迹里,她觉得永子有问题,因为这个人间隔卖头发的时间不固定,就像是缺钱了,就弄个头发一条辫子来换钱。”
“于是我们就去莲花庄找到这个永子的家了。”
“你们猜怎么着,他家院子里杂草丛生,她说有问题……就像神仙一样,掐指一算就知道有问题。”
“然后,”季颖之将桌子叩得铿铿响,“然后一挖,就挖出白骨来了。”
“她现在怀疑,这个永子,抢劫、杀人,他家院子里很可能不止一具尸体。所以让你们带着仵作、尸骨袋子,赶紧去办案!”
季颖之绘声绘色说完,一屋子人的瞠目结舌。
“这、这运气也太好了。”庞勤春道。
“大人,这可能不是运气,”伏成低声道,“她不找到这个院子,又怎么能发现院子里有尸骨?”
因为他们也都看过这件旧案,他们也想顺着头发查,但……他们没有付诸行动,其实就算行动了,去翻这三年的账簿,他们也看不出什么。
庞勤春不信,就算她有点本事,可一个小地方来的小丫头,他不信能有多大。
“去看看,这么大的案子不可让她做主,闹成笑话,最后担责的还是我们。”
更何况,上面有人打过招呼的。
顺天府衙门里,从伏成到仵作,浩浩荡荡去了十六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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