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翼垂眸,看着她的指尖,原本粉粉的指甲,此刻沾了黑色,但形状依旧很好看。
手腕也很细。
“闻见了吗?”叶文初不解,看到她的手指联想了什么,怎么还走神了?
“嗯,有一些油性。”沈翼将刚才脏的帕子重新给她,“你的猜测很有可能是对的。”
叶文初没和他客气,擦干净手又还给了他。
沈翼自然收了。
“手感像是稻草的灰。”叶文初道,“我推开这里看看。”
“你别动。”沈翼将横担着的木炭等细碎的砖头推开,对她道,“有很多。”
是一个长条形堆着的灰。
像是有人沿着堂屋和东厢房间隔的那堵墙放了许多的稻草,然后在稻草上淋上油,点燃了火。
这样的房子,横梁和屋顶是打通的,一旦客厅起火,火很容易蔓延到隔壁。
“堂屋起火,夫妻二人如果是活着的,应该能惊醒并逃生。”沈翼扬眉道,“所以为了烧死他们,纵火者将房门的插销插上了?”
夫妻两个人根本出不来。
“嗯,我也是这样的看法。”叶文初想到什么,“你等我下。”
她快步出去,问刘兴堂:“你当时听到炮竹声出来查看,当时火是怎么烧的?”
“怎么烧的?”刘兴堂挠着头,“就鞭炮行还、还有姚记在烧。我敲锣喊大家的时候,火才往西烧过去,大家一边救火火一路烧过去的。”
“对对!我当时也看到了,鞭炮行和姚记都在火里。”有人补充刘兴堂的描述,“鞭炮行的火太大了,又到处蹿焰火,一会儿就烧出去了。”
“你们再细细想想,姚记和鞭炮行的火,是连贯的吗?”叶文初问大家,刘兴堂不明白,“什么叫连贯的?”
“不连贯。”刘兴堂的小儿子,今年十一岁,站在他爹边上,对叶文初道,“四小姐,火不连贯,中间有一个地方没有烧起来,我还和我娘说了。”
“是!”刘马氏补充道,“他当时问我,可我心里太害怕慌张了就没理他,让他回家睡觉,我跟着去抬水了。”
叶文初低头看着小男孩:“那一片空白的,没有火的空间,有多大?”
“很大。”小男孩道,“我去过他家后院玩过,我觉得应该是西厢房没有着火。”
叶文初揉了揉他的头发:“谢谢,你观察事物很细心。”
小男孩脸一红,羞赧地垂着头。
街对面躁动起来,叶文初小跑着过去,人太多了,她跳进去的时候,沈翼扶了她的手腕,道:“别急,是找到尸体了。”
“哦,那我去看看。”叶文初上前,眼见民兵抬了两具焦黑的尸体出来,已辨不出五官和容貌。
“东家!”四毛几个人蹲在一边掉眼泪,“昨天我们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叶文初粗粗看了一遍,让人将两具尸体先送回县衙:“和左拐子打个招呼,让她等我回来复检后再回家。”
民兵应是回去了。
其后的搜查,大家在卧室找到了金银首饰,还有银锭子和金子。
再去鞭炮行的时候,叶文初又找到了那个稻草的灰烬,和在姚记找到的一样,她和沈翼用袋子装起来提着。
其他几处房子则没有同样的稻草灰,第七户损失最小,房子修一修还能用,东西也没怎么烧到。
“你们和我回衙门吧,许多事需要你们配合。”
姚平没有亲人了,只能请四个伙计帮忙。
四毛几个人没推辞,侯在边上。
叶文初又请了胡瞎子和他的女儿,以及刘兴堂一家人。
回到衙门,先问了几个目击证人。
四毛几个人是一起在戍时六刻离开的。
刘兴堂看到火灾的时候,是四更没到,也就是丑时左右。于是叶文初喊了打更人询问,他说他打三更的时候先走的这里,这里没事。他一般到点前,就会出门,从家门口一直敲棒子走两条街,前后一盏茶时间。
所以,发生火灾的时间,是子时到丑时之间,如果按照刘兴堂丑时左右看到的火势程度,起火的时间应该还要再往前推至少两刻钟。
“那起火的时间,应该是子时三刻到五刻。”叶文初一顿,问彭池,“晚上有人听到呼救声吗?”
彭池摇头:“周围没有人听到。”
“多谢大家了。”叶文初让刘兴堂一家人和胡瞎子一家人先回去,她忽然又想到,“胡老爹,对门鞭炮行看门人,你认识吗?”
胡瞎子点头:“您说红森吧,认识。他和我一样大,本来有儿子的,但前两年得病死了。”
“看病看的,房子也卖掉了,他就给人看门。东家包他三顿饭一个月给几个钱买酒喝,混吃等死吧。”
“爹,”刘兴堂的女儿推了推他,“您别这么说红森老爹。”
叶文初看着女子,个子不高容貌中等,穿着一件绸料的鹅黄裙子:“小姐怎么称呼?”
胡瞎子的女儿今年二十四,名叫刘兰,早年成亲了,后来男人赌钱欠了一屁股债跑了,她也没钱还,就又回来跟着她爹住。
“你对红森有不一样的看法?”叶文初问她。
红森现在是这个案子的关键之一。
“红森老爹人挺好的,就是和我爹一样,好一口酒。”刘兰道,“他昨晚其实还和我爹一起喝酒的。”
胡瞎子也想起来了:“对对,天天喝我给忘了,红森昨天晚上和我一起喝酒的,喝到什么时候?”
他看着女儿。
“不到三更,他走的时候,对面没有起火。”刘兰道,“至于他为什么不在,我、我就不知道了。”
不到三更就是子时前,也侧面证明了起火的时间。
“确实不到三更,我听到那老头走的时候在墙角吐了,我当时正起夜,回房后才听到三更棒子。”刘兴堂道。
那红森去哪里了呢?叶文初让两家人先回去。
四毛几个人还要留一留。
“你们再等等,衙门包餐。”叶文初对四个人道,“可以聊一聊,想一想可疑的地方。”
四个人应是。
叶文初去找左拐子。
“师父!”马玲正等着她,叶文初问她,“今天怎么没去现场?”
马玲挠着头,羞涩地道:“家里有点事。”
叶文初一边进仵作房的门,一边回头看她:“我记得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就说你什么亲人都没有。”
“哦,我家亲戚。”马玲道,“师父,您要验尸吗?”
叶文初进了门内,左拐子正在做事,见她进来立刻将他尸格给她看。
“两个人都是被烧死,嘴巴里有灰。”左拐子道,“没有外伤和挣扎的痕迹,听民兵说两人在一起并排躺着的。”
叶文初颔首:“那在火烧进来前,两个人就已经死了。”
“为什么?”马玲见得少,叶文初道,“多数火灾丧生的人是窒息而死,口腔异物、空气缺乏,一氧化碳中毒,都是致死的原因。”她说了几个名词,马玲和左拐子都没有听懂,但大概意思知道了。
“能确定死亡时间吗?”叶文初问左拐子,左拐子摇了摇头,“小人查不到。”
顿了顿他又道:“不是说您推断出起火的时间在子时三刻到五刻,那他们的死亡时间,应该也在那左右吧?”
叶文初道:“是这样没错,但那个门……”
她也犹豫,第一次接触火烧死的案件,两位死者身上能查到的线索太少了。
“那我们先去开会,一起梳理一下各自的信息吧。”叶文初往外走,左拐子跟着她,忽然问道,“四小姐、这个两具尸体,如果想要再细致到死亡时间,是不是只有解剖了?”
叶文初停下来看着他:“是的。不是不能解剖吗?你也不要做傻事,回头让你丢差事。”
左拐子看了她一眼,眼底有一些感动,点了点头。
大家去了鲁志杰的公房,海鞘买了点心,乘风泡茶,一起围坐下来,鲁夫人听到这边开会,就让鲁玉娇一人送了一碗油焖面。
鲁玉娇笑盈盈看着大家:“你们快吃,吃完不还要商量事情吗?我正好也将碗带走。”
鲁玉娇说着,在叶文初边上坐下来,看着她。
叶文初捧着碗看着她,鲁玉娇道:“四小姐不饿吗?”
“不是很饿。”叶文初刚才吃了一口,这哪是油焖面,是腌面!
鲁志杰西里呼噜吞了,其他人也吃着,叶文初有一瞬怀疑,鲁玉娇是不是在整她,故意在她的碗里多方了盐,但看鲁志杰一口面两口水,她就觉得自己小人之心衡量鲁玉娇了。
她吃几口,实在是难以下咽放了碗。
再看沈翼,他也是吃了几口,眉头蹙着显然太难忍了。
“那我等会儿送绿豆汤来。”鲁玉娇笑着个走了,她最近想通了,她不能嫉妒四小姐,她娘说四小姐的本事是她的本事,不能因为别人有本事就嫉妒。
什么花都有好看的地方,做人要豁达。
“茶还有吗?”海鞘脸都齁绿了,大家默不作声喝了两壶茶,气氛才融洽了。
“大人,”叶文初对鲁志杰道,“鲁夫人做饭太辛苦了,我从家里给您拨一个厨娘来吧。”
鲁志杰眼睛一亮看着她:“真、真的?”
“明早来报道,工钱我祖父出。”叶文初道。
鲁志杰眼睛都激动地红了,点头道:“好好,多谢四小姐了。等将来鲁某高升俸禄多了,一定还四小姐这个人情。”
鲁志杰不是不想请厨娘,是请不起。
别处县官他不知道,但他很穷,因为这里的地方税务不经他手,所以一文钱油水都没捞。
有厨娘,不但鲁志杰高兴,一屋子的人都高兴,马玲问鲁志杰:“那大人,以后我们能去您家打秋风吗?”
“少吃点别挑嘴,一个月吃两回还行。”鲁志杰笑嘻嘻地道。
乘风暗暗高兴,凑在沈翼的耳边,道:“主子,四小姐会不会是为了我,才送的厨娘?”
沈翼看着他。
“因为我一直在鲁家吃饭啊。”乘风道。
沈翼低头喝茶,眉头扬了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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