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这一会儿的长安城南大门,已经完全打开。
来自于南方十二座城池的同袍,密密麻麻的马车队伍,虽然看起来破破烂烂,脸上也乌漆嘛黑,风尘仆仆,队形却没有丝毫混乱。
在各位卫队长的带领之下,进入大唐国都长安城。
所有人,所有马车队,都井然有序的开始进城。
守卫在城门口的长安城本土士兵,看着一张张惊慌失措,带着恐惧的面容,在进城的那一刻,都露出了新一般阳光的笑容,心中都有所触动。
一路向北逃荒,逃了整整半个多月,每时每刻都在饥寒交迫之中挣扎,时常还有野兽,浩浩荡荡袭击而来。
每一次蝗虫来袭,黑压一片,将天空彻底染黑,都让无数人心中震颤,只能是在惶恐之中度过。
每一次的士兵们反击,箭矢都射的麻木,刀剑都挥动到无力,大战之后,入目所及,满且疮及。
周围的花草树木,交战之下,成片死亡枯萎。
蝗虫虽然不伤及人命,但是它们所给的威压,将天空给遮盖成阴影,让人无法忘却恐惧。
南方逃难的百姓们,都感觉自己下一刻就会死,就像是时时刻刻的死亡危机,笼罩之下,早就让他们疲备,不堪充满绝望。
但是这一刻,在抵达长安城的这一刻!
希望,在他们脸上和眼神之中再度燃起!
长安城,是大唐的国都,南方的百姓们,只会选择盲目相信长安的将士,相信地灵人杰的长安城,绝对能够战胜此等天灾!
此时此刻,城池最上面的城墙上,那一名名逃难而来的一军之将,也都靠拢了过来,加上之前那名男子,整整十一个人,全部都来到了城墙上。
他们的眼神,也都有遮盖不住的惶恐。
也就在这个时候,长安城南门的一处兵营,距离城门最近,海天一线的位置,一股股浩瀚的脚步声音,骤然升腾而起。
哪怕是隔着足足几百米,他们也听的一清二楚。
那里,人影逐渐清晰,声音也越来越浩瀚,到了最后,面容刚毅的长安本土将士们,一个接着一个,出现在他们眼前。
看他们面容,古井无波。就仿佛铁血铸造军队,点点照亮着绝望将军们的心间,让他们不至于绝望,对长安城开始充满信心。
同样的,也给所有人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感。
近了,这只军队越来越近。
最后,视野之下,地平线之上,一只整齐无比且军纪严整的军队,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这支军队的严明,是南方各大军队所没有的,是真正只属于长安城的精锐军队。
镇守南城墙的所有士兵,都紧张的握紧手中武器,看着远处,也是眼瞳收缩,呼吸困难,山跳加速。
一些胆小的士兵,更是双腿打颤,面色惨白。
长安城这一代年轻人,很多人都没上过战场,负责留守城墙的,更是新兵中的新兵。
他们最多跟随一支支狩猎队伍,出过城,在长安城周边进行狩猎兔子而已。
何时见过这等铁血场面?
何曾见过,这种满脸都是杀气的军队?
哪怕是长安城的大将军,秦叔宝,李靖等人,此时此刻也面色微微一震,心中骤然加速。
他们也太长时间没有动手了,养尊处优之下,已经逐渐冷却了他们曾经的热血。
但是和他们不同的是,逃难过来的所有将军,齐齐踏出一步,目光看向长安城外,那一望无际的空旷土地,好似那里有什么莫大恐怖一样。
只有经历那种几乎处处是绝望的战斗,才能体会他们此刻的心情。
能将天空压黑的蝗虫,席卷而来,他们只能战斗!
那是不死不休,死,也要咬下一只蝗虫的疯狂!!
在这种战斗之下,死亡都被置身事外,害怕的时候,还不如是担心不能多杀几只蝗虫,减轻粮食被肆虐的压力。
“蝗虫!!”
一名南方将军疯狂怒吼着,眼神赤血,几乎癫狂,恨意滔天。
他太恨了!
他的儿子、夫人、他的子孙,全部都倒在这场无声的战争之中,因为没多余粮食,死在路上,只有他荀延残喘了下来。
甚至乎,直到现在,他还清楚的记得自己夫人临死时的眼神。
那是充满着绝望的眼神!是不想死,却只能怀着不甘而死去的绝望!
这种眼神,一夜一夜的在折磨着他,让他几乎魔怔,想要自寻短见。
他疯狂的怒哄着,身边,来自南方一明明将军,同样也是恨意滔天,恐怖的杀意,几乎融入了灵魂之中,让空气都弥漫着癫狂的杀意。
…………
与此同时。
五姓七望,郑家。
长安城大变,吹响了十三声号角声,或许普通人并不知道真正的威胁是什么。
可是身居高位的各大五姓七望官员,不可能不知道!!
他们早已将消息传回世家,通告家主,让他们知道长安城的威胁只是蝗虫,不伤及人命,只取粮食的蝗虫。
而不是什么莫须有的突厥啊,吐谷浑什么的。
郑家家主听完所有,轻笑一声,“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啊!”
卢家代表人皱眉,问道:“郑家主,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蝗虫来袭,我们可没办法独善其身。”
郑家家主郑询,撇了发言者一眼,淡淡道:“我们的确没办法独善其身,可我们,却能够借助蝗虫的威视,让陛下交出秦文远!”
说到这里,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惊。
郑询也没有吊胃口,看向自己的贴身侍卫,“阿福,和各位大人说说吧。”
“明白!”
阿福拱手点头,随即从原本的位置上走出,来到台中,迎着所有人的目光,不卑不亢,淡淡道:“诸位,经过我们郑家调查,长安城本来还剩下的粮食,足以支持长安城运转半个月左右。”
“可是……几天之前,尉迟恭带走了一大批粮食,再加上今天,陛下命李靖将军厚待南方难民。”
“粮食此等消耗下,只剩下不到半天余粮。”
“换句话说,今日之内,若是我们不出手援助,长安城,就会有粮食危机!”
话音落下,众人都是彻底明白了。
原来,郑询的意思是要借此等大势,让李世民低头啊。
今天就没粮食了,人心惶惶之下,谁还能够有满腔热血,去应对明日的蝗虫灾变啊?
众位家主一想,果然,都如同郑询所说的一样,一切,都是天助我也!!
卢家代表人笑了出来,“看来,陛下要是像众志成城应对蝗灾,他就必须得交出秦文远了。”
“不过,我们也不能够坐以待毙,干等消息。”
“我们,也得做出一些动作,加速陛下向我们妥协的时间才行。”
郑询眉头一挑,“这要怎么去做?”
卢家代表人浅笑一声,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拿了被茶,饮了起来,属实把吊胃口拉满到了极致。
下一刻,他才开口道:“其一,散布谣言,让长安城的百姓、以及南方的百姓们知道,城里其实已经没有任何存粮了,只有我们世家之中才有。”
“其二,广发告示,让百姓们知道,只要前往秦府,发难妖医秦文远,那他们就有粮食吃。”
话音落下,众人稍加思索,便同意了这个提议。
大难当头,他们竟然一致的提议,先要解决秦文远!
在世家们看来,蝗虫危害粮食,的确致命,但那要的是平民老百姓的命。
而秦文远,却是再要他们世家子弟的命!
他们,无法容忍一个敌视世家的人,能够获得全天下人的尊敬。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那么对他们世家来说,绝对是毁灭性的打击。
世家最重要的影响力,被一个人给夺取了,这是他们绝对无法容忍的事情。
而敌视世家的秦文远,有这个潜力,所以,他们要杀死秦文远!
…………
两个时辰后,皇宫。
“砰!!”
上好茶杯,被摔碎在地,然而底下跪趴的太监们,却没有一个人敢直视上面的身影。
他们站站瑟瑟的跪在地上,头看着地面,根本不敢抬头。
因为,现在发火的是一朝皇帝,李世民!
“这些世家,真的是欺人太甚。”
“都大难临头了,竟然还想着把粮食护住!”
李世民怒火冲天,他是真的恨不得把这些世家全部拔出干净。
这些人,真的是长安城的毒瘤!
魏征看在眼里,上前一步,拱手叹口气道:“陛下,此局,我们该如何解决?”
“毕竟现在,长安城全部都是国库没粮食的告示,百姓们有的已经非常恐慌,再不想出来解决方法,真的是会蝗虫还没来,我们就先彻底乱了阵脚。”
李世民闻言,不断的深吸着气又呼出气,属实气急败坏到了极点。
这些世家,只要秦文远死掉就放粮食。
为何只要秦文远死亡,身为一国之君,他再清楚不过了。
因为,秦文远能够让世家时代结束!
无论是曲辕犁,亦或是治国之策,一旦发展下去,定当能让世家影响力越发孱弱。
故此,就是因为秦文远如此厉害,他才更不可能把女婿秦文远交出去。
可是……
不交出去,数年屹立不倒的长安城,就要因为恐慌而混乱起来了啊。
李世民一时之间,竟然无法选择取舍。
此时此刻,就连一直都为秦文远说话的魏征,心里,都开始是偏向于交出秦文远了。
秦文远固然厉害,可长安城,乃是国都,汇聚了天下万民的视线,不可以乱起来!
一旦是乱起来,一些乱臣贼子就会发难,直接谋反起兵也说不定,保下秦文远,等同于将五姓七望推向皇室对立面。
当谋反出现,他们抛弃李唐皇室,选择去支持谋反的乱臣贼子,是一定会发生的事情。
这是必然的!
因为隋朝的杨广,就是这样子倒台的。
这件事情的影响,真的是太恶劣了。
李世民也是明晰事情的利害关系,一个处理不好,自己的皇位,必将风雨飘摇。
半晌,他沉重的吐出口气,“朕,还是选择不交秦文远。”
“陛下,这……”魏征有些愣住。
李世民无奈一笑,“朕做了那么久的皇帝,学会了制衡之术,也学会了处理国家大事,而朕,始终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今日,就当是朕任性一次吧,丽质那丫头,朕的确亏欠她太多了,这一次,就当朕最后一次帮她吧。”
说到这里,李世民柔和的目光,突然冷寂起来,深沉道:“魏征!”
魏征不敢托大,上前一步,“下官在!”
李世民认真道:“长安城告示,我等无法控制,百姓们也知道了长安城没有余粮,保不准会向秦府发难。”
“你速速前往秦府,告知秦文远,让他立刻带领丽质离开,离开长安城,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你走后,朕决定召集叔宝等人,一个、一个的剿灭五姓七望!”
“从此以后,朕怕是没机会好好看丽质了,让秦文远好好对待丽质,切莫辜负。”
李世民阴狠的眼神闪过,昔日玄武门之变的狠辣,他准备为了女儿,再度展开!
既然长安城乱已经是必然之事,他不介意再乱上加乱,彻底铲除处处拌脚的五姓七望。
然后夺取粮食,向拔苗助长一样,先行解决眼下的危机。
这一席话落下,魏征踌躇不已,不敢上前搭话。
李世民这个举动,是彻底将五姓七望推到了自己的对立面。
等蝗虫灾害结束,他就完全没有时间了。
因为蝗虫灾害根本没办法解决,哪怕李世民解决了五姓七望,夺得了粮食,长安城粮食也不够用,也会饿死数十万人,让李世民民心尽失。
那个时候,失去民心的他,不但是要应对五姓七望其他家族子弟的反扑,还要应对即将可能出现的乱臣贼子。
大唐,也终将会再一次的陷入战火之中。
他……的确已经没有时间,去看自己的女儿李丽质了啊!
因为那个时候,他将披上尘封已久的战袍,再度征战天下!
只是这一次,他是守护自己的天下!
“魏征,你可听命?”李世民如鹰一般眼神,直直扫视魏征。
看着这股眼神,顿时之间,魏征明白了李世民的决然。
他服侍李世民多年,对方的习惯、性格,早就已经了若指掌。
这个眼神,是命令无法改变的意思!
“臣,明白。”
魏征拱手鞠躬道。
这一鞠躬,无比的久,就像是相送末帝一般。
鞠躬过后,他没敢去看李世民,连忙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
在这一刻,面对长安城粮食灾难问题,李世民或许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但绝对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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