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荡池,镇山神庙。
镇山婆婆看着眼前彬彬有礼,不见丝毫桀骜的江夏,她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这个看着年轻的人族修士。
那双和南荒女子一般的大眼睛里,有光。
但意味不明。
说实话,老江的卖相其实还行,尤其是穿了黑色修身的墨家道衣后,经过稍稍的调整,便让他身上多出几缕书生气来。
不过这个不是重点。
婆婆乃是山神一属,精怪们的审美观和人族是不同的,在婆婆看来,江夏和旁边的施睿等人没什么区别。
都是一张脸,两只眼睛。
真正让婆婆心中纠结的是,她该不该现在就拉开架势,随便找个理由,把眼前江夏揍一顿。
她可是答应了好友施妍,要为她出口气。
她朋友不多。
所以友人许诺自然非常看重。
好友被轻薄这种事,镇山是不能忍的。
但另一方面。
星谷之事结束还没几天,通过叽叽喳喳的精怪们前线回报的消息,确实是江夏带着一帮人,发现了星谷邪修的恶事。
还救出了一群小雾精。
如果没有这群人族修士身先士卒,那些被刻意藏起来的精怪劫难,估计得好久之后才会被发现。
虽然这很有可能也是个意外。
但江夏一伙,确实是对精怪有恩。
这也是他们被允许进入雁荡池的理由,镇山婆婆身为雁荡池长老之一,代表着南荒精怪的脸面。
她的身份,决定了她不能随便虐待精怪的客人。
一旦消息传出去,定然会引发一番风波,而且此事是有父上参与的,一旦收尾收的不好,引得父上暴怒,可就更麻烦了。
这种双方面的纠结,让镇山婆婆这会的反应便慢了一拍。
在这神庙之中,她以神念化作人形,就站在祭台之上,隔着九节阶梯,下方修士们纷纷行礼,一个个都弓着腰,等待着此地主人发话。
场面一时间陷入了尴尬的平静。
到黑云小猫都有些看不下去,它悄悄打量了一下从小将它养大的镇山婆婆,发现婆婆罕见的有些走神。
嗯,应该是前几日封锁南荒大地脉时太过劳累导致的。
黑云立刻脑补出一个理由。
它如喵一样,从赫尔雅怀中跳出,假装着舒展身体,发出一声软糯的叫声。
“喵~”
这叫声一下子将走神的镇山婆婆惊醒,她瞥了一眼黑云,在蹲在那里的黑猫胸口的血纹扫了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
便举起手中木杖,在地面轻点一记。
“铛”
如金玉交接,随着清脆的声音响起,眼前神庙地面便翻滚隆起,只是眨眼之间,一张石桌,几把石凳便被塑造出来。
其形态像极了人族宅院中的家具装饰,就连桌上木纹都模仿的惟妙惟肖。
很快又有一溜小山怪拍打着翅膀,如侍者一样,送来刚摘下的各色灵果,还有大泽中的一群灵猴酿的猴儿仙酒。
“莫要多礼,入座吧。”
镇山婆婆调整了一下表情,她语气温和的对眼前一众小修士说:
“我精怪一族,没有你们人族那么多繁文缛节,雁荡池其他长老都有事务要做,便由本山神招待诸位。
同时感谢诸位戳破恶事,救灵泉小雾精一族。”
话说到这里,镇山婆婆停了停,摸了摸缠绕在左手玉臂上的青玉小蛇,她颇有几分感慨的看着眼前众人身上的墨霜道衣。
说:
“从私人角度讲,本山神与你墨霜山还有几分渊源,百多年前,本山神游走天下时,曾在墨霜山受你家墨君好生招待。
今日,也算我宴客一番。”
婆婆的话传来,让众人心中紧张稍减,这位寻道境的大精怪并无盛气凌人,真应了石榴那句百无禁忌。
精怪们果然不太讲究这上下份位之别。
不过镇山婆婆是这么说了,但不代表着修士们就能真的大大咧咧,人家好歹是一位寻道境大能,与自家掌门一个境界。
真敢出言不逊,镇山婆婆这等精怪或许不在意。
但回了宗门之后,肯定有他们好果子吃。
众人便纷纷出言感谢,然后请婆婆坐在主位,其余人等,才纷纷落座,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老江总感觉到。
眼前镇山婆婆的目光,总是似有似无的在他身上停留。
“小石榴把我们骗了。”
顾淼探头探脑的看着眼前镇山婆婆,她小声说:
“婆婆你哪里是婆婆?明明就是位风华正茂的漂亮仙子嘛,我所见修士里,还没有几个比婆婆你更漂亮的。”
“哟,小女娃真是会说话,听的婆婆我心里舒坦。”
镇山婆婆哈哈一笑。
她这身化形有南荒女子的气质,就连性格似乎都和那些热情的小姐姐们很相似,很不拘小节,但又有东土女人温柔的那种结合体。
听到顾淼的赞美,女山神并不掩饰心中喜悦。
但她还是很认真的给眼前这些小修士解释到:
“你等修为还低,未开法眼,便识不得本山神真身,这道神念化形,只是婆婆我的元神形貌,若我显出本体,那么这一声‘婆婆’便叫的。
且石榴,是从小被我养大。
它唤我一声婆婆并无错漏,只是被它如此叫了近百年,闹得整个雁荡池都以此称呼本山神。”
镇山婆婆举起一杯猴儿仙酒,抿了口,摇了摇头。
语气随意的说:
“只是个称呼罢了,便随它们去吧。”
说完,镇山婆婆的目光,又落在江夏身上,她似是在短暂纠结之后,下了某种决心,问到:
“你师父近来可好?”
“嗯?”
正在吃美味灵果的老江愣了一下,和旁边施睿,小胖子交换了一下眼神,便温声回答说:
“师父在墨霜山修行安好,镇山仙子,莫非和我师父也是相识?”
“嗯,可不单是相识呢。”
镇山脸上浮现出一抹怀念,她把玩着酒杯,轻声说:
“山神与你师父,乃是好友,用你们人族的话来说,相当于...道侣?”
“咳咳”
这话说得让老江呛了一口。
他立刻纠正道:
“不,仙子,‘道侣’不是这个意思,我觉得你想说的,应该是‘闺蜜’。”
“哦,是吗?”
镇山倒是不在意,她瞥了一眼江夏,说:
“人族礼仪繁杂,本山神是弄不太清这些区别,不过我与你师父,确实友情深厚,情同姐妹,是见不得她被欺辱的...”
“嗡”
老江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祥来。
镇山婆婆这是话里有话呀!
“莫怕。”
看到江夏表情微变,镇山又说到:
“听说我好友被登徒子戏弄,本是如此想着要予惩戒一番,不瞒小修士你知道,我将专做惩戒的‘戊土囚’都准备好了。
但...又有前几日之事,这惩戒,便不可再行。”
“呼”
老将顿时松了口气。
心里又将施妍诅咒一番,表情上却没有什么变化,他很认真的对镇山婆婆说:
“仙子明鉴,那事当真就是个天大的误会,小修我只是误入山门内斗,被牵连了,想来仙子也知道,我那师父,偶尔会...”
“犯糊涂,我知道。”
镇山捂嘴笑了笑,似是想起了好玩之事,她喝了口酒,说:
“总之,此事便作罢,你等在雁荡池中便好生游玩几日,你师父的另一个弟子,你的师姐落雁,这段时间也在这里停留。
还欲往大泽深处探索一番,你们可以去与她汇合。
另,我雁荡池诸位长老也有商讨,你们在星谷做的事,为我精怪一族除了大大的祸患,精怪一向恩怨分明,此事有赏!”
说到正事,镇山婆婆的表情当即严肃起来。
她说:
“我们精怪也不会制器,也没有你们用的功法,因而就在灵材与赐福之间,由你们自行选择。
我昨日已告知谷中大精怪,为你们准备赐福事宜,以诸人灵根功法不同,你等自己去寻合适的大精怪讨要赐福便可。
我听说,在星谷中救我精怪,杀伐恶人的,不只是你们几人,其他人呢?”
“他们有其他事要做。”
老江立刻回答道:
“待他们做完,我便让石榴领他们过来。”
“嗯,那就这样吧。”
山神又饮了一杯酒,她起身,干脆利落的对众人说:
“大地脉刚解封,还有地脉分支灵气需要梳理,本山神就不再多说了,在谷中遇到事情,便寻石榴。”
这就是送客的意思了。
这些精怪还真是不太懂礼节,作风直接的很,但入此地,行此礼,也没人有什么抱怨,不过江夏却起身拱了拱手。
他说:
“仙子稍等,还有一事,我需请示仙子。”
“哦?”
镇山回头看了江夏一眼,她手中木杖在地面轻点,其余人等便被送出溶洞之外,如挪移仙法一样,但更悄无声息。
女山神看着眼前江夏,她大眼睛眨了眨,心中似有考量,又坐回椅子上,带着一股和施妍很像的慵懒。
说:
“你有何事啊?”
“是这样的。”
江夏也不纠结,当即就把自己和三雀子计划好的事,给镇山婆婆说了一通。
听完这“灵山地契”之事,饶是镇山活了几百年,也被弄得愣在原地。
这些人族还真是狡诈,赚钱的法子居然都算计到他们山神头上了。
不过,听江夏所说,那刚被仙盟列为正式宗门的三雀山,也只是想在各处灵山上建洞府,租赁给散修或者小宗门用。
并不会破坏灵山地脉,还会负责起平日为山神本体打扫清洁,还有几分利润给灵山山神,虽然山神们要仙钱也没什么用。
不过,听着也不像是什么坏事。
反正南荒诸多灵山大都是荒山野岭,还不如废物利用一下。
但...
“此事,可行!”
镇山婆婆眯着眼睛,站起身,将木杖和手腕灵蛇丢在一边,活动着拳头五指。
她对感觉到大事不妙的江夏说:
“来!让本山神揍你一顿,圆了我为好友的许诺,本山神便应下此事,有我从中说合,南荒山神们应该不太会反对。
父上数千年前,就许天下五洲之灵地,由修士们寻找使用,今日也不过是加层地契罢了,并不算违背父上意志。
过来,别跑,小修士。
本山神会收着力道,不会把你打坏的。”
镇山婆婆带着危险的笑容,往老江走过来,而老江不管往哪跑,浮动的地面都会主动将他送回婆婆身前。
直到最后,老江无助的蜷缩在溶洞角落,看着捏着拳头,朝他走来的镇山婆婆,他双手抱着身体,如被霸凌的小女孩一样。
“不要啊!仙子!注意身份啊!”
“轻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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