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萧家的两位公子已经歇下了,沈鸣玉也同样早早睡下。只沈元宏夫妻两个并儿媳妇骆菀等着老太太和沈茴回家。原本沈霆也在,可忽然有了急事,匆匆出了门。
沈元宏发现扶老太太下马车的人是裴徊光时,其他人也都将裴徊光认了出来。
“裴、裴徊光!”一个年纪不大的婢女惊呼出声,畏惧地向后退了两步。夜色里,摇晃的灯笼照出她眼中的惊恐。
老太太愣了一下,诧异地望向那个婢女,又顺着她的目光慢慢移到裴徊光的身上。紧接着,她又重新望向站在院门外的人。
女儿、女婿、外孙媳妇儿,脸色都有点奇怪。不仅是他们,就连站在他们身后的家仆们也个个脸色难看。
马车停下来,拉车的两匹马有一下没一下地抬蹄踩着地面。
无人不识裴徊光,除了老太太。
“你……是裴徊光?”老太太疑惑地问出来,眉头慢慢皱起来,沧桑的眼中逐渐浮现不敢置信的神色。
裴徊光没说话,冷颜漠目。只是他的神情再也不是温润守礼的小光,变成了那个人人畏惧又嫌恨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裴徊光。
老太太怔怔望着裴徊光,神色凝郁。
沈茴心里乱糟糟的,茫然地扶着姥姥。她觉得自己应该想写对策,完美解决眼下的困境。可是她心里是乱的,脑子里是空的,什么主意都想不出来。与此同时,一道声音在她心里告诉自己这一幕是早晚都要经历的。这世间,本就没什么永远的秘密。
沈元宏反应过来,他疑惑望向裴徊光,即使不喜,也仍旧勉强拿出恭敬的语气询问:“掌印可要进府一坐?夜深露寒,饮杯茶也好。”
裴徊光没理沈元宏,他抬抬眼,望向了沈茴。他慢悠悠开口:“娘娘意下如何?”
沈茴望着裴徊光的眼睛,努力从他的眼中搜寻着什么。没有意外,没有慌乱,他眸底沉静,好像对一切早有所料。沈茴抿了抿唇,脸上慢慢开始泛了白,她木然开口:“夜深了,就不留掌印小坐了。”
她在赶他走。她在拼命遮掩,本能地做着垂死挣扎。
“呵。”裴徊光忽然就笑了,“咱家陪着娘娘演了一日的乖孙子,现在倒是毫不留情地要赶咱家走。啧,娘娘刚刚不是说回去换了衣裳要和咱家一起走吗?怎么,娘娘骗姥姥的?”
他语气缓慢,是一惯慢条斯理的调子。
沈茴心口怦怦跳着,睁大了眼睛望着裴徊光,她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要么他疯了,要么他想把她逼疯!
沈夫人和骆菀对视一眼,有些畏然。两个人快步走到沈茴身边,神色都有些担忧。沈夫人低声询问:“怎么回事呀?”
沈茴抿着唇盯着裴徊光,没有说话。
老太太心里空落落的,只觉得这欢喜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张了张嘴,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沈元宏打量着小女儿苍白的脸色,心里有点心疼。他赶忙摆出笑脸来,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朝裴徊光走过去,拿出讨好的语气:“小女顽皮,偷偷溜出宫来,是她的错。她这就回宫去,再不会乱跑。恳请掌印大人高抬贵手……”
望着父亲卑微的样子,沈茴心里一阵酸涩,眼睛里也慢慢溢出一层水雾。
“沈老将军说笑了。咱家怎么会批娘娘的错。”裴徊光垂着眼,视线虚无空置,眼睫藏起的漆色眸底浮现一丝犹豫。
沈元宏不明白裴徊光为什么这样说,他也不敢多问,只是陪着笑脸说:“感谢掌印大人。”
裴徊光的唇角慢慢勾出一道浅薄的弧度。
一直盯着他的沈茴心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裴徊光慢慢抬起眼睛,望着眼前这位年迈的老父亲,他用无情的语气说:“沈老将军客气了。当初是老将军来求咱家,又是锦袍铺地,又是送昙金砚,还要拿出十几年前赠药的旧事,就为了让咱家对皇后娘娘多加照拂。”
沈元宏一身刚正不阿,从不求人从不送礼,当日相求之事他瞒着所有人,如今被裴徊光当众提起,他脸色有点难看。他咬着牙,腮线崩得紧紧的。偏偏还要勉强笑脸迎人。
沈茴抿唇望着父亲,泪盈于睫。
裴徊光转过头,望向沈茴。分明已经决定的事情,可是瞧着她伤心的模样,裴徊光心里生出几分不忍来。
他将这份不忍压下去。
他望着沈茴,用最凉薄无耻的语气:“咱家记得老将军的嘱咐,一直对皇后娘娘好生照拂,一不小心照拂到床榻上去了。”
“什么?”沈元宏愣住了,整个人呆在那里。他脸上勉强挤出来的笑容,也慢慢不见了。
沈夫人用发颤的手拉住沈茴,声音也是抖的:“阿茴,他欺负你了?”
沈茴紧紧抿着唇,她死死盯着裴徊光。盈满眼眶的泪珠忽然就落下来。
沈夫人晃神,脑子里一片空白。下一刻,她下意识地往前迈出一步,本能地挡在沈茴身前。
沈元宏整个人都在发抖。他盯着面前的裴徊光,想说什么,却双唇颤抖,一个字都吐不出来。满腔的怒火,快要将他烧尽。理智不再存在,他只是身为一个父亲,狠狠地朝裴徊光的脸打下去。
清脆的巴掌声,炸裂一般。
即使理智归来,沈元宏知道这个人是恶鬼裴徊光,他还是不后悔那一巴掌。相反的,他扔了手里的拐杖,一手抓住裴徊光的衣襟,抬起另一只手继续想要去打他。
沈茴一瞬间清醒过来。
“父亲!”她冲过去,使出全力去拉拽父亲。明明沈元宏瘸了一条腿,本就是老弱之人,可沈茴使出全力,也没能将人拉开。
沉默许久的老太太哽声开口:“快,把他拉开……”
沈夫人和骆菀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跑过去,将沈元宏拉开。
沈茴深吸一口气,将模糊视线的眼泪飞快蹭去。她慢慢转过身,望着裴徊光,一字一顿地念他的名字:“裴徊光。”
裴徊光侧着脸,还保持着被沈元宏打偏了脸的姿势。居然只是被打了一巴掌,裴徊光有点失望。听见沈茴叫他的名字,他笑了笑,用指腹压了压微疼的唇角,重新望向沈茴。
坦然地望着她。
沈茴望着裴徊光冷血的眼眸,在这一刻,她心里生出恐惧来。她惧怕裴徊光会忽然出手,然后她敬爱的父亲就那样悄无声息地倒下,再也醒不过来。在这一刻,沈茴面前的裴徊光是模糊的,好像变得不认识了,好像又有一道声音在她心里告诉自己眼前的他才是裴徊光真正的样子。
可是,是这样的吗?
这大半年的相处中,他的温情与退让,还有那些细微的改变,难道都是不存在的吗?
“你要做什么?”她问出来。
裴徊光微微笑着,是没有人能够看懂的情绪。
“你要做什么?”沈茴望着他被父亲打红的面颊,再问一遍。
“啧。”裴徊光移开目光不再望向沈茴,他看着府门前轻晃的灯笼,慢悠悠地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把美好的表面撕裂,让娘娘瞧瞧里面的真实。”
裴徊光朝沈茴走过去,视线越过她,望着她护在身后的沈元宏,他说:“让开。”
沈茴心里忽地一紧。莫名有一道声音在她心里告诉她裴徊光不会伤害她的父亲,他答应过,他答应过的!
可是沈茴站在原地没动。她不敢啊,她不敢拿自己父亲的性命做赌注!
裴徊光面无表情地抬手,探过沈茴的肩,手掌飞快压在沈元宏耳后。
“你这阉……”沈元宏责骂的声音忽停,身体无力滑落。
沈夫人尖叫了一声,紧接着裴徊光的手掌也压过她的耳后。再然后,是骆菀。两个人如沈元宏一般,毫无声息地倒了下去。
沈家的家丁们惊恐地想要转身逃,可是府门在他们面前关合。紧接着,他们便感觉到自己的双脚像是灌了铅,再也不能挪动半分。再然后,裴徊光的手一次压过他们的耳后。
最后一个家仆倒下,裴徊光望向唯一站立的老太太。他朝老太太走过去。
“小光……”老太太疑惑地皱着眉。
裴徊光漠然的脸便慢慢浮现几分清儒的浅笑,他温声说:“夜深了,姥姥好好睡一觉。”
他手掌压过老太太的耳后,在老太太昏迷之后,及时将人扶着,没让她倒地。他面无表情地吩咐阿胖和阿瘦:“将这些人扶进去。”
“是。”阿胖和阿瘦脸色发白,一句话不敢多说,立刻去办。
裴徊光将扶着的老太太交给阿瘦,然后他朝沈茴走过去,一边走,一边从袖中翻出一个小纸包,递给沈茴。他说:“倒入水中,让他们服下。他们会忘记一个时辰之内发生的事情。”
沈茴怔怔望着手里的纸包,沉甸甸的眼泪落下来,落在手中的纸包上,迅速将暗黄的纸染湿晕开。她第三次问:“你要做什么啊……”
她声音轻轻的,不像是在问裴徊光,反倒像是在问自己。
裴徊光俯下身来,凑到沈茴耳边,平静开口:“为了让娘娘早日认清现实,让娘娘知道自己喜欢的,到底是人还是鬼。”
沈茴慢慢转眸,婆娑的泪目近距离地凝望着他。
裴徊光任她打量,他望着她泪水涟涟的脸,将心口的闷痛强压下去。他再度开口,微凉的气息拂来。他问:“娘娘对咱家的喜欢还是那么一丁点吗?”
沈茴望着他红肿的脸,紧紧抿着唇。
“啧。咱家做见不得的情人太久,烦了。”他用微蜷的指背蹭了蹭沈茴的脸,“不过娘娘可想清楚了,今日娘娘家人的记忆可以消除,改日可就未必了。”
裴徊光收了手。他含笑望着沈茴,缓缓向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身离开。转身的那一刻,裴徊光眼中的笑尽数淡去。他抬手,用掌心压在心口。
他要做什么?他怕小皇后脑子不清楚,他得明白告诉她,他是怎样的恶鬼。他要逼她,他要她在痛中做抉择。
他开始贪。
他说过,他要她发了疯一样地,深爱他。
若她做不到,那他就,那他就……
沈茴,这是给你最后的抉择机会。
裴徊光将颈上的红绳扯断,将黑玉戒紧紧地握在掌中。
沈茴望着裴徊光逐渐走远。她低下头,怔怔望着手中染了泪渍的药包,喃喃自语:“若你是鬼,我手中就不会有这包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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