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之上散发着腥臭味,随着朔风刮进文水城内,不少躲在家中的百姓忍不住干呕起来。
这味儿不仅血腥,还夹着屎尿的恶臭,但久经战事的人却不陌生,人死多了,就是这样,尤其是饱腹之后,死后失禁现象会更加严重。
“西侧杀气凝云,陆、吕两位将军危矣。”
城头之上,一名文士扮相的中年男人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而丁原没有理会,他年老不假,但目力却未曾退减,哪怕看不清具体情况,却依旧可以清楚地看出那里腾起的烟尘直冲云霄。
这阵势,怕是有上万匹战马在奔腾!
只见黑压压的骑队正逐渐蚕食着西侧空地……
“怪不得吾等能胜得如此轻松,原来郭泰这老贼悄悄将精锐撤出,转击侧翼去了。”
丁原眉头舒展,笑道:“也不知孟明与奉先做了什么,能让郭老贼乱了章法,宁可不顾正面战场,也要去寻他们晦气。”
看其表情仿佛并不担心麾下爱将的安危,因而,中年谋士忍不住提醒道:“主公,侧翼阵薄,原先也不过两万兵力而已,如今一番厮杀下来,恐怕已阵亡泰半。”
“万余老卒而已,不足为虑。”
丁原摇了摇头,抚须再笑:“以奉先之勇,根本不虚,另外还有孟明从旁掠阵,那什么黄天再借老贼万骑,又能如何?”
话落,他转过身来,稍稍收敛笑意,对着身后的众多谋士说道:“阵战之事无需各位劳神费心,当务之急是搜寻隐秘行踪的太平道余孽。”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太平道的手段确实玄奇,但也是术法分支。
相比于郭泰等一干武将,丁原更加担心那些道人,他们既擅长蛊惑人心,又精通各种玄法,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便可发动暴民再来一次黄巾起义。
“诺!”
众谋士齐齐揖手,而后化为虚影,消失在城楼之上。
与此同时。
战场西侧、远离城池之地,勒马等待的两人停止了叙话,黄巾援军姗姗来迟。
咚!咚!
先是鼓声,而后苍劲的号角声响彻旷野,陆离端坐在马背上,眺望着前方,不多不少,刚好三个骑军方阵,外加七个步军方阵,此刻正慢慢地向前推进!
其中,一名双鬓斑白的老将最为显眼,只见他骑着一匹毛色赤红的千里神驹,身后则站在四名护持黄色大纛的力士,个个肌肉虬结,不用变身便堪比巨人。
除此之外,各个方阵之前还有一名领队武将,观其神态、坐骑,恐怕都是领悟战魂者。
“没想到黄巾军中另有如此精锐,若以相同的人数与之对战,纵使狼骑也不是对手。”
说完,陆离将从韩暹与杨奉那边缴获来的战旗插在地上,拔出长刀。
一旁的吕布拄着方天画戟,表情依旧从容,点评道:“黄巾贼能席卷天下自然有些许本事,没想到竟然连督战队也有。”
“不过人数不够看。”
只见每个方阵后面都缀着一支肩扛刀斧的精锐,他们并没有关注站在前方阻路的陆离与吕布,而是时刻盯着自己人,看这架势,显然是准备砍杀擅自逃跑的士卒。
“孟明,不如那十名武将及其麾下的部众交予我来。”
这个时候,吕布提起方天画戟,仿佛解除封印的魔神,笑意就在此时收敛,而三叉束发紫金冠上的翎子,被一股奇异的气焰拖起,甲胄开始闪现赤芒。
霎时间,一股浓烈的杀伐气息在天地之间飘荡。
陆离楞住了,心道:那我怎么办,难道要像条咸鱼一样,站在旁边看着吗?
至于吕布此言是否在夸口,会不会折在万军之中,他一点都不担心。
开什么玩笑?
三里开外,一记飞戟干倒两名黄巾猛将,造成一死一伤。
事实上,陆离心中一直有个猜测:吕布恐怕还没有全力以赴,也许只有在虎牢关下,刘关张三兄弟齐出,他才会爆发出惊世战力。
但是,这些都不是关键,最重要的还是捞战功!
此时此刻,除了太平道法师之外,黄巾军精锐尽出,要是不参与进来,光看吕布一人表演,那可真是遗憾。
也许是察觉到陆离心有疑惑,吕布大笑道:“别说兄长我不照顾你,杀贼酋的首功,可有本事拿下?”
闻言,陆离感觉一阵口干舌燥,看郭泰眼神瞬间变了,就像盯着一个猎物。
“有!”
这可是天大的恩情,吕布牵制所有敌军,为自己创造机会单杀。
纵观四海,谁能有这个待遇?
旁人要是知道了,怕是要羡慕至死。
坦白来说,若非知道吕布并非一个喜欢开玩笑的人,陆离都要怀疑他是在诓骗自己,寻个开心。
丁秦予,主公之女。
大概是因为她。
在并州军高层将领眼中,此战过后,丁公就要多出一个佳婿来了,因而,谁都愿意送人情过来,更何况吕布可是丁公义子,往后,便是自家人了。
但这个软饭,陆离并不抗拒,反而觉得很香,那可是郭泰的人头,此人不仅是黄巾军在并州的领头人,更是继张角兵败被杀之后,第一次站出来扛旗的人——
其在西河郡白波聚众造反的事情传至天下,各部纷纷响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郭泰堪称第二个张角。
换而言之。
只要能砍下这家伙的人头,再加上先前斩杀的谷蠡王,哪怕不去虎牢关,不参与任何大事,陆离也敢放下豪言:
此次东汉末年之行,不弱于人。
就在这时,前方传出的马蹄轰鸣声变得清晰起来,几股铁骑已经出现在了数百步之外。
明晃晃的刀枪,整齐划一的步调。
吕布眼神轻蔑,似乎在酝酿什么,而得到保证的陆离更是飘飘然,表现得有些轻佻,不,应该是从容。
他将长刀归鞘,又一次举起插在地上的将旗,由于杨奉被方天画戟格杀当场,狼骑锐士便将他的脑袋割了下来,而今正挂在旗帜最顶端,与之作伴的还有一顶头盔,乃
韩暹所有。
不远处。
聚在郭泰身旁的护卫个个目眦欲裂,忍不住兜拢缰绳,想要拍马上前,夺回将旗。
“与四年前相比,并州军愈发强盛了,恐怕丁原自己也没有想到,麾下竟涌现出如此多的英豪。”
望着不断挥舞将旗,挑衅之意溢于言表的陆离,郭泰一反常态,暗暗夸了一句。
“时也命也,那人便是吕布吧?先前听闻此人天下无双,本以为名过其实,而今两场大战下来,倒是老夫走眼、小觑豪杰了。”
听得上师夸赞敌将,亲卫们纷纷松开缰绳,垂头不语。
若是换做以前,定然有人会心中不服,向前请战,但现在……
胡才请战,试图袭杀敌军主帅,却被一飞骑斩落马下,勉强撑了两回合。
韩暹请战,使计骗敌军小将孤军深入,又用淬毒武器偷袭,现今生死不明,唯余一顶兜鍪挂在战旗上,成了敌将夸赞武力的工具。
大将杨奉,本该去西侧阻敌、争取片刻之间,却被吓得望风而逃,前来与韩暹争功,借此来洗脱罪责,至于结果……头颅高悬。
陆离,英武不凡。
吕布,绝世无双。
鏖战了近一天,几乎无眠无休,黄巾军上下无人不识他们二人,并为其打上了不能招惹的标签。
“老夫受大贤良师大恩,当初本想留待有用之身,立我黄天。”
“却因误判战事,葬送了大好局面,一切罪责皆在老夫。”
两军相触,本该是杀气腾腾、你死我活,但结果有些出乎意料。
陆离与吕布默默待在原地,仿佛在等待将死之人交代完遗言,而原先发誓要复仇的郭泰瞬间苍老了,如同乡村老农一般,正絮絮叨叨地叙说着自责的话。
这个时候,郭泰越说越严肃,语气也愈发高昂:“黄天既覆,苍生何存?老夫深信,唯我黄巾士卒才能改变这乱世,只是时机未到罢了。”
“亦或者,救苍生于水火,平天下于乱世的重任,要由其它州的弟兄完成。”
在场众士卒均目睹过大贤良师的风采,视之为神明,他说:苍天已死,黄天当立,那就必定为真。
也正因为如此,上师郭泰最初的那两句话,并没有使他们动摇,其实,他们早已心生死志,而最后两句肺腑之言,更是鼓舞了士气。
“黄天在上,福佑万民!”
“黄天法力,万军可灭!”
随着一声声呼啸,十座方阵上空腾起浓郁的黄烟,遮天蔽日,景象堪比太平道高功昨夜所使的改天换日大法。
见状,陆离心中一突。
坦白来说,虽然有吕布作为后盾,但他还没膨胀到无视一切的地步,现在,内心深处有种强烈的直觉涌起:远离此处,否则将注定败亡。
这个时候,驻足城头的丁原不再捋动胡须,瞥向身侧,象征军权、身份的大纛迎风飘扬,却没有任何异象显化。
要知道,此物由纯色牦牛尾制成,又经朝廷认可、受万军祭拜,可破除万法,镇压一切诡异手段,而现在变得一点用处都没有,其中必有蹊跷……
一念至此,心有底气丁原忍不住慌了神,义子与女婿皆在侧翼,身边无甚兵卒,万一有性命之虞,那该如何是好?
恰好,安顿好军中事宜的张辽跃上城头,见丁原眉头微皱,气定神闲地劝慰道:“主公勿忧,有奉先在,定然出不了什么差错。”
“放心,任他们鼓捣,我一人破之。”
几乎是同一时间,吕布也在为陆离打消疑虑。
见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再想到日后温侯冠绝天下的威名,陆离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不断提醒自己:你可是跟在吕布身边,有什么可担心的,浪一点又如何?绝不能怂,让人看低。
最后,在两人的注视下,郭泰单骑走出方阵。
按理说,此行应该杀敌手一个措手不及,宜雷厉风行,不能擂鼓吹号,但为了壮大声势,这支黄巾精锐沿途敲鼓、吹号角。
“这是在巡视?”
“嗯,最后一次了,就任他去吧。”
两人依旧没有阻拦,像极了春秋时期的义战,讲究“信”与“义”——
开战之前,必须等敌方的战车排列好、阵势摆好,且打好招呼才可开战。
这时,老帅郭泰独自一人在十个方阵之间驰骋巡视。
迎着冰凉的疾风,他感觉大脑无比清醒,感知同样异常敏锐:
战马紧绷的肌肉,充满力量感的马蹄声,眼神明亮的部众……
“众星熠熠,不若一日之明也,自此之后,吾等便是天上的太阳。”
每过一处,他都会重复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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