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承泽没有想到,他们的第二次见面来的那样快。
那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持续了大半个月的阴天,阳光终于撕裂的云层,温暖着世人。
护工带着曾佩佩出去晒太阳,可偏偏就出了岔子。
靳承泽自己在美国投资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咖啡厅,他通常也不怎么打理,算是给自己取乐找事玩。
但是昨天偏偏出了岔子,原来租给他店面的其实是个二手贩子。租给他有和原主人说退组,两头都赚钱。
店员不知道情况,直接打电话给他。
等处理完这些事时,已经是凌晨四点。
他神经有点衰弱,躺在床上半天睡不着觉。越躺心跳的越快,那种不自然的快。
靳承泽有些烦躁的在床上坐了起来,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发现没有任何作用后,他起身走出了病房。
即使是深夜,吸烟区里也有人在。在医院,向来不分时间的。这里就像是和正常的世界隔绝一样,各自有着各自的痛苦与绝望。
靳承泽按了按有些发痛的眉心,也点燃了一根烟。他其实没有什么烟瘾,只是点燃了静静的看着烟在手中一丝丝燃烧。
凌晨四点的冬季,外面黑的可怕,像是能轻易吞噬着人的意志与对生活的希望——对于一个对生活从未什么期盼的人,作用更甚。
他看着半锁的窗子,忽然就有点理解这样设计的意义。
靳承泽收回视线,让冷风肆意的吹在脸上。透骨的寒风让他冷静了不少,他忽然有些无所事事。
随后他打开朋友圈,几乎机械性的刷着。他的好友不算少,但是能成为朋友的没几个。
成年人的世界向来无趣,不是发布几个晨读,就是毫无感情的转发着公司的近况。大家都学会了隐藏,无论喜乐。
靳承泽觉得没意思透了,他刚要退出,就在这时,一条充满活力与真实的消息在这冰冷保守的消息中,显得尤为显眼。
——终于画完了,淦!你见过凌晨一点的临城么?
下面还配了一副画。
戴着眼镜的佩奇不知道正在俯视着什么,但是那一脸老子天下第一的劲头,在配上它滑稽的表情,竟然让靳承泽难得的笑了出来。
有意思的小姑娘。
他再次回到床上睡觉,这一睡就睡到了中午。
阳光顺着窗帘的缝隙进来的时候,他下意识的用手挡住了眼睛——天竟然晴了。
他预示今天可能会有能让他稍微高兴点的事发生,可偏偏事与愿违。
靳承泽才换好衣服,便有人急忙忙的跑过来,说有人在楼下和她妈妈吵起来了。
曾佩佩是不能吵的,那“吵起来”这个形容就变得十分为妙。
他急匆匆的下去,便见几个穿戴明显富态的人指指点点,一唱一和的说着难听的话。
而曾佩佩面无表情的坐在轮椅上,因为久病长期见不到太阳,使得本来白皙的她看上去有着病态的苍白,脆弱的像是风一吹就能散了一样。
她毫无知觉的,听着那些辱骂。
靳承泽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过去,这些话要是放在以前,顾着靳炜业也没人敢说。
可是现在,人人都能来落井下石——虽然这些话,她们说的也确实是真的。
但是太难听了,真的太难听了。
他愿意去承受那些从出生到现在的一切指责与嘲讽,但是现在曾佩佩已经这样了,何必让她连个清净都没有。
再说,这是他们家的事。唯一有权利骂这些话的人——他大哥都没有开过口,这些人凭什么站在这里,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魔一样喋喋不休。
靳承泽在忍了五分钟以后,终于走了过去。他声音听不出喜怒,可是周身的气压像是被敛住,“你们在打扰她休息,请你们离开。”
“不是植物人了么,我们说的话她要是能听见就好了。”
“就是啊,好好听听她有多下贱。”
这些人的家族,以前看靳炜业脸色,也没少对曾佩佩阿谀奉承过。可是曾佩佩不吃这一套,拂了她们的脸,如今终于有机会报复,说出来的话当然一句比一句难听。
靳承泽不像和她们吵,也知道大约吵不过,他没费力气的直接报了警。
这些人都是有头有脸的,这么一闹到了警察局还在吵,嚷嚷着要找律师要告靳承泽污蔑诽谤。
苏葳蕤在一周后,终于有时间来报警,找自己丢失的手机。
一出来,就见到这么一幕。
靳承泽被几个衣着浮夸又靓丽的中年妇女夹在中间,你一句我一嘴的,一口一个小杂种骂着。
而他轻垂着眸子不说话,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活脱脱像是唐曾进了盘丝洞,下一秒就得被妖精生吞活剥。
苏大小姐平时最见不得人被欺负,想都没想的就冲了过去。
“这位阿姨,你在这里骂的这么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被绿了呢。”
靳承泽已经习惯了别人对自己这样的称呼,以前没人敢面对面的这样说他,但是背地里这样的话他听过不是一次两次。
或许报警有点冲动了,换家医院躲着她们不就好了。可是他又想了想,换哪家医院总会碰到的,临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总会有交集的。
那些错事一旦做了,就会如鬼魅般如影随形,逃不掉的。
不如去美国吧。
就在他这么想着,强忍着这些难听的话时。一道清脆甜美的声音忽然传来,说出来的内容却还挺有气势。
他抬起眼睫,看着挡在他面前就像是护小鸡仔的母鸡似的苏葳蕤,他一时间竟然有些想笑。
——他知道这样的形容并不是很好,但他一下子找不到更贴切的描述。
“阿姨,不要总生气,嘴巴也不要那么恶毒,不然会变老变丑的。”
虽然人人都会变老,但是在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面前,这句话说出来好像格外有杀伤力。
“你谁啊,这么护着一个私生子。你们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还是你也是个私生子。”
苏葳蕤没理她,显示扭头问了下旁边的民警,“这里有监控的是么,她刚刚那句话也可以算诽谤吧?”
民警有些头疼,他知道这些人都不好惹,却还是点了点头。
说这话的人明显脸色不是很好,却又觉得和靳承泽一起的,也不是什么厉害人物。
苏葳蕤这才又说:“阿姨不要思想那么龌龊,真的是脑子里有什么眼睛就会看到什么。无论是不是私生子,这件事也不是他的错。你有本事去找上一代理论,再说又没私到你头上,干嘛这么咸吃萝卜淡操心。变成长舌妇会更丑的,阿姨。”
那人被她左一句阿姨又一句阿姨叫的血压直往上顶,嘴上直喊着:“我要请律师,我要告你们!”
苏葳蕤点头,十分配合道:“告,你不告我,我也要告你的。”
她说完,给自己家律师打了个电话,然后拉着靳承泽就走了。
她们见到苏葳蕤动了真格,这才真的怕了。她们就是嘴上厉害,可是自家老公又怎么会真的让律师给她们出面这种事。
-
靳承泽整个人都有些发愣,他这似乎是第一次被人保护——还是个才到他肩膀高的小姑娘。
可是她站在他面前的时候,却真的觉得她像大山一样高大挺拔。
他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腕,也没提醒她。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苏葳蕤终于松开他。
靳承泽其实有些不知道如何反应,只是摸着鼻子笑了笑,“谢谢你啊。”
苏葳蕤看了他两秒,然后微微皱眉,“都说了你不想笑就不要笑。”
人活在世,本来就应该肆意的。笑不出来,干什么勉强自己。
靳承泽笑僵在了脸上,他轻垂着眸子,眼睫一眨一眨的,像是有些茫然。
苏葳蕤站在一旁,看着他鸦羽似的长睫,那样轻颤着,她忽然很想伸手去摸一摸。
那是什么手感?一定很软吧。
她这样想着,也真这样做了,可是在即将碰到他的时候,又收回了手。
苏葳蕤看了眼刚刚差点作恶的手指,轻轻弯了下,随后说:“靳承泽。”
“嗯。”他愣了下,记忆里,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
原来是这样的,尾音微扬,不像平时的清脆竟然带着些软糯。
他抬起头来看她。
便见她表情是少有的正色,“私生子不是你的错,每个人都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你不用把所有的问题都往自己身上揽,谁也不比谁高贵。再有人欺负你,你就打回去。”
靳承泽愣住了,他说不出此时心底的震撼。从小以来,他就知道自己的存在是个错误。没有人喜欢他,父亲说不上喜欢,就连母亲大多数都把他当做是留住父亲的工具。
那些人表面对他客气,可是转头就会啐嘴的来一句私生子。
但是今天,有个人告诉他,一切都不是他的错。他可以不受这些歧视,光明正大的走在马路上。
靳承泽的眼睛忽然有些发酸。
他轻笑着,嗓子有些哑,“打人了他们告我怎么办呐。”
苏葳蕤想都没想的说:“那我就把我家律师借给你,他们很厉害的。”
靳承泽按着发酸的眼睛,轻笑出声。
苏葳蕤看着,一时间有些呆了。他认真的笑起来,真的很好看,比自己见过的任何一个明星,还都要好看。
她想见他多笑笑。
两个人在距离上次一周后,又一起吃了一顿饭。
苏葳蕤想着,他今天应该也不会有什么胃口。为了避免浪费那么好吃的烤鱼,她带他去了一家港式餐厅。
靳承泽着实有些惊讶,明明自己才是从小就生活在临城的人,却发现她来的这些店,他从来都不知道。
两个人吃饭的时候,靳承泽才想起来问她怎么去了警察局。
苏葳蕤看傻子一样的看他,“手机丢了嘛。”
靳承泽真的有些傻了,“不是一周前的事了?”
“对啊。”苏葳蕤丝毫不觉得哪里有问题,“这不是才有时间。”
靳承泽不知道说些什么,只道:“那这找回来的可能性不太大了。”
他以为苏葳蕤根本没想过找,所以当时才没提陪她报警的事。没想到隔了一周才去,这工作量大的宛如大海捞针了。
苏葳蕤点头,“对啊,没指望着呢找。但是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的,你不报案他也不报案的,小偷还不无法无天了啊。”
靳承泽一时间说不出哪里有问题,竟然还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女孩。
靳承泽回到病房时,天已经黑了。月明星稀,他的眼睛越发的明亮。
今天,真的是美好的一天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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