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绽笑颜……”
戏台上的伶人咿咿呀呀地唱着《天仙配》,安王妃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主要是在和几位夫人聊天。
眼看着晋阳都十六了,这丫头主意大,非得挑个自己喜欢的,可时至今日她也没遇上个喜欢。总不能纵着她继续胡闹下去,姑娘家花期就那么几年,错过了,就只能被人挑剔。
“王妃!”一个丫鬟惊慌失措地跑进来,满脸惊恐,彷佛经历了天塌地陷。
安王妃不悦地皱了皱眉头。
戏台周围的女眷也都看了过去,目光诧异,这是出什么事了,连规矩都不顾了。
安王妃身边的安嬷嬷虎着脸上前呵斥:“蝎蝎螫螫,成何体统。”
瑟瑟发抖的小丫鬟趴在安嬷嬷耳朵如是一说。
安嬷嬷如遭雷击,愣了一瞬,惨白着脸奔向安王妃。
安王妃心里咯噔一响,在座众人眼神也都变了,面面相觑,暗自思量开。
“郡主和,六皇子在汀兰苑屋子里,被,好,好些人看见了,衣,衣衫不整。”安嬷嬷声音抖得不像话。
安王妃只觉得五雷轰顶,脑子里一片空白,被安嬷嬷推了一把,方如梦初醒,她豁然起身,冲了出去。
“这是怎么了?”一头雾水的宾客窃窃私语,竟然令安王妃如此失态。
很快她们就知道怎么了,当时在场的哥儿有十几个,连带各自的下人,就有二三十人。一群哥儿哭喊惊叫,把附近的女眷全部吸引了过来。在场又只有三两个王府下人,没有主子镇住场面,闹哄哄一团。半大不小的孩子还没什么城府,被人一问,一股脑儿全抖了出来。
前脚安王妃刚走,后脚消息就传了过来,众人哗然。不会吧,六皇子和晋阳郡主兄妹**,怎么可能?
第一反应是不信,可说得有鼻子有眼,还言之凿凿几十个人亲眼看见兄妹俩赤身**躺在床上,这能假的了。
嗡嗡议论声渐次响起,神情各异。
类似的情形,在安王府好几个地方重演着,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安王妃心急火燎赶往汀兰苑,附近好事之众见安王妃来了,识相地躲了躲,当着主人家的面看热闹,这就有点不讲究了。
一路走来,安王妃发现好些人神色古怪,怕是已经听说汀兰苑的事了,登时心里泛出一阵接着一阵的凉意,攥着锦帕的双手骨节发白。
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
见到冲进来的安王妃,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花雨重重打了个哆嗦。送走府医,迎来陆夫人,说了几句场面话,她就打算去园子里找郡主复命。万不想一出听涛阁就见外面乱了套,急忙赶往汀兰苑。
悉悉索索的议论钻进耳朵里,花雨两股战战冷汗淋漓,险些晕过去,强撑着两条腿进了屋,看清里面情形,她一下子就瘫倒在了地上。
郡主和六皇子,怎么可能?
“母妃!”蜷缩在床角惶惶泪流的晋阳郡主哭叫一声。
但见女儿饱受欺凌的模样,安王妃晕了晕,险些一头栽倒,她踉跄着扑过去,一把搂住晋阳郡主,声哽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六皇子和女儿怎么可能?她万万不信两人有私情的,他们可是堂兄妹,抛开这一点不论,六皇子游手好闲风流浪荡,女儿怎么可能看得上他。
晋阳郡主扑在安王妃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也不知道怎么就变成这样了。不该是这样的,怎么会变成这样子,怎么是她被六皇子……那么多人看见了,全京城都会知道,陆明远也会知道,他会怎么想她,会不会觉得她脏了,再也不喜欢她了。
晋阳郡主嚎啕大哭,哭得浑身颤抖。
心如刀绞的安王妃跟着泪如雨下:“不怕,不怕,母妃在这,母妃会为你做主,你先告诉母妃,是谁把你引到这儿来的?”
此刻安王妃脑中冒出了千百个阴谋诡计,本该招待闺秀的女儿如何会出现在汀兰苑?六皇子又怎么会出现进入内院,玷污了女儿,还被人撞了个正着。这其中肯定有阴谋,对方是冲着六皇子还是女儿来的?
晋阳郡主身体一僵,眼泪更加汹涌,接连不断往下淌。
安王妃怒不可遏地指着噤若寒蝉的花雨:“你来说!”
花雨汗如雨下,牙齿切切说不出话来。
晋阳郡主抱着安王妃的双手死死收紧,眼泪就像是开了闸的洪水,源源不断。
安王妃有一肚子的疑惑,可看着悲痛欲绝的女儿,强压下满腹狐疑和对幕后黑手的愤怒,搂着女儿柔声安慰:“不怕不怕,有父王和母妃在,不会有事的,母妃会替你报仇,一定会把做鬼的那个人揪出来。”
安王妃的语气无比温柔怜惜,眼神却布满狠戾,森森盯着花雨。
花雨四肢一片冰凉,瞬间喘不过气来。
浑浑噩噩穿好衣服躲到隔壁房间的六皇子隔着一道墙听着对面的哭声渐渐低下去。他人还有些醉醺醺的,头一涨一涨地痛,可神智却清醒了一大半,所以更加懊恼惶恐,他痛苦地扒了扒头发。怎么会是晋阳,就算不是颜嘉毓,换成随便一个姑娘都不甚要紧,可偏偏就是晋阳,他们可是堂兄妹,这是**,有违纲常,天理难容。他怎么向安王交代,父皇绝不会轻饶他的。
恰在此时,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进来的是喘着气的安王世子,安王不在府上,所以来的是他。
安王世子涨红了脸,压抑着怒气问六皇子:“怎么一回事情,你怎么会在汀兰苑,又怎么会和欣儿在一个屋里?”
六皇子的脸青了白,白了青:“我,我喝糊涂了,没认出晋阳,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忍无可忍的安王世子一拳揍在六皇子脸上:“喝糊涂了!你还是人吗?欣儿可是你堂妹,你怎么能,你怎么下得了手!”
六皇子摔倒在地,疼得龇牙咧嘴:“我认错人了,我不知道是她,要知道,我怎么会,我怎么敢!”
闻言,安王更是火冒三丈,若六皇子不是皇子,他都想拿把刀活活劈死六皇子,晋阳可是他唯一的妹妹,是他们安王府的掌上明珠,竟然被如此糟蹋,一个激灵,他猛地意识到六皇子话里有话:“你把欣儿认成谁了,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从前院到这里,一路都有丫鬟婆子守着门,她们不可能随便放你进来?”
六皇子眼神闪烁不定。
安王世子心里一紧,握着拳头咬着牙道:“事已至此,你觉得还隐瞒得住,我把下人都抓起来,什么审不出。”
六皇子脸皮一抽,知道这事的确瞒不住。当初和晋阳郡主商量时,他们就知道酒后失德这个理由禁不起推敲。可在皇家颜面前,没人会刨根究底,事后他们俩挨一顿责罚,这事十有**能稀里糊涂地揭过去。
“我,我……”六皇子支吾了下,觉得难以启齿。
六皇子咽了咽口水,心一横眼一闭,破罐子破摔:“是晋阳安排我来的。”
“胡说!”安王世子大怒。
六皇子满脸通红:“你听我说完。”
安王世子握紧拳头,目光不善地盯着六皇子。
六皇子忍着头疼悻悻说道:“我思慕颜姑娘,晋阳知道后说她能帮我。之前说好她会把昏迷的颜姑娘送到这里,可不知道怎么回事颜姑娘没来,来的是晋阳,我晕晕乎乎以为她是颜姑娘,就,就这样了。”
安王世子愣了一瞬:“颜姑娘?”
六皇子尴尬:“宣平侯遗孤,建昌陆氏的外孙女。”
安王世子隐隐有点印象:“晋阳为什么要帮你?”帮着六皇子算计一位闺阁女子,安王世子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事实又让他底气不足。
六皇子看了看安王世子:“她喜欢陆明远,颜姑娘的未婚夫。”
安王世子倒抽一口冷气:“不可能!晋阳不是这样的人!”他的妹妹爽朗大方心地善良岂会做如此,如此之事。
豁出去的六皇子反倒轻松了:“你不信去问晋阳。”这事他是不对,可晋阳也不全然无辜,届时安王叔也不好过于责怪他,就是父皇那……想起严厉的父皇,六皇子一阵心惊肉跳,脸都发白了,只能安慰自己,那是亲爹,横竖不能打死他。
安王世子神色变幻不定,心里堵得厉害:“这些你别对外人说。”语气不知不觉缓和下来,倘若传了出去,妹妹以后彻底不用做人了。
六皇子扒了扒乱糟糟的头发:“我知道。”
安王世子看了看痛苦的六皇子:“我找府医给你瞧瞧。”不禁有些怀疑他到底是醉酒还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虽然瞧着像是醉酒,六皇子自己也说是醉酒,可他就是个糊涂人。
头疼欲裂的六皇子求之不得,难受死他了,酒醉的痛苦以及现实的打击,让他血管鼓胀,好像随时要爆裂。
安王世子强撑着镇定出了屋,心里发凉。倘若真如六皇子所言,这是一个局,原想设计的是那位颜姑娘,可最终入了局的是设局的妹妹和六皇子,二人自食恶果。
是天意?还是人为?
安王世子稳了稳心神,命人去打听这位颜姑娘的行踪。目前最有嫌疑的人也就是她了,可这里是安王府,不过一介孤女,哪来这等能耐。
安王世子脚尖一拐,敲了敲隔壁的门:“母妃,我能进来吗?”
安王妃已经抖着手替晋阳郡主穿好衣裳,准备离开这个乌七八糟的地方,闻言对安嬷嬷点了点头。
安嬷嬷打开门。
安王世子脚步凝重地跨进屋,情感上知道自己不该在妹妹伤口上撒盐,但是为了尽快查清这桩事,他抿了抿唇角看着面容灰败的晋阳郡主:“欣儿,六皇子说,是你安排他来汀兰苑的。”
“血口喷人!”安王妃勃然大怒,气得两眼突出:“欺人太甚!”六皇子这意思不就是说是女儿勾引了他。
哭声稍稍停止的晋阳郡主身体剧烈一颤,悲从中来,放声大哭。难言的后悔将她整个人吞没,她为什么要联合六皇子干这种事,为什么?结果到头来,居然害了自己。
安王妃彷佛意识到了什么,瞳孔缩了缩,不敢置信地看着愧痛不堪的女儿:“欣儿,你?”
安王世子闭了闭眼,不忍心再问她,凌厉目光射向面孔青白的花雨:“你说,你们做了什么。”
花雨上下牙齿彼此打颤,身体剧烈颤抖。
安王世子冷声道:“不说是吧,你家里有一个算一个都乱棍打死。要不是你们这些贱婢,不规劝还怂恿,岂有今天这事。”这种事,花雨这个贴身丫鬟不可能毫不知情。
“不要,世子。”花雨骇然求饶,慌张地看一眼偎依在安王妃怀里的晋阳郡主,神色变幻了几番,一五一十地说了。
安王妃愣住了,不是别人设计女儿,是女儿想设计别人,结果把自己赔了进去。
头埋在母亲怀里的晋阳郡主喉间溢出压抑的哭声。
安王世子拍了下额头,无力坐下。那位颜姑娘因为迷药起了满脸红疹,逃过这一劫,去传话的晋阳被醉酒的六皇子误认,酿成大错。若受害的不是自己的妹妹,他都想说一句老天有眼。
这样的真相令安王妃久久回不过神来,若是被人陷害,她可以活剐了对方以泄心头之恨,可事实上却是女儿自食恶果。
“你喜欢陆明远你跟我说啊,我肯定会替你想法子,你怎么能自己胡来!你这丫头!”安王妃恨铁不成钢地打了下的晋阳郡主,听女儿嘶哑哭声又心如刀割,抱着她痛哭失声。
安王世子抹了一把脸,出去主持大局,这个真相得压下去,不然晋阳就从受害者变着施害者,没人会同情她,只会觉得她自作自受活该。
这时候府医赶到了,安王世子询问有关阿渔的情况。
府医回确实神志不清,犹豫了下道:“那位姑娘不像是醉酒,倒像是吃了迷药。”之前他没敢说实话,眼下看着情况不大对,对着能做主的主子才实话实说了。
安王世子脸一黑:“不许外传!”
府医诺诺称是。
安王世子示意他待会儿仔细检查六皇子是否被下了药。
府医仔细检查过后,对安王世子摇了摇头:“六殿下这是醉后头疼,睡一觉便好。”
六皇子晕乎乎坐在那,终于想起了阿渔,讪讪地问:“颜姑娘为什么没来?”
安王世子脸一沉:“她发了红疹。”
六皇子惊呼一声:“怎么会,要不要紧?”
安王世子差点一拳头挥过去:“不要紧!”
放了心的六皇子瞧着他的黑脸,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揉着脑袋往边上缩了缩。
要不是皇子,安王世子是真的想弄死他泄愤。
另一边屋内,安王妃擦干自己的眼泪,扶着晋阳郡主的肩膀,直直注视她的眼睛:“别哭了,你喜欢那个叫陆明远的是不是,好,母妃让他娶你。”
低着头不敢直视的晋阳郡主猛地抬头,满脸愕然。
安王妃捧住她的脸,心疼的一抽又一抽:“母妃会让你如愿的。”要不是为了陆明远,女儿怎么会落到这地步,她的女儿名节毁于一旦,陆明远必须负责。
“我,”晋阳郡主捂住脸:“我还有什么脸嫁给他!”
安王妃五内俱焚,语气笃定:“你放心,母妃会让他娶你的。”不想娶也得娶。
……
桂花宴不欢而散,客人纷纷告辞。
陆夫人也带着陆家人离开,昏迷不醒的阿渔是被个婆子背上马车的。
陆若灵神不守舍坐在马车里,晋阳郡主被酒后失德的六皇子糟蹋了,那她哥怎么办?以前她暗暗存了颜嘉毓及时病死,或者晋阳郡主摆出郡主的款抢婚,所以觉得晋阳郡主还有做她嫂嫂的希望。
眼下出了这等事,晋阳郡主名节尽毁,彻底绝了希望,陆若灵一颗心拔凉拔凉的,不禁暗怪晋阳郡主不小心。
从陆夫人口中知道安王府发生的事的陆老夫人的心也一凉到底,骨头缝里都冒着寒气。
为了能让陆明远娶出身高贵的晋阳郡主,她明知柏氏毒害嘉毓而坐视不理,现在又算什么。
“母亲?”陆夫人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不明白陆老夫人脸色为何变得如此难看,听了外甥女出了满脸红疹昏迷不醒,还好好的,这么一听安王府的事就脸色剧变。
陆老夫人敛了敛容色:“皇族的事,别乱嚼舌头。”
陆夫人道:“也就只和您禀一声,对着旁人我一个字都不会多说的。”
陆老夫人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你下去吧。”
陆夫人走后,陆老夫人去了小佛堂,望着悲天悯人的菩萨,脸上每一道皱纹都溢出悲苦。为了晋阳郡主,她无视嘉毓被害,到头来却一场空。
错失晋阳郡主,明远还能遇上高门贵女吗?就算遇上,只怕也不会比晋阳郡主背景更显赫了。那明远的前程怎么办,明远还有希望从二房手里夺回家主之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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