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一众武将原就喝的面皮红涨又经历一场殿内刺杀,心情激荡,不管不顾地对着端坐主位的德王进言。
德王脸有难色,呵斥了几句,也没能制止群情激愤。
几个文士倒是冷静许多,有居前位的站出来道:“王爷,我有一句谏言当说。”
那文士的作为紧邻郑穆,舒仪先前就见他目光转来,郑穆几不可见地点头,他立刻就站起身来,出声要为德王解决眼前左右为难的困境。
德王颔首,道:“但说无妨。”
文士面含微笑,对着德王也对着武将道:“诸位心情我很能体会,但是王爷是正统天潢贵胄,有先帝遗诏,又不是泥腿子,殿前怎能鼓动说反,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千万不可再提,让天下人笑话。”
武将们吹胡子瞪眼还没有反驳,他一摆手制止众人,继续说道:“天子身边奸佞围绕,当逐君侧之恶人。”
最后一句他说的高声,几乎是喊了出来,说完立刻伏跪在地,对着德王大声道,“王爷不可再犹豫,应当机立断。”
众武将见这一幕一怔,还未反应过来。
文士们却马上跟着他喊出“当逐君侧之恶人”,还有几个衣饰华丽的官宦子弟,都跟着跪倒,片刻殿内已跪了一片。
舒仪微微眯起眼,面无表情地坐在郑穆身侧,心道,好一个“清君侧”,光这个口号,就比刚才武将叫嚣高明了不知多少,也比明王举事棋高一着。
原就传言德王有先帝正统遗诏,但是现在要举兵,谋士们给的借口,却不是夺回帝位,维护遗诏正统,而是“当逐君侧之恶人”,简而言之就是“清君侧”,这个口号仿佛不针对皇帝,只是要清除皇帝身边的奸佞。
可史上哪有清君侧后不夺大权的。
武将们这时才反应过来,心底都是嘀咕,不就是换了个说法造反嘛,这群读书多了心眼多的数不清的家伙。
听到清君侧的口号,德王神情为止一松,比刚才满耳听见“反了”好了不知多少。
他沉吟片刻,抬头示意众人先起身,但是跪在殿内的重臣却坚定,为首的文士道“等殿下决断”。
德王又想了一会儿,抬眼朝郑穆看来,“皇叔。”
郑穆淡淡一笑道:“殿下,如奸臣难制,把持朝政,当清君侧。”
德王长吁一口气,手重重摆在案上,道:“刘阀倒行逆施,当以兵伐之。”
殿中一片喜悦,众人口称“英明”,由此,“诛刘阀,清君侧”的基调被定下。
众臣起身后议论纷纷,不分文武,开始讨论后续讨伐起兵事宜,没一会儿工夫,就有不少臣子定出章程。
舒仪在一旁观察众人神情,有些人分明已经早有腹稿,显然对此事早有预料,大部分却是现在才参与到其中,都是双眼发光,也有极小一部分的人目光闪烁犹疑,但是此时却不敢开口提出来。
讨伐一事万一成功了,在座的都是从龙之臣,失败了,却是谋反罪臣,两种结果天壤之别,也不怪有些人心存疑虑。
打铁趁热,众臣正是兴起,索性撤了酒席,正经开始讨论起兵细节。
舒仪此时不能再留在席上。
郑穆召来侍女送她出殿,嘱咐道:“今日你受了惊吓,先回府休息。”
舒仪跟着侍女往外走,回头望了一眼,大殿缓缓大门关闭,在深沉的夜色中犹如藏着另一个世界。
她心里清楚,当这道殿门重新打开,袁州的兵马立刻就会剑指京城,让天下为之震荡。
——
领路的侍女将她送到宫门外,又有人前来交接,却不是送她来的那批人。
舒仪问:“你们是谁?
去哪里?”
她虽然知道郑穆不会害她,但这样身不由己的滋味却极不好受。
下人恭恭敬敬道:“姑娘,去安阳郡王府。”
马车行了没一会儿就停下,显然郡王府离德王府邸并不远。
早有几个下人等在角门处,接了舒仪进府。
此时已是深夜,夜如墨色,府中点了一路的灯火,借着光亮,舒仪打量了两眼环境,山水花木,廊桥如蛇,庭深院大,看格局比京城的郡王府还要大些。
下人将她送到一处庭院后就退下,换了几个丫鬟婆子来伺候。
她们显然事先得了吩咐,对舒仪周到妥帖,样样事物都备好了,没一会儿就梳洗完毕。
此时院外有人通报。
为首两个丫鬟有些为难,舒仪暼到她们的神色,原不想理会,可两人互使眼色实在太过明显。
她问:“怎么了?”
丫鬟听她开口问,松了口气,赶紧答道:“是沈琳姑娘,想求见姑娘。”
舒仪抬了抬眉梢,“这么晚了?”
丫鬟道:“自从听说姑娘要入府,沈琳姑娘从下午就等着,一直没睡呢。”
舒仪自小长于门阀之中,哪有不懂的道理,短短两句,就听出些门道。
沈琳在府中地位有些蹊跷,不是正经主人,哪有主人这样候着的道理,也不是寻常客人,如果是一般的客人,丫鬟不会这般神色。
她打了个哈欠,意兴阑珊:“让她先去歇着,真有事也等明天再来。”
丫鬟看她全然不放在心上的样子,暗自心底惊奇,如实去告诉院子外等的人。
沈琳从下午就开始等着,直到半夜才听说把人接来,赶紧又赶来,在院外站了半晌,谁知里面的人并不见她。
听到丫鬟回绝的话,她如同被羞辱了一般,脸皮发烫,身体有些僵硬。
丫鬟搀扶她离开,走在漆黑的小径上,只提了一盏灯笼,沈琳怔愣出神,脚下一扳险些摔倒。
丫鬟扶住她,忍不住抱怨道:“好大的架子。
别人不知道的还要以为是高门巨阀的千金呢。”
沈琳咬了咬唇,摇头道:“正是门阀的千金。”
丫鬟微微一惊,随即又嘴硬道:“姑娘你也是沈阀的千金,再贵还能贵过你。”
沈琳知道的信息却比丫鬟多,脸上露出愁容,“你知道什么,别再多话了,我们在这里身份尴尬,多说多错,你可千万别给我招祸。”
丫鬟心道,你就是这样畏畏缩缩的性子,才被沈阀这样轻易送出来了,心里这样想,嘴里却答应了一声。
主仆两人提着一盏微灯,慢慢消失在浓黑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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