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灯笼沿着长廊延伸,一道道靓丽的侍女拖着菜肴酒水走过这片彤红去往喧嚣的前厅。
远离热热闹闹的喧哗,是坐落中庭的四厢房,书屋之中,丫鬟掌灯,仆人手脚麻利的收拾地上破碎的瓷片,随后一一出了房门。
豆焰摇曳,照着书房内数人沉默的看着那边负手背立的耿青,有人嚅了嚅嘴,起身道:“雍王,信中所言我大军失去讯息,可是蜀人刻意造谣,施的扰心之计?”
说话的,乃是王飞英,长安府尹,雍王衙下书记,这位当年的总捕、绿林之人,已完全褪去了江湖气息。
旁边坐的,则是他兄弟之一屠是非,身形依旧魁梧,面容严肃,掌管长安刑狱、律法。最后一人,则是杨怀雄,神锐军军使。
“若是扰我意图,倒也还好,就怕这都是事实。”耿青微微仰头,须髯微抖说着话,指尖抚过书架上的一本本古卷,哼了声,转身过来,看着三人,以及刚刚掩门进来的窦威。
“入川之战,孤有专门的途径来往消息,眼下送来的,不会有假。你们自己看看吧。”
他将桌上的信函往桌角挪了挪,屠是非当先起身,将信拿过来展开,飞快看了一遍交给杨怀雄和王飞英。
上面内容简短而明确。
关于入川后十二月的战事,一一记录下来,尤其蜀皇帝王建御驾亲征,再到李嗣源、石敬瑭转进,夏鲁奇败北失踪,时间、地点都一一写明。
做为雍王麾下的三人,哪能不明白发生这样的事,会有什么后果,尤其他们知道,世子耿念也在军中打熬资历,若是出了事,长安到陇右怕是要被震动。
“念儿年少叛逆,想要做一番大丈夫之事,孤也有意让他去。”耿青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走去书案后坐下来,双手平静的按在膝上,“正好新军需要打仗,将领也需要练练手,为将来之事做准备,但发生这样的事,是孤不愿看到的。”
“既然已经发生了,孤也不怨天尤人,发无能之火,祸及旁人。”
耿青声音平淡而清冷,在旁人看来,已具有皇家帝王的无情一般,自己儿子的安危丝毫不放心上。
然而,淡漠的声音停顿了一下,重新响在三人耳中的,是蕴有怒火的低哑。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输了,无妨,接下来,让还活着的人报仇便是,何况还没确定念儿他们是否败亡,信上只写三军逆流而上,蜀军那时已混乱,应该能有一搏之力。”
耿青抬手挥了一下。
“后面应该还会有消息过来,不过长安不能没有反应,杨军使,下去准备入川的事,把动静闹腾起来,这个年,孤过不好,其他人也别想过好,让李存勋、王建、朱友贞提心吊胆一把。”
杨怀雄到的现在才开口说了句:“是,遵雍王令。”便起身开门而去,随后王飞英、屠是非也领了这位雍王的命令,维持治安的同时,开始准备抽调劳力、粮秣的事宜,大抵过完年关,就要南下入蜀了。
领命的人一一离开,书房安静下来,仅剩掌灯的丫鬟也被遣了出去,耿青靠着椅背,手指不停的揉捏鼻梁。
这具身子哪怕不是他的,这么多年过来了,早就看做自己了,耿念自然也是自己儿子,养了这么多年,从一个小娃娃,到翩翩少年人,怎可能没感情,还能保持如此克制,也是这些年来养气的功夫,以及九玉还在孩子身旁让他稍稍安心。
以宦官的武功,就算李嗣源他们会死,念儿也不会有事,至少能活着回来。
就怕.....就怕乱军之中,九玉也照顾不来。
吱嘎!
捏着鼻梁正想着时,书房的门扇推开,耿青不用睁开眼睛,也知道是谁进来了,熟悉的香风扑面,温柔的脚步有些焦急的来到旁边。
“叔叔。”
是白芸香的声音,妇人丰腴的身子微微矮下来,靠着椅子去握男人的手,“妾身听说了,你告诉妾身,念儿不会有事的。”
‘嗯。’
耿青轻应了一下,片刻,他睁开眼睛看去妇人,已有老态的面容,挂着泪水,打湿了涂抹的胭脂,而门口那边,巧娘也在,她是陪同妇人一起过来的。
她拖着裙摆靠近,站到书桌前,尚能镇静的轻声问道:“夫君,蜀地战事,到底如何了?你告诉我们,妾身能承受的住。”
“呵呵。”耿青抿了抿嘴,随后笑起来,将白芸香的手握住,“不会有事,从消息来看,不断转进败退,应该是李嗣源故意为之。”
说着,他将信取过来,指着最后一条信息给两个婆娘看:“蜀军中阵焰火滔天,定是铁炮所为,能打这么远,只有一个地方,那就是山顶,转进败退里将如此沉重的铁炮搬运上山,显然不可能,只有一种办法。”
他看着梨花带雨的白芸香,安慰的摸摸她脸,“办法就是事先藏在上面,东进后又折转回来,这样一来,战阵经验丰富的王建,便不会生疑,只是这种诱敌之计,太过冒险,等他们回来,定要好好责罚!”
然而,二女依旧看着他,对于这些她们不懂,也不是关心的,只在乎耿念是否安全,会不会出意外。
耿青被她俩盯的无可奈何,说道:“应该不会有危险,九玉也在的,还有为夫身边那些绿林侍卫,战阵上不敢说,但要护一个人安全退出战场还是能办到。”
“夫君,能不能再派......”
“好了!”耿青陡然敲了敲桌子,将白芸香的话语打断,“为夫还有事需要思虑,先下去吧。”
对面的巧娘瞧着耿青脸色,急忙过去将妇人拉起来离开,这么多年,她是第一次见到丈夫不让人将话说完。
心里多少知道此时的耿青,心里多半也蕴着火气的,害怕白芸香说多惹恼了丈夫,出门后,拉着妇人到自己房间宽慰,一面让人备些汤水送去书房,毕竟这个时候,丈夫是肯定吃不下饭菜的。
‘唉,这个年哟。’
苏巧娘递去手帕,搂着白芸香望去窗外的夜色叹了口气。
......
贞明二年最后的一天,年关在热热闹闹里翻去新的时节。
各个藩镇也在新的年月里,准备着手心中的雄图壮志,李存勖坐在大殿,接受了众官朝拜,制定了今年休养生息的策略。
不久,从南面长安来的快马,带来了令他震惊的消息,雍地连带陇右忽然调动兵马,大量的粮秣已经开始集结。
嗅到了一股让人不安的气息。
同样的时间,汴州。
朱友贞看着送来的讯息,急急忙忙召见了满朝文武商议对策,派出信使匆匆忙忙去往了长安,探明那位雍王的意图。
也在这几日里,远在南面蜀地的老人,终于从遂州回到了成都。
面容毁去大半,狰狞可怖的躺在龙床上阵阵呻吟,招来一批批的人说着话,十日前,老人被爆炸所伤,一枚铁片插进了腹部,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快油尽灯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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