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私自放了?”
没有点亮的烛台安静的立在案桌,堆积的文案后面,耿青目光直直看着下方拱手而立的几个刑部令吏,手中那几个齐兵的案子‘啪’的丢回桌上,“大理寺卿,还是其他官儿?”
“回侍郎,是京兆伊王璠提的人。”
往日的京兆伊李汤在黄巢登基后便被撤换了下来,包括原来的四部、门下、中书、尚书三省也一并换人,否则以耿青的资历根本无法坐到刑部侍郎的位置,一来他有献城之功,二来算是于琮的学生,三则那日的从龙之功,颇让眼下的齐国皇帝满意。
“真让人为难啊。”
耿青靠去椅背,抬手挥了挥,让几个令吏下去,沉默的眯起眼睛,京兆伊王璠背后,便是崔璆,此人已是中书门下同平章事,贵为宰相,不能轻易得罪而坏他之后的事。
当然,那几个犯事的兵将,他还是要抓的,职责所在,耿青站在案前想了一阵,拿过笔墨,斟酌了片刻,在纸上书写开来。
‘陛下大业新成,长安帝都百姓惊魂未定,人心惶惶,令安居复业方可役调,然,兵将仍有贼性未改之人,如盗贼行凶百姓,掠其资产淫其妻女,如此不可得人心,百姓不随,战事又岂能常胜?
近日犯百姓而抓捕之兵卒被人私放,于陛下威望有损、于我大齐威严有损,谨之,慎之。’
笔尖拖着最后一笔落下,洋洋洒洒写好这份奏折,耿青吹了吹未干的墨汁,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这才满意的交给员外郎呈递朝廷,转身出了公房,刑部郎中赵弘均早已备好了礼物,金银、绸缎、瓷器、字画,甚至还有一两份房契,一一让耿青过目后,装入马车。
“屠总捕、王总捕,二位过来。”
耿青看着面前的两辆马车,随后招来刑部两个总捕附耳轻说了声,后者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各自离去。
不久,耿青乘马车驶往城中各处义军将帅文臣府邸宅院攀交,备的礼物送了许多人,而递交朝廷呈到黄巢面前的奏折则肺腑忠言。
种种这些,对城中一批降臣而言,眼中的耿青简直就是这新朝的忠臣之相,让他们唾弃。唯有知晓他要做的事的寥寥几人,如张直方、裴澈心里多少有些叹息。
从枢密使费传古府邸出来,外面街巷下起了淅淅沥沥春雨,大春撑着油纸伞,护着耿青上了马车,沿着繁忙的街道,穿过朦胧细雨,停在崔府门前。
“大柱,到了。”外面事大春的声音。
耿青撩开帘子瞥了眼石狮后的高大门庭,面无表情的下了车辇,脸上顿时露出笑容,过去敲开了府门,递上名帖。
门房多少认识一些字,知晓面前这位青年乃刑部侍郎,当即将门扇全部打开,不过,门房不敢擅自将人带进去,便说了声:“侍郎稍待,小老儿先去府里通报主家。”
“嗯。”
耿青笑着拱了拱手,没有跟一个门房为难,崔家世代显贵,出自清河崔氏小房,其父还曾是礼部侍郎,靠门荫入仕,门风自然要比义军将帅那种半道显贵要来的森严。
正看着门庭景色,没过些许,便有管事的过来请耿青进去,一路到的前院,崔璆已在那边等候,见到耿青过来,让侍女上了茶水,笑呵呵的托袖拱了拱,“耿侍郎,今日怎的有空当我府上?请入座。”
耿青拱手还礼,侍女上了茶水退下,他才笑起来,开口道:“那日朝堂,崔相能为在下说话,颇为感激,本想早一点过来,可黄王登基,刑部公务又繁忙,到处都是惹事生非的军士,拿了他们,又要小心得罪带兵的将领,畏手畏脚的做事,才在今日有了些许空闲。”
“嗯,陛下登基大宝,琐事繁多,本相也非那种挟恩索报之人。”崔璆笑眯眯的看着面前这位青年,与往日战战兢兢,小心陪衬不同,已初具朝中官员的模样,对于对方口中这番话,他哪里听不出里面意思。
“那不知,是哪些将领麾下的兵卒犯事?侍郎觉得难做,本相替你出面说和,让头目收敛一二。”
这句话的意思也很明显,崔璆是降臣,与你不同,在大齐可算是老人,与许多将领有旧,能说上一些话。
耿青跟着笑起来,朝外拍拍手掌,片刻,大春与一仆人端了两盘金银、书画进来,“崔相能如此说,在下甚是感激,些许礼物还请收下。”
说着,从袖里掏出一份房契,乃是去年义军入城时,趁机收购的一些铺子和小院,寸土寸金的长安来说,一栋宅子,哪怕只是小院,也比寻常金银瓷器要来的有诱惑力。
“崔相暂不要推脱,听在下说完,京兆伊王璠今日去大理寺私放了昨日欺辱百姓的几个士卒,做为刑部侍郎,在下不能包庇,否则到了陛下那里,无法交代,而王璠与崔相交好,故此先来说明一二。”
打狗看主人,这话令得崔璆眼神凝实,随即笑着点点头,挥手让下人将东西收下。
“京兆伊确实做的有些过了,侵害百姓,动摇民心,让陛下威望受损......如此,耿侍郎不妨携我书信予他,将那几个兵卒交还刑部发落。”
“这倒不用,在下已经遣人去做了。”
耿青同样微笑的看着他。
.......
细雨绵柔落在房檐,有着争吵响彻府衙,数十个刑部捕快,持刀擎剑推开了衙门,一窝蜂闯了进去,与府衙的差异叫骂对峙起来。
京兆伊王璠整理衣袍从公房出来,还没等他开口,侧厢那边有着乒乒乓乓的打斗,霎时,一道身影炮弹般飞出,砸在这边屋檐下的木柱上,反弹落到院落。
屠是非提着铁鞭出来,他身后还有十名捕快押着三个兵卒打扮身影,虎目扫过院中正过来的王璠,朝身后麾下低声道:
“都带回去!”
旋即,换上一张笑脸,抱拳走出檐下,朝那边过来的身影施礼:“卑职等见过京兆尹。”
“你们这是作甚?到我府衙拿人,谁给你们胆子的!”虽是同僚,但其他部门来到自己地盘上拿人,简直就是在打他脸面,王璠须发怒张,拦去中间,声音严厉呵斥:“来人,将他们挡下。”
“王京兆,此乃刑部之事!”王飞英拄着大枪,微微仰起下巴,从怀里掏出一份刑部缉拿公文给他看。“这是耿侍郎签下的缉拿文书,京兆伊有何意见,可去刑部询问我家侍郎。”
一时间,衙门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轻易上前。
“废物!”
王璠骂了一句,想要上前抢人,被屠是非轻描淡写的抬臂一扫,人跌跌撞撞的向后退撞在一个麾下身上才停下来,此时颇有些狼狈的叫嚷。
“本官必要掺耿青一本,至于你们,谁也别想好过!”
“欺压百姓,有损圣上威严,你竟还包庇!”屠是非有耿青背后撑着,言语间是有底气的,陡然拔出旁边一名捕快腰间钢刀,将地上那名兵卒拽起来,一脚踢跪到地上,将对方后脑按了下。
下一刻,刀光映着众人视线,唰的砍去那兵卒颈脖,脑袋拖着血线,嘭的一声落地,滚到王璠脚前。
整个府衙一片死寂。
........
“耿侍郎,你这是不把本相放在眼里!”
手掌嘭的拍响桌面,崔璆站起身来,两颊一鼓一涨,死死盯着对面还在微笑的青年,那边,耿青笑了笑,轻轻喝了一口茶水,也跟着起身,目光与对方对视。
“崔相御下不严,还怪到在下身上?为何不找找自身原因?你原不过一地观察使,能做到这般位极人臣,是陛下给你的,就是让你这般让陛下丧失民心?崔相,在下说的可对?”
“好好好!”
崔璆怒极反笑,刚收了对方礼物,一时间有些嘴短,加上耿青所行所为句句离不开黄巢,令他难以反驳。
“好,那咱们就到陛下面前辩个清楚!”
随即,下了逐客令,着人将耿青赶出他府邸,下午时分,耿青还在刑部办公,宫里便来了人,请进宫一趟。
“耿侍郎,陛下有请。”那人是宫中宦官,耿青放下笔墨,点头起身,看了眼外面,随手从袖里掏出一些散碎银两,那宫人不着痕迹的抓到手里塞去衣袖,便跟在耿青身后,躬着身子,低声道:“是崔相闹得.......对了,奴婢听说凤翔军杀过来了,同时还有几路兵马,就连之前的反贼李克用也准备南下。”
嗯!
耿青没有回答,不久,便随他乘上马车,一起去往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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