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赋带着报信的捕快,直奔马厩,迎面遇上正牵马要离开的柳桐倚。
柳桐倚向他拱手微笑:“劳烦谢大人告诉张兄一声,我这就直接回去了,不再与他道别了。”
谢赋回礼道:“本县此刻正有急事要出去,恐怕得晚些时候才能帮公子带信了。”目光扫到柳桐倚马鞍上的袋子,一怔,“足下是大理寺的人?”
马鞍袋上并无任何纹饰,但袋口的两道横线以及袋子所用的软皮都是大理寺特有。大理寺卿邓绪出身军中,之前曾在边塞,爱用这种胡式皮袋,执掌大理寺后,请将此袋改成大理寺专用,朝中其他司部均用各部特制的布袋。
柳桐倚道:“在下不才,在大理寺居一闲职,不过此次过来找张兄,是为私事,并非公务。”
谢赋回忆起方才张屏拉着柳桐倚去找无昧谈论案子的种种。原来如此,还道怎么一个京城公子哥儿会掺合进案子的事,原来竟是大理寺。
他不禁拿话试探道:“府尹大人和刑部侍郎大人为了这件案子此刻都正在姚府,方才还以为,此案竟连大理寺都惊动了。让足下见笑。”
柳桐倚又微微笑了笑:“在下在大理寺中,乃微末一卒。尚无资格独自查案。只是恰好知道些线索,便来与张兄一说。是了,大人可有将府尹大人与侍郎大人同为此案操劳之事告知宫中来人?”
谢赋又一怔。
柳桐倚道:“在下只是多事,想来此案如此重大,太后娘娘那边的人更能体谅罢。”又一拱手,“谢大人见谅。”再向谢赋道别而去。
谢赋皱着眉头站在原地,捕快牵了两匹马出来,谢赋匆匆道:“本县独自去姚府,你且留下,有件事吩咐你办。”唤那捕快靠近,耳语几句。
马车飞驰向寿念山,车厢内,张屏看着公文,刘主簿看着张屏,无昧默默在一旁念经。
无昧本打算趁着张屏离开的时机,留纸一张,飘然而去,不料张屏喊了两个小衙役,曰此案还需他帮忙,“请”他一道同去山顶。
无昧腿肚子直抽筋,连连讨饶,张屏对他深深一揖,一脸严肃地道:“此案若无师兄,可能无法得破,求师兄帮忙。”
无昧只恨自己心肠太软,念着张屏好歹是个县令了,当着底下人的面行这么大的礼,从小一起长大的,哪能这么不给他留脸?
但是,脸给张屏留了,自己的脑袋就挂在裤腰带上了。
无昧只能多给自己念两遍经。
灵宝天尊,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脏玄冥。青龙白虎,队仗纷纭;朱雀玄武,侍卫我真……弟子尘孽重,还当在人间好好修行哪。
张屏盯着手里的公文,却也忍不住走了一瞬神。
这个案子又多出许多线索,他需要好好顺一顺。
公文很要紧,但他其实更惦记着案子。
张屏不禁想,自己是不是不适合当知县?
当下不容乱想耽搁,张屏立刻收回思绪,又聚精会神看着手中的公文。
他仔细核对了引河取水工程的文书,批了准修,盐引的公文刚看了几页,寿念山便到了。
百姓都以为封山是为了太后娘娘上香一事,皆觉得姥姥庙灵验,本县长脸,都没什么怨言。仅是山脚下聚了一些探头探脑看热闹的。
有捕快迎来报,之前接到了传信的衙役带来的张知县谕令,只是将闲杂人等都聚散了,慈寿观中的道人都在打扫殿堂,丝毫不知即将动土之事。
张屏点点头,就在山脚石阶处下了马车。刘主簿道:“大人若急的话,便直接从车道上山便是。”
张屏让人牵来两匹马,又对无昧一揖,“请师兄看看周围。”
无昧忙道:“阿屏你不用这么客气,放心罢,师兄懂得不多,但一定会仔细看。”
刘主簿调头回县里送张屏批好的公文,张屏与无昧一道骑马沿着车道上山,几个捕快左右相随。
车道不似步行的石阶那般直上直下,而是绕山盘旋,更能多看山景,瞧清此山四周的田野洼地。无昧不禁道:“此山甚是孤绝哪。且山形为圆丘。”
依山傍水,本是绝佳风水之地,许多帝王将相陵墓更是用山体为陵,但修坟建陵之山,山形最要讲究,山体俊拔连绵,左右侧峰如屏障者,乃上佳之处。而这座山则如同桌面大的碟子中央蹲了个包子,一道侧流过来的河水还破气穿元,即连搁包子的碟子都炸了道裂痕。真是……
无昧连连摇头。
几个捕快盯着他动来动去的后脑勺,心中直忽悠。
到了山顶,屠捕头领着几个几个捕快迎上来:“大人,卑职一直守在这里。观中的道人要不要先让避一避?”
张屏示意不必,径直往大柳树的方向去,慈寿观门前打扫的道士在张屏和无昧出现的刹那便敏锐地注意到了,无昧亦感受到遥遥射来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索性双眼微闭做掐指状,一副高人姿态。
刚走到刻着慈寿姥姥神迹的石壁处,两个小道簇拥着一个长髯道人匆匆出了慈寿观大门,向这方行来。
长髯道人向张屏揖道:“知县大人,贫道慈寿观住持静清稽首了。”
张屏已问得,慈寿观中以往只有两三个香火道人,都是火居道士,夜里不宿在观中,只是每日过来打扫,卖卖香烛,替人算算命。观中住持及其余的道士皆是谢赋重修慈寿观后请来的。以前的那几个火居道人谢赋亦未亏待,一位司早晨发放灵露之职,还有一位要了间山顶的小门脸,替人测字算命卖香火,年岁最大的那位,管着半山腰那口灵泉,都比以往油水肥足。
张屏打量了一下静清,见其年约五旬,相貌颇有出尘之气。身后的两个小道士亦十分清秀。衬托之下,无昧颇像个偷了件道袍穿的杀猪的。和张屏说这些的小捕快漏了些口风,谢赋当年请这些道人时,一个个都先见过,故而道观中每位道长都绝对给慈寿观长脸。
静清住持与张屏见礼毕,立刻又向无昧一揖:“这位道友,有礼了。”
无昧忙忙还礼,屠捕头道:“今日知县大人前来,乃为太后祈福一事。观旁那棵老柳树,说是有些妨碍,得起了。”
静清看了无昧一眼,立刻垂目道:“那知县大人与屠大人请罢,贫道便不在此叨扰耽误了。”又一揖,就此退下。
屠捕头招呼捕快们拿起铲子铁锨,一道涌向老柳树,慈寿观门前和门内的道士们都在埋头打扫,有几个往这里看的,目光也似只是纯粹好奇。
到了树旁,屠捕头又向张屏抱拳:“大人,直接从根里起了推到,还是先锯了再起出根?”
张屏默默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柳树,树身约两人合抱粗细,垂下的长枝上已满是新绿,在春日的微风中,轻轻摇曳。
碧空闲云,翠柳青山,本是人间好风景。
张屏侧身看向无昧:“师兄身上,可有香烛?”
无昧一怔,继而立即道:“有。”从随身袋中取出香束火折,屠捕头与众捕快衙役退到旁侧,让出树前空地。无昧掘土焚香,再自袋中拿出一叠符纸,点火化了,口中喃喃念诵。张屏向柳树深深一揖。
他不信鬼神,但坟与棺乃人之最后归宿。若世间清荡荡,原不应被惊扰。
屠捕头与捕快们有些不知情,有些已多少知道些真相,见此情形,不知怎么的,都觉得小风陡然凉了起来,不由得跟着张屏向大树行礼。
无昧又从袋中取出一个酒壶,踏着步法,口中念念有词,绕香火而行,将壶中酒在插香化纸处浇了一圈儿,再回到正对大树处,收起酒壶,摸出一个铜铃,叮铃铃摇着,念唱舞蹈片刻,收势,拿出一个小袋,从内中捏了些赤色粉末,均匀沿着方才浇出的酒痕洒下。
插在土中之香已然燃尽,焚化的符纸之灰被风卷起四散,只余些许灰白残烬。
屠捕头咽咽唾沫,低声问:“大人,可能起树了?”
张屏摇摇头,指了指围着赤圈的插香焚符之处:“挖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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