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这…………
这………………!!!!!
陈筹头晕,肝寒,双眼发花,耳中嗡嗡作响,三魂六魄跟要飘离肉身了一般。
这……怎么可能!
明明……
陈筹的嘴张了又张,喉咙嗬嗬数声,方才如冲破河堤的洪水一般倾泻而出。
“大人这不可能这绝对是假的那周承那周承那周承……”
那周承明明就来了,还带了一大堆的东西,还说了一大堆的话!
“……那信确实是张屏的亲笔写的我跟他这么多年的交情是不是亲笔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大人学生真的是冤枉啊大人!”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在做梦,难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噩梦?
陈筹膝行两步:“大人,那两封信都在,大人可以核对,的确是张屏的笔迹!”
邓绪轻叩座椅扶手:“陈筹,你种种作为,实在疑点甚多。突然离开了宜平县,中途拐带他人姬妾,来到京城。说是要送信,却不肯将信件交给门子下人转呈。于京城逗留两日,却无人证明你宿在何处,做了什么。本寺也想问你,张屏并未写过此信,那么有他笔迹的信件,你从何得来?一个死人,怎么会去你家送信?”
陈筹急得牙齿咯咯打架,要辩白的太多,反而说不出话。一旁的离绾忽然抬起头:“大人这样说,是否太偏颇了?”
邓绪转目看她:“哦?”
陈筹急道:“离绾,这事你别掺合。”又看向邓绪,“大人,此事与她无干!”
离绾和邓绪对视,眼眸中毫无畏惧:“陈郎所说,句句属实,民女可以为他作证。当日那人确实来过,带来的东西信件,都在屋内,大人可以着人查看。人证物证皆有,大人为何还疑心陈郎做伪?”
邓绪摸了摸髭须:“你可认识周承?”
离绾道:“民女不认识。”
“你既然不认识,如何能证明,周承到你和陈筹姘居的住所送了东西?”
离绾不疾不徐答道:“民女不认识那是周承,但的确有人来送了东西和信件,这是民女亲眼所见。”
邓绪道:“陈筹说,送信的那人是周承。”
离绾道:“那大人更不应该怀疑陈郎,若陈郎知道周承早就死了,何必撒这种谎,除了惹事上身,对他有什么好处?”
邓绪一笑:“好个口齿伶俐的女子。”
离绾仰头直视邓绪:“民女只是实话实说,陈郎有人证物证,大人依然怀疑。那张屏只是一句他未曾写过信,大人就相信。未免有失公允。”
陈筹唯恐离绾惹祸上身,连连出声和打手势,让她不要再说。邓绪闭了闭眼:“本寺办案多年,岂能被一个女子质疑公允?”又看向陈筹,“本寺早已派人传张屏来京,他大概明日就能到了。到时候你们就当场对质吧。”
站起身,吩咐左右将陈筹和离绾分别押回牢房。
将要被套上布袋的时候,陈筹喊了一声离绾的名字,深深望着她,离绾与他对视,微微一笑,仿佛在用眼神说,陈郎,没事的,一定会没事。
黑暗兜头而下,有滚烫的潮湿从陈筹脸颊滑过。
王砚带着捕快们踏着夜色造访大理寺,大理寺衙门大门紧闭,黑灯瞎火。看门的小吏说,傍晚邓大人和其他诸位大人就各回各家了。
王砚似笑非笑转头向身后的捕快们道:“尔等不幸进错了衙门,跟着本部院,一年到头连天加夜办案,若在大理寺,何至于此?”
小门吏弓着脊梁笑嘻嘻道:“王大人说得是,小的们也常常纳闷,邓大人好吃好睡,怎么就能眨眼工夫把案子破了。”
王砚冷哼一声,带着众捕快拂袖而去。
小门吏目送他们的背影,呵了呵手,闪进门内。
片刻后,侍卫向邓绪禀报:“大人所料不错,那王砚又来了。已让门前给打发了。不过,只怕他不会罢休。”
邓绪呵呵笑道:“随他去,这小子,他上头还有个老陶,跟本寺做对还早了些。以往是不想与他计较。”
侍卫长跟着搓手笑道:“正是,哪回不是他们刑部惹出的纰漏咱们大理寺替他们补上,都是大人厚道,否则就该放手让御史台参垮他们!”
邓绪捻一捻短髭:“唉,老陶还是个厚道人,但看他面子,本寺也不能不多帮着些。”
卜一范那老小子,也就让他手下那帮人拿捏拿捏兰珏之类,哪敢动王勤的儿子。
“王小子做事是横了些,倒是个办实事的。”
王砚看了一夜卷宗,次日去找陶周风,以此案是刑部先发现,兰珏中毒、嫌犯人等、证据关键都是刑部先查出,唯恐大理寺接手,线索有疏漏,思路接不上为由,请议此案两部协办,三司会审。
陶周风曰案子十分重要,但各司部的协作亦十分重要。邓绪做事素来严谨,此案定是经过了皇上点头,且干系重大方才移交过去。便以此,延伸到朝廷各司部之间的配合与情谊,和了一大团稀泥。
王砚忍了又忍,才一直保持着一个聆听的姿态,没把陶周风面前的书案掀了,等陶周风说完,方才道:“兰侍郎中毒待解,太医束手无策,抓到凶手,才能找到解药,性命攸关,不容拖延!大理寺分明是查错了方向。”
陶周风讶然:“哦?”
王砚面无表情道:“据下官所知,邓大人这几天审了又审,都在审那个陈筹。但下官以为,陈筹身边的那个女子甚是可疑,着力一审,定能挖出关键。”
陶周风略一沉吟:“本部堂立刻将你的看法告诉邓大人。”继而欣慰地看着王砚,“王侍郎,你看,这就是司部之间的协作。何须什么形式?相信你已经体会到了。”
王砚内心已将陶周风搓成肉丸,叉了亿万万刀,硬声道:“下官受教。”大步出门。
门外下属见他脸色不善,都不敢靠近,唯有孔郎中犹豫再三,慷慨地凑了上去:“大人……”
王砚猛一停,一侧首,孔郎中后退两步,低头:“禀~禀大人~~兰大人醒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陈筹缩在小黑牢里,觉得自己心沦落在一个更黑暗狭窄的地方。
一个死人在大雪天的早上送来了一堆东西,说是张屏送的。
但张屏说,不是他送的。
这到底是为什么?
陈筹忽然想起了,离开宜平之后,一路上的种种……
闹鬼的客栈、棉氅、那个破庙。
还有那个梦,梦里压在他身上的毛茸茸的东西,绿油油的眼睛,湿漉漉的舌头……
鬼——
难、道、我、真、被、鬼、缠、上、了?
娘啊!为啥是我!为啥总是我!
陈筹抱住头,有个念头突然一闪而过,快到他来不及捕捉,牢门又开了,几个狱卒拎着铁链进来,一言不发又把他锁好套上布袋,牵了出来。
还是那间大石室,离绾亦被带来了,陈筹刚试图向她的方向爬两步,牢门再度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跟着几个侍卫走了进来。
陈筹猛地揉了揉眼。没错,是张屏!
张屏!!!
“张兄!张兄!”陈筹舌头都有点打结,“你,你可算来了!你快和他们说……”
对哦,说啥呢?
“那封信,送到我住的地方的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屏走到陈筹面前,一身县丞官服渗着寒意,双眉深锁,神色凝重,望着陈筹的目光很复杂。
“陈兄,我没写过信,也没给你送过东西。”
这……
陈筹愣住,张屏的态度似乎有点冷漠,不太像他熟悉的那个张屏。
“明明是你的字!明明……”
又一阵响动声起,侍卫们簇拥着邓绪入内。
张屏转身背对陈筹,向邓绪施礼,邓绪依然在那把椅子上坐下。
“好,你总算过来了,便和嫌犯陈生对对供,信件是否是你派人送的?”
张屏仍背对着陈筹,简短答道:“下官从未送过信和东西。”
“但那信本寺看过,的确是你的笔迹。”
邓绪一摆手,身侧捧着托盘的侍卫立刻把托盘中的信送到张屏面前。
张屏拿起信,仔细看了看:“大人,此信字迹的确很像下官手笔,但并非下官所写。”
邓绪挑眉:“何以证明。”
张屏道:“笔迹看似很像,下官可以写几个字来对比,勾捺力度,还是有些不同。另外,信中诸如‘君策兄,隆冬寒重,须记多添衣物,保重珍重’这类繁琐词句,下官不会写。下官一般唤陈筹陈兄,不大喊他的字。”
邓绪再扬了扬眉:“称字不是更亲切些么,这句子在本寺看来已经够简略,若是你,会怎么写?”
张屏道:“陈兄,天冷,多保暖,珍重。”
邓绪道:“本寺额外问一句,你有几个朋友?”
张屏道:“至交好友,只有陈兄一人。”
邓绪瞥向陈筹:“如此看来,你确实品格气量都不错。”
陈筹赶紧点头:“大人,学生真的是良民!”
邓绪的视线又转回张屏身上:“倘若信不是你写的,东西不是你送的,为什么会有人冒名顶替,给陈生送这些东西?”
张屏道:“下官不知道。”
邓绪再问:“你觉得,陈生所言,属实否?”
陈筹屏住了呼吸。
张屏背对着他,微微躬身:“下官不知道。”
陈筹眼前心中一片凉白。背对着他的那个身影,眼生得很。
邓绪的声音又响起:“你不知道,是何意?”
“信非下官所写,东西非下官所送。大人当审问陈筹。”
呵~
呵呵~~
张屏,张屏,这就是你要讲的话?
陈筹发现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左胸肋下那个位置,不痛不痒,跟啥也没有似的。
“张大人。”柔婉的女声响起,离绾抬起头,仰视着张屏,“你说这话,是否凭良心。陈郎他将你当做挚友,你就眼睁睁看着他被冤枉?”
张屏转过身,面无表情:“我只说事实。”
邓绪依次看看他们三人,站起身:“这样吧,本寺先出去片刻。你们三人说说话,若有了忽然要交待的事,就到门口喊侍卫。”
竟就带着侍卫们走了出去,石室内只剩下张屏、陈筹和离绾三人。
墙上的火把噼啪作响,张屏的影子在地上微微晃动,他一言不发,又向陈筹走了两步,陈筹冷笑一声,背转过身:“张大人,草民和你没什么好说,请大人速速离开,免得沾了草民的晦气,将这趟官司沾到你身上。”
张屏皱眉盯着他,陈筹不再说话,始终背对他坐着。
张屏望着他的后背站了片刻,沉默地向门口转身。离绾忽然扑上前,抓住了张屏的衣袖:“张大人,陈郎都是在说气话。张大人最应该知道这件事的原委,明明是有人冒张大人你的笔迹写信害人,陈郎只是被利用了!张大人难道想不出什么可疑的人或事?能救陈郎的只有你了。求求你就当是为了自己……”
“离绾!”陈筹大喝一声,“不要求他!我陈筹清清白白,无需求任何人来证实!就算当了冤死鬼,那也是我的命,与他人无干!”
离绾满脸泪痕,缓缓松开张屏的衣袖:“陈郎……”
陈筹再硬声道:“你若心里还有我,就不要求他!”
离绾泣不成声。
陈筹仍背着身:“张大人,这件事跟离绾没有半点关系,你应该清楚,伪造信的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只是想栽赃你我或害兰大人。若你还念着一分半点往日的情谊,就别让这件事扯到她。”
张屏道:“此案定有公断,水落石出时,自有清白。”折身走向石门。
兰珏醒了,醒后不久,王砚便赶来兰府。
兰珏屏退左右,与王砚单独说了许久的话。王砚出来后,神色极其阴沉。兰府众人心中都凉了一大截。
老爷情况不太好,难道是已向王侍郎托付了身后事?
兰徽奔进兰珏房中,死死扒着兰珏的床沿,把脑袋埋进被子里。兰珏摸着他头上的被子道:“乖,爹爹不会丢下你,放心罢。”着吴士欣等人硬把兰徽拖走。
兰徽的痛哭声渐远,兰珏靠在枕上,抬了抬手:“替我更衣。”
守在床前的众人都一僵,继而腿一软,扑通扑通都跪了下来。
“老爷……”
“呜呜……老爷……”
“老爷,太医说一定会好的……”
“老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有转机……呜呜……”
兰珏无奈地坐直了一些:“都别哭了,我一时半刻还死不了。咳咳~~速为我更衣,请御史刘知荟大人来府中一趟。就说我有极其重要的事欲告知。”
离绾无助地望着张屏离开的背影:“张大人!”
陈筹道:“离绾,别喊了,这件事你莫参与,听我的话。”
离绾泣不成声:“陈郎……你别这样……离绾与你同生共死……绝不分开……”
陈筹爬向她:“离绾,你别这么傻。世上好人多得是,你……你……”
离绾亦向他伸出手:“陈郎……离绾今生,只和你在一起……”
就在两人的指尖即将触碰时,离绾突然一声闷哼,向后跌去。陈筹还来不及惊诧,便被一股劲力向后一甩,几道黑影自头顶掠下,扑向离绾,闪电般封住她几处穴道,往她口中塞入布巾。
邓绪推门而入,和张屏一起走到离绾身边。
玄衣侍卫抓起离绾的手臂,展开她的手指,从指甲缝中挑出了两根细小的银针。
陈筹张着嘴,瞪大眼,完全变成了一只石刻的蛤蟆。
邓绪眯眼看那两根银针:“好毒的妇人!”瞥向陈筹,“小子,你差点就没命了,知道么?”
一步,二步,三步。
由远而近,不疾不徐。
兰珏合着双眼,听着这脚步声进了房内,抬手命左右退下。
门扇合拢声之后,药香弥漫的室内,一时宁谧。
“兰大人,听闻你被遭人暗算,可好转了么?”
兰珏睁开双目,看向眼前此人。
“刘大人,请尊驾至敝府,望莫嫌唐突。兰某觉得,刘大人应当很想看看兰某此时的模样。”
刘知荟的神色肃然中带着关切:“听闻兰大人中毒,刘某惊诧且痛心,但唯恐冒昧前来,打扰兰大人休养,方才一直未曾探望。”
兰珏笑了笑:“行了,刘大人。都到这一步了,你我就别惺惺作态了。我知道,毒是你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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