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厮纵马上前,直接踏向兰珏的摊子,幸亏辜清章拖着兰珏闪到一旁,兰珏方才没被踩扁。
他和辜清章在地上滚了两三滚,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摊子早已踩碎,字画七零八落,王公子带着随从们呼啸而去。
辜清章帮他收拾起还没坏的字画,从地上捡起那袋钱,拍拍灰,打开看了看,笑道:“这位王大公子,还真是不积德,不如你我就帮他积一回。”扯着他把那一袋钱全散给了附近了乞丐。
兰珏一时意气,等回去后,也有点后悔,他想求功名,得罪了王大公子,等于自己葬送自己的前途。以后他远远看到王公子,就绕着走,想来这种人也不会记着他这样的人。
哪知道,许久之后,兰珏已和辜清章十分疏离,在在茶棚外竟又遇到,谁想到王公子真就还记得他,一勒缰绳,白闪闪的马咴地一扬前蹄,王砚朝兰珏一勾手指,小厮尖声道:“我家大公子让你过来!”
兰珏心知,既然撞见,必然就躲不过了。还未想到该如何应对,便瞥见茶棚中,辜清章要站起身,刘知荟握住他的衣袖,皱眉向兰珏这里望了一眼。
这一眼的涵义,足能写出一篇文章,其名为——《与不可相交者为伍,必遭其累》。
兰珏心中一堵,抬腿向王砚迎了过去,却也只看着那个小厮道:“你家大公子当路堵我这个穷试子,有何贵干?”
辜清章已经走到他身后,轻声道:“佩之,惹不得便避。”继而向王砚笑道,“路遇阁下,实是缘分,但眼下还有些急事要办,便先告辞,来日若再有缘相见,一并与阁下见礼。”拉着兰珏示意他走。
兰珏却不动,王砚耷下眼皮,仿佛眼前没有辜清章这个人一样,辜清章的话,他当然更没听见,只向小厮道:“问他手里拿的什么。”
小厮立刻尖声道:“我家大公子问你,手里拿的什么?”
兰珏道:“你家大公子好清闲。还管我这个路人手中拿什么。我爱拿什么,便拿什么。”
小厮转头向王砚:“禀大公子,这人有意不回大公子的话,还说他爱拿什么,就拿什么。”
辜清章往后拉兰珏,又有一只手,拉住了辜清章,是刘知荟。
正在这时,王砚的小厮又开始传话了:“将你手中的东西拿过来,我家大公子要看。”
兰珏道:“哦,告诉你家大公子,我不想给他看。”
小厮立刻再转头:“大公子,这穷酸竟说,他手里的东西,不给大公子看。”
辜清章低声道:“佩之。”
刘知荟却扯着辜清章,皱眉:“你几时惹上了这等事?”
兰珏听着刺耳,向辜清章道:“辜兄,王公子今日只是想与我说话,没你和刘兄什么事,你与刘兄先走罢。”
辜清章沉下神色:“佩之……”
马背上的王砚,在此时又开口,却是直接和兰珏对话的模样:“你手里的那些,是字画?”
王公子眯着眼睛,视线不是看着小厮,而是直接望着兰珏。兰珏正要冷笑回,是或不是,与王公子何干。王砚又道:“拿去卖的?”
兰珏干脆只发出一声冷笑,王砚道:“拿来我看看,我买。”
兰珏道:“王公子,真是对不住了,我这些俗字烂画,上不得台面,更不想卖给王公子。”
王砚道:“你寄出去,我就买的到。”
兰珏道:“那就是店主做得好买卖了。反正在我手中,便不会卖给阁下。”
王砚一声嗤笑:“蠢材。”
辜清章向王砚拱拱手:“王公子,真是对不住,先告辞了。”拉扯兰珏,兰珏仍旧不动,刘知荟深深皱着眉叹了一口气:“兰兄,你只当看清章的面子,别在此事上多纠缠了。
兰珏心中再一堵,此时王砚又低头,和小厮说了几句什么,小厮高声喊话:“那穷酸,我家大公子说了,他不打你,他有笔买卖,真心想和你做,看你识相不识相。”
兰珏不知自己怎么想的,一句话便从嘴里飘了出来:“什么买卖?”
王砚嘴角吊起一丝笑,又再俯身对小厮说了几句。小厮道:“街上人杂,大公子怎么能在这里谈事,得找个清静的地方。”
兰珏挑眉,马背上的王公子握住缰绳,以一个极其洒脱的姿态,向对面富丽堂皇的酒楼一瞥。小厮道:“大公子已经选好的地方,你跟来便是。”
辜清章扣住兰珏的手臂:“佩之!”
刘知荟轻声道:“兰兄,你我都是想要科举入仕的人,应知深浅,大将军公子,非我等所能沾惹。听清章的劝,莫再意气用事。”
那小厮又开始喊话:“大公子问,你敢去,还是不敢?”
兰珏抬眼一笑:“大将军公子请客,得要多大面子才有的机会,怎会不去?”
王砚一勒马,再以一个潇洒的姿态回身,视线仍旧只盯住兰珏:“我只请你一人。请罢。”
兰珏甩开了辜清章的手,微笑道:“王公子请。”
兰珏双眼望着烛火,叹了口气:“之后数年,乃至今日。我每每想起清章,就总想到此事此景,无限后悔。我那时何其可笑,又何其……我对不起清章,伤他触他之事,又何止这一件。数不胜数。他待我之宽容真心,我待他之计较无理,重新想来,真是……但再悔,再自省,清章亦不能复生。我兰珏一生唯一真心相交的挚友,再回不来了。即便真有魂魄,待我死时,他该早就转生。此生失之,来生错过,生生世世,都不再得见。”
张屏点点头:“嗯,要是有下辈子,就算见到了,也不认得。”
兰珏的视线从灯火上移到他脸上,片刻后才道:“你说得不错,但以后,旁人忆旧伤怀时,你想劝慰,最好别再这样说话。”
张屏肃然颔首,又道:“其实学生并不信转生,也不信轮回,也不信鬼魂。学生觉得,人死如灯灭。方才是因为大人的话,才那样说。”
兰珏道:“罢了,刚刚是我说错了。以后旁人说话,你只管听,不用接。”
张屏点点头,又动动嘴,再合上。
兰珏挑眉:“你想说什么?不必吞下,这句话可以说。”
张屏道:“学生想问,王大人当时找兰大人,到底是……”
兰珏道:“哦,那事真出我意料。原来王砚当时找我,真不是想寻我晦气,是要和我谈买卖。”
兰珏怀揣着被王公子狠狠修理的准备进了酒楼。王公子抬手包了整座酒楼两个时辰,挑了最大最阔气的雅间,兰珏走进去,小厮关上门,屏风后并未跳出几个拿棍子的家丁。王公子坐在酒桌上首,摆了个尊贵典雅的姿态,望向兰珏:“坐?”
兰珏抱着伸头缩头都是一刀的心态,在王砚对面坐定。王砚看向他摆到桌面上的卷轴,又说想瞧瞧。
兰珏人都坐在王砚对面了,不可能再说不让看,就递过卷轴。没想到王砚接过展开,还看得一脸认真,几个卷轴都瞧了瞧之后,道:“都是你亲笔?”
兰珏道:“是。”
王砚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个鼓囊囊的荷包,啪地搁在桌上:“两日之内,做出一则写竹子的赋。”点一点其中一幅字,“与此诗意境类似便可。再要一幅春竹图。须有奋发向上之意。这些是定钱,做得出来,另有酬金。”
兰珏道:“王公子当真?”
王砚道:“我有多少工夫,能闲着跟你废话?”
兰珏道:“那好,王公子要的东西,不必两日。取纸笔来,立时便有。”
王砚深深看了他一眼,命小厮去取纸笔。
兰珏憋了一口意气在胸,情绪正是翻涌,纸笔到后,挽袖磨墨,先将春竹图一挥而就。绘图之时,题赋文字,已结成在腹中。待画毕。换过纸笔,下笔不停,又是一气呵成。
王砚一直摆着那个尊贵典雅的姿势一旁看着,待画赋皆成,取过再看,点点头,真的又摸出一锭银子,摆在那个荷包旁。
兰珏取过,放入袖中,起身,拱拱手:“那在下便先告辞了。”
也以一个极其洒脱的姿态,走出了房门。
直至出了酒楼,真的没再发生什么,兰珏方才真的相信了。王砚的确是找他“谈买卖”来的。
兰珏有种脑袋上挨了一下,以为是块石头,没想到是张大饼的幸庆,揣着这么多钱,竟不敢进店卖点急需的东西,径直回了住处。一到家,就发现辜清章正坐在房内。
辜清章一看到他,便站起身,一脸肃然:“佩之,王砚此人,不可相交。若你不破了此命,来日必然有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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