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浦是小县城,整个县里的人细算起来,多半都能沾亲带故,所以但凡哪里出现一张陌生面孔,街头巷尾总要议论半天,更别说这次来的,是个派头极大的,看着极富贵的单身女人。
牛婆婆站在岔路口,砸吧着没了牙的嘴,啧啧有声:“哎哟,四个人抬轿,那么多箱笼,沉甸甸的,哎哟,杠夫的杠子都压得弯喽!”
刘小乙早已经跟赁房子给那女人的房东打探过一遍了,掌握的消息最多最详细。连忙说道:“听说是个有钱的寡妇,从淮南来的,前头男人死了,留了好些细软给她,她年轻轻的,怕将来没有下梢,所以要坐山招夫。”
“啥?”在场的男人顿时都来了兴趣,“坐山招夫?有这等好事!”
“哎呀,这年头真是,年轻女人一个二个的都熬不住寂寞,”吴氏叹着气说道,“人心不古啊,可不比我们年轻那会儿,大家伙儿都讲究个守节。”
“瞧您老人家说的,”高十六去年刚娶了一个寡妇,头一个跳出来不赞成,“亲亲香香过日子不比什么都好?干嘛苦守着,谁还能给立个牌坊是咋的?”
刘小乙嘿嘿一笑:“可惜我有老婆,要不然我就去试试,刚才从帘子缝里瞅了一眼,长得细皮嫩肉,还真是怪好看的。”
“呸!”他老婆立刻拧了他的耳朵,“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副嘴脸,人家还能看得上你?”
正说得热闹,就见王婆手里提溜着一包药,一道烟地从街上回来,众人都不待见她,便都不说话,王婆一看人多,自己反倒凑上来探头探脑地问:“出什么事了,你们都凑在这里干嘛?”
刘小乙一向跟王虎不对付,就想捉弄捉弄她,笑着说道:“你老人家来得正好,可是个巧宗,正说去找你呢。”
“啥巧宗?”王婆忍不住问道。
“前头胡家那宅子被人租下来了,是个有钱的美貌寡妇,要坐山招夫哩!”刘小乙笑嘻嘻的,“你家王虎那相貌,那人品,不是我说,只要上门一提,再没有不成的,到时候百万家私都是你老人家的,你老人家呼奴唤婢,吃香的喝辣的,却不是活活美死!”
众人一齐哄笑起来,七嘴八舌地说道:“赶紧让王虎去,准能成!”
这些人原是想着看笑话,觉得以王虎的模样,准得被人打出来,可在王婆子心里,自家儿子那是天底下头一个有出息的,哪个女人配不上?更何况是个寡妇,她儿子好歹是头婚!
于是一道烟地往家跑,边跑边放狠话:“我跟你们说,你们谁敢跟我儿抢,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后面的人笑得更大声了。
胡家宅院里,打扮成婢女的太监万安轻轻掩上大门,忍着笑走回去,向坐在厢房门口的裴勉说道:“裴长史,那个王婆子好像是回去叫人了,没准儿再过一会儿,王虎就来相看你了。”
裴勉的头发梳着一个偏髻,带着一头黄哄哄的金银首饰,脖子上又挂了一个明晃晃的金项圈,身上穿着团花牡丹的桃红褂子,褂子底下露着银灰的裙子,描眉打鬓涂着红嘴唇,听见这话时脸上的红透出了腮上的胭脂,横了万安一眼,冷声道:“万安,我怎么觉着,你看见我这副模样好像很得意似的?”
“不敢不敢,”万安笑嘻嘻的,一指自家身上的粉红小袄,“奴才不也穿着女衣吗?怎么敢取笑公子爷。”
裴勉冷哼一声,偏过了头。
这件事他起初死也不肯答应,可叶淮的脾气从来都是由着性子来,不由分说按着他换了女装,又给他涂了一脸胭脂粉,逼他扭着莲花步跑过来扮女人。
裴勉心想,自打到淮浦以后,这个原本就不肯循规蹈矩的王爷,越发肆意任性了,虽然最近他脸上的笑模样比过去好几年加起来都多,不过,裴勉实在说不出这到底是件好事还是件坏事。
“万安,”叶淮从堂屋走出来,淡淡说道,“待会儿要是王虎来了,你上前去跟他说,别让你裴公子动嘴,他那个一本正经的性子,勾不住男人。”
裴勉的脸涨得更红了,说得好像你勾搭过男人似的,倒是头头是道!
“好咧,爷,”万安还是忍不住笑,“奴才知道,奴才一定不让裴公子动嘴儿。”
“能不能办成这事,就看你的舌头灵不灵光了。”叶淮往屋里走去,道,“要是办成了,有赏,办不成,少不了挨罚。”
“好咧!”万安脆生生地答应了一声。
文晚晚在屋里听他们说得热闹,忍不住抿嘴一笑,跟着走出来,向着裴勉和万安福了一福,轻声道:“多谢两位仗义相助。”
裴勉知道叶淮待她不同,并不敢受她的礼,连忙起身还礼,万安也跟着还礼,不过脸上的神色,就没有那么恭敬了。
文晚晚瞧着裴勉那模样,忍不住的笑,抬眼看向叶淮,道:“南舟,前儿有人要我帮忙绣帕子,我已经绣好了,正好王虎要来,我待在这里也容易露破绽,不如就趁这时间出去一趟,把帕子送过去。”
叶淮点点头,温声道:“去吧,路上小心些。”
“嗯,我知道。”文晚晚笑着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万安在边上看着,越来越惊诧。他从小贴身伺候叶淮,从没见过他对女人这般轻言细语的,万安由不得眼巴巴地看着叶淮,心想,这位难道是转了性子吗?
却见叶淮也眼巴巴地向外头看着,目光追随着的,分明是文晚晚的背影,万安微张了嘴,想起先前听见的传闻,一时间又惊又疑。
“看什么?”叶淮回过头,将万安的神色尽数收在眼底,淡淡说道。
“没,没什么。”万安连忙转过目光。
叶淮轻嗤一声,道:“再贼头贼脑的,当心你的脑袋!”
他慢慢走进屋里,扑一声关了门,再没做声。
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万安搬了个小脚凳过来,在裴勉身边坐下,压低了声音:“裴长史,王爷他,真的纳了那人?”
裴勉想着这两天里看见的,叶淮跟文晚晚的模样,虽然夜里依旧是分房睡,然而那蜜里调油的亲热劲儿,比起新婚夫妇,只怕只有更好。裴勉心里没来由的有点发愁,摇了摇头,道:“王爷的事,你休得多嘴。”
“我也不是多嘴,就是听见时吓了一大跳,你也知道的,府里那些丫头们,哪怕生得再美貌,王爷也从来都不带正眼看的,怎么就被她迷上了呢?”万安叹了口气,“这一下,撂得林姑娘没着没落的,太妃也生气,可怎么处!”
“多嘴!”裴勉沉声道,“主子的事,也是你能背后议论的?”
“我,”万安挠挠头,“唉,我就是觉得林姑娘怪委屈的,别的人也就罢了,偏偏是皇帝的人。”
“王爷再三再四说过,文局正是他的人。”裴勉想着林疏影,心里也觉得难过,但还是正色说道,“你以后嘴上有个把门的,对文局正恭敬点,王爷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
“王爷真的这么说过?”万安越发惊讶了,“这可真是……”
话没说完,就听门外一阵乱嚷,王婆的声音跟着就响了起来:“有人在家吗?开门!”
“来了来了!”万安得意地一笑,站起来整整衣服理理头发,向裴勉说道,“裴长史,待会儿你别说话,就看我的吧!”
他咳了一声,把原本就偏于尖细的嗓子刻意捏得更细些,一溜儿小碎步跑到院门前开了门。
王虎的黄胖脑袋一下子就伸了进来,肿眼泡四下里乱溜,待看见房门前坐着的裴勉时,顿时眉飞色舞起来:“听说这里有个姐姐招夫?是不是那个姐姐?你看我怎么样?”
万安拿帕子把嘴唇一掩,笑了起来:“哎哟,别急呀,咱们进门来慢慢儿说。”
……
文晚晚留意着周遭的动静,慢慢向茶叶街走去。
叶淮这时候正忙着对付王虎,大约没太多心思放在她身上,她正好去那个妇人说的地方走一遭,看看堂姐是不是真的来了淮浦。
她一边走,一边想着方才裴勉装扮好的模样,忍不住一笑。还真是,齿白唇红,眉清目秀,若说是个女子,也没人会起疑心,要是从这情形看,还真有点像断袖。
不过,这两天里看他跟南舟相处时的情形,分明是恭敬有加,丝毫没有任何亲密的举动,反倒是南舟这几天对她,却是亲密的很。
会替她挽头发,跟她一起择菜,昨日里她缠线,他还帮她拿着纺锤,更别提那天里,突然在她脸颊上那轻轻一抚。
一念及此,那微凉中带着燥热的感觉突然就浮上了脸颊,文晚晚定定神,不由得又想到,南舟他,真的是断袖吗?
抬眼一看,早已经走到了茶叶街,第二家是一栋两层小楼,临街的窗户关得紧紧的,一丁点儿动静也没有。
文晚晚站在门前,犹豫了一下。
真要进去吗,会不会是圈套?
吱呀一声,门开了,那天茶馆里的妇人满面含笑地迎出来,道:“文姑娘来了!”
文晚晚站在门槛之外,看着里面空无一人的院落,笑了下,却没有做声。
“文姑娘,”那妇人侧身往边上让了下,露出身后堂屋的门,“进来坐会儿吧,屋里没有别人,就只有一个姐妹,还给你备了梅丝金橘茶呢。”
堂屋的门内,露出浅蓝色衣裙的一角,文晚晚迟疑着,却在这时,裙角一动,门内闪出一张清瘦憔悴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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