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舟,也就是被文晚晚错认成男宠的镇南王叶淮,慢慢转回头来,看了裴勉一眼:“让你们远远跟着,不要现身,你跑过来做什么?”
裴勉躬身低头,眼睛不敢看他,低声说道:“属下已经确认了王爷交代的事,赶着过来禀报。”
许久,才听见叶淮问道:“如何?”
裴勉想着那件事,心情复杂到了极点:“王爷的病,的确不是病,是……中毒。”
他紧张地等着反应,但叶淮始终没有说话,水声停住了,屋里安静得有点瘆人,裴勉心中忐忑,试探着问道:“王爷?”
水声忽地一动,叶淮看着他,脸色苍白得厉害,丹凤眼却黑得出奇,慢慢问道:“太妃一早就知道?”
“知道。”裴勉不敢看他,低了头小心翼翼说道,“今天太妃召见家祖,属下躲在柜橱里,亲耳听见太妃跟家祖说,王爷的毒发作越来越频繁,要家祖试试别的方子。”
裴勉的祖父是淮南有名的良医,多年来都是他给叶淮诊治用药,叶淮听到这里,已经确定是太妃林氏算计了他,淡淡笑了下,道:“很好。”
他转回头去,再没开口,屋里又恢复了之前的死寂。
裴勉想着他们母子两个素日冷淡疏离的情形,也不敢说话,又过了许久,耳听得哗啦一声水响,叶淮又开始拿着澡巾擦身,慢慢说道:“也就是说,之前那八年里,太妃明知道我是中毒,却骗我说是生病,利用我替大哥试药?”
裴勉心中一紧,越发连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啪一声响,叶淮重重掷下澡巾,声音恢复了从前的平静:“那女人的底细,查出来了吗?”
澡巾砸下,浴桶里的水飞溅起来,洒了裴勉一脸一身,裴勉只得扒开领口,拿帕子胡乱抹了下,低声说道:“宫中的消息说,皇帝有意纳她为妃,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改了主意,把她赐给了王爷。”
皇帝曾经想纳她为妃?叶淮眉心微动,有点意外。
皇帝赐他美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先前那些美人里,有深藏不露的刺客,有修习媚术的女宠,更有擅长巫蛊的旁门左道,不过,皇帝曾经想要的女人,还从来没有过。
那些美人来到淮南,都只有一个目的——杀他。叶淮并非良善之辈,既然对方来意不善,他便痛下杀手,只不过这次,还没等到他下手,竟有人抢在前头,半路上将这批美人杀了一半。
这种情形从未有过,叶淮直觉事情有蹊跷,便赶到别院亲自审问,不想美人中领头的文晚晚一直昏迷,而他又突然毒发,在狂躁中将自己弄得浑身是伤,也因此阴差阳错,被文晚晚错认成男宠,一同来到此处。
叶淮思忖着,又问:“她到底叫什么名字,文柚,还是文晚晚?”
圣旨上说,赐给他的美人是尚仪局局正文柚,可这个女人贴身藏着的路引,写的姓名却是文晚晚,而且她从昏迷中醒来后,也一口咬定自己是文晚晚,又说失忆了,约他一起逃跑。
就是这一反常态的举动,让叶淮觉得,她背后,应该有更深的阴谋,也许,跟他近些日子一直追查的中毒之事有关,这才耐着性子,与她周旋做戏。
裴勉道:“她入宫时的底档已经报了丢失,查不到她原本的籍贯姓名,不过能肯定的是,从她进宫后,就一直叫做文柚。”
宫女被征召入宫时,都会记录出身籍贯、祖孙三代留作存档,她的底档没了,她还藏着另一个姓名的路引,如此,一旦得手,文柚这个人,就能从世上消失。
为一个美人安排得这么周密,在此之前,还从未有过,叶淮直觉这是条大鱼,思忖着说道:“不会是真名,从她入宫头一年开始查。”
裴勉答应着,又道:“王爷,此处离淮北太近,不安全,要么还是回去吧?你的毒近来发作得很频繁,药还在太妃那里……”
“不回去,”叶淮打断了他,“想法子把药方弄出来给我。”
克制他体内毒素的药一直都是林氏亲自掌管,即便是他,每次也只能拿到一次的剂量,而这次在别院突然毒发,已经把药吃光了,要想安全,自然是回去林氏那边。
但他此时,无论如何,都不想见林氏。
裴勉只得换个说辞劝他:“文局正行事古怪,属下担心她暗中还有帮手,图谋对王爷不利,王爷不必以身犯险,要么把她交给属下处理吧?”
“譬如猫抓老鼠,自己动手才有意思,”叶淮心里想着事,下意识地啃着拇指的指甲,“我和大哥中的毒跟皇帝脱不开关系,她是皇帝的女人,从她身上,多半能挖出下毒人。”
他去年过世的嫡亲大哥叶朔,病症跟他一模一样,只不过比他更要严重,因此才英年早逝。天底下最盼望镇南王一枝死绝了的,就是皇室,必定是皇室的细作对他和大哥下了毒,但镇南王府一向防范森严,有机会下毒的,必定是他们信任的人,此事大哥生前应该查过,但他没接到消息,就说明那个细作藏的很深,查不出来。
姓文的女人是皇帝的旧人,知道的内幕肯定不少,盯着她,极有可能挖出那个下毒人。
叶淮心里想着,又问道:“那女人这会儿在做什么?”
“在跟店伙计说话,”裴勉见他胳膊上旧伤没好,洗澡很不方便,忙拿过澡巾帮他擦背,“打听王爷的事。”
叶淮嗤笑一声,打听他的事?她应该很清楚他的事,不然怎么会一眼就认出他,还装疯卖傻拖着他一起逃!
他算着时辰不早了,便向裴勉吩咐道:“退下吧,谨慎些,别让人发现你来过。”
裴勉答应着行礼告退,先将门打开了一条缝,偷偷确认了外面没有人,这才闪身离开。
后厨里。
文晚晚坐在廊下,有一搭没一搭跟厨娘闲聊着:“嫂子,你在淮南这么久,见过镇南王殿下吗?”
“哪能呀,王爷那么尊贵的身份,我一个后厨打杂的,哪有那个福气见王爷?”厨娘择着菜,笑着看她一眼,“听姑娘的口气,难道姑娘不是淮南人?”
“我才来淮南没几天,”文晚晚拿起一棵青菜,帮着厨娘一起择,“老听人家说起王爷,就是没有见过,有点好奇。嫂子,王爷他是什么样的人呀?”
失忆一场,恍如隔世,关于叶淮的事,她是一丁点儿也想不起来了,不知道他做过什么事,也不知道他生得什么模样,哪怕是对面相逢,恐怕她也认不出叶淮。这种一无所知的状态太危险了。厨娘是淮南人,跟她打听打听,说不定能打听出来叶淮的模样习惯,她也好有所防范。
厨娘跟文晚晚说了半天话,见她态度和善,人又生得美,就没起什么疑心,笑着说道:“我们王爷啊,那可是淮南的大英雄!”
大英雄?
文晚晚吃了一惊,她所知道的那个叶淮,处处跟朝廷作对,杀光了皇帝赐下的美人,又逼迫南舟做他的男宠,这种残暴又荒淫的人,怎么能称得上是大英雄?
她试探着问道:“嫂子,王爷他怎么个英雄法?”
“姑娘就算不是淮南人,难道竟没听说过去年王爷大战洞夷人的事?”厨娘见她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连忙向她介绍,“那可是咱们跟洞夷人打过的最大一次胜仗!啧啧,打过那次之后,洞夷人可算是老实了一大截!”
文晚晚模糊记得,洞夷是南方的蛮族,跟淮南接壤,时常越过边境,到淮南烧杀抢掠。于是她顺着厨娘的口气,又问道:“这么说的话,王爷肯定很厉害吧?”
“那是,我们王爷厉害着呢!”厨娘一听她夸赞叶淮,立马兴奋起来,“别的不说,就说去年打那场仗吧,那会子我们大王爷生了重病刚过世,杀千刀的洞夷人就带着十几万兵过来闹事了!王爷手底下听说才三万兵,可王爷愣是把他们杀得精光!要不是王爷,咱们淮南的老百姓可就要遭殃了!洞夷人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蛮子,落到他们手里,咱们老百姓哪儿还有活路!”
看来叶淮虽然残暴荒淫,倒是个能打仗的,怪不得厨娘觉得他是大英雄。文晚晚又道:“要是有福分见王爷一面就好了,真想知道这么威武的大英雄生的什么模样呢!”
“我虽然没有见过王爷,不过客栈里人来人往的,经常能听见人家说起王爷,据说王爷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脑袋有笆斗那么大,胳膊比别的男人大腿都粗!”厨娘眉飞色舞地说道,“我想着不会有错,王爷带着三万兵就能把洞夷人十几万兵杀的屁滚尿流,要不是生得威猛粗壮,怎么那么能打?”
身高八尺,腰围八尺,笆斗大的脑袋,大腿粗的胳膊。文晚晚默默在脑中想象了下这个画面,有些无语,这不可能是人,怕不是个土墩子吧?
可怜南舟,竟要被个土墩子摧残……
看看菜已经择完,文晚晚估摸着南舟这会子应该也洗完了澡,便向厨娘告辞,起身回房。
刚上楼梯还没到跟前,忽听吱呀一声,上房的门开了,一个男人躲在门内,警惕地向外面张望了一下。
二十多岁的年纪,眉清目秀,齿白唇红,领口敞着,衣服湿着,脸上还红扑扑的。
南舟这会子,应该一y丝s不s挂的,独自在屋里呢……
文晚晚忙掉头下楼,恍然大悟。
怪道南舟被叶淮盯上,原来,他也是个断袖。
入夜后。
屏风摆在中间,隔开了并排放着的两张床,文晚晚把被子高高地拉到下巴底下围住,心想,亏得他是个断袖,不然这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真是让人不放心。
却在此时,忽听他问道:“你究竟是谁,文柚,还是文晚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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