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夏:?!
梁夏觉得自己的师长变了。
屋里的医生看着年纪也不大,黑润眸光里显出些许讶色,在两人间一转,眉眼不禁弯起来。
至少不是每次抓到就把两个人训得找不着北的老主任。梁夏松了口气,侧身跟着溜进病房,正准备打个哈哈糊弄过去,看起来差不多和他同龄的年轻医生却已朝顾平明点点头,温声表扬了他一句,又从口袋里摸出了块戒烟糖给他。
看到那个医生居然抬手去握顾平明的手臂,梁夏心头一提,连忙开口提醒:“医生,等一下——”
顾平明主意正,身上总带些不受拘束的匪气,看着好相处,内里却天生警惕拒人千里。像这样贸然去碰他,说不定是要被他条件反射来个过肩摔的。
梁夏当初被他帮忙解过一次围,却并没能因此同对方顺利熟识,还是花了好几天程门立雪,才终于打动了顾平明指教他。这些天好不容易因为藏烟和溜出医院建立了些默契的革-命友谊,总算摆脱了一不留神入侵对方安全领域,就被按着肩膀抵在桌上的待遇。
眼前的医生看着不熟,应该是新来的,还不知道顾平明这些个莫名其妙的习惯。
梁夏生怕他把人家医生顺手扔出去,撸着袖子要拦,顾平明神色却已彻底转为和缓,主动抬手把糖接了过来。
“睡好了?饿了没有?”
和他的认知全然不同,顾平明整个人都透着积极向上的气势,剥开戒烟糖嚼得嘎嘣作响,把手里的牛奶蛋糕也一起递过去,又稍俯了身温言细语。
“我中午给你带了饭,看你睡得沉,没舍得叫你,也不知道坏没坏。要是能吃,这些就留着,你值班饿了记得吃……”
梁夏:“……”
梁夏觉得自己的师长可能又伤到了脑子。
“睡得很好,饭也吃过了。”
陆白羽眨眨眼睛有问必答,眉梢轻弯起来,把那盒烟揣进口袋里,望向一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梁夏:“是你的朋友吗?”
有主角存在的情况下,主要剧情线是无法被彻底扭转的,即使设法避开,世界自身也会开启自动修正,把剧情纠正回原本的路线上。
这个世界这么早就遇到了主角,让他对接下来的任务多少生出了些许紧迫感。
“不要紧,他向来没什么正事。”
顾平明回了回头,随意摆摆手,又仔细端详了一阵陆白羽的脸色,见他眸光凝亮有神,才总算彻底放心:“要回去上班?实习也这么忙吗?”
“回去交个班,顺便落实一下你明天的复健计划。”
陆白羽含笑点点头,看着梁夏几乎溢于言表的欲言又止,厚道的没有继续耽搁下去,拿着手机朝他一晃:“有几个病人需要处理,我今晚就先不过来了,明早来找你,我们开始用新的复健方案。”
……
迎上顾平明的视线,梁夏背后蓦地一凉,福至心灵举手发言:“用不了一晚上,半个小时我就走!十分钟也行!”
“我知道,是我事情多。”
陆白羽不由轻笑,耐心应了一句,朝莫名仿佛被压迫的主角微微颔首,又摸出两块糖放进顾平明掌心,特意嘱咐:“不要睡得太晚,好好休息。”
昨晚紧急处理的患者里有几个情况不那么简单的,虽然不归他主管,却依然也需要负责。今天要把具体内容详细交班,再去看看患者的恢复情况,再加上把顾平明新的复健计划落实到配合的各科,一晚上的时间都不大够。
幸好只是选择了实习的管床医生,要是再高一级别,现在都不知道又要在几个病房间辗转奔波了。
顾平明住了小半年的院,自然知道医生有多忙。闻言点了点头,不再耽搁他,只在他背上轻轻一按:“你也是。”
虽然伤势不及痊愈,覆在背上的手掌却依然厚重踏实。陆白羽弯起眉眼,轻轻点了点头,拎着那一袋子蛋糕点心快步出门,朝办公室赶回去。
白色的身影彻底掩在门外,顾平明在原地站了一阵,捏着糖纸的手动了动,指腹摩挲着细细展平了,夹在桌上合着的书里。
陆白羽临走时替他收拾了屋子,床上的被子整整齐齐叠好了,桌上的东西也都整理妥当,明明依然只是原来的那些东西,却分明多出不少只家里才有的温宁气息。
瞳底不着痕迹地浸过暖色,顾平明挑挑唇角,掌心一本本掠过桌上按颜色码得整整齐齐的书:“有什么事?”
“顾哥,你认识那边的人吗?”
见他恢复了两人相处的一贯状态,梁夏反而松了口气,拖了把椅子坐下,压低声音:“最近有人在打听你,说你当初还欠了他们什么东西,这两天还老有人在复健中心附近晃悠——你惹过什么人没有?”
“这儿附近?”
顾平明眉峰微蹙,心里不由沉了沉。
梁夏所说的“那边”,就是他从警院毕业就被派遣去卧底的,那个和普通人眼中的和平安乐全然不同的世界。
他在那里待了七年,不要说有认识的人,几乎一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认得他,也都有过些往来。sk
卧底任务虽然被因伤中止,但当时情况实在太过混乱,没能顺利以死遁脱离,等他从昏迷中醒来,无论哪一方的人都知道他命大地活了下来。
双方斗了这么多年,哪一边也不蠢,一个大活人忽然就彻底消失,转头就会被认定成警察的探子。如果脱身得不够干脆,他立刻就会受到狂风骤雨般的残忍报复。
为了不至于打草惊蛇,他只能暂且依然以虚构的身份安顿下来,等到身体彻底恢复,上面也将接洽彻底准备好,再趁机以合适的理由脱身,或者接受新的任务安排,或者永远离开这个地方。
从受伤到现在,他一直都依然隐藏着身份没有暴露,连梁夏也只知道他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过往,从没更深地追问过。
那些人报复的手段他是见识过的,不光是他,他身边的人都可能被用来示威。现在连复健中心附近都摸过来了人,万一牵扯到了陆白羽,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对啊,我就是追着他们过来的。”
梁夏摸摸脑袋,点点头应了一句,忍不住偷偷去拿他放在桌上的糖:“不过他们没有探视证,只能在楼外晃悠,应该还是上不来的……”
顾平明啪的一声打在他手上,将那两颗糖一翻腕收进掌心,揣进口袋:“不认识,说不定不是冲着我来的,不用管他们。”
小气!
梁夏在心里尖叫,偏偏人在屋檐下,只能认命地忍气吞声,揉了揉通红的手背:“好好,我不管——顾哥,您上回说的那个根据足迹鉴定嫌疑人的体态身高,能不能再具体给我说说……”
他和顾平明原本只是萍水之交,无意间发现顾平明几乎像是个天然的藏宝库,装满了警校里从没教过的刑侦经验,就兴冲冲蹭了上来,每次都得学点儿什么回去才肯罢休。
小大夫今晚不来查房,顾平明在口袋里攥了攥那两块糖,轻叹口气,索然地在书桌前给他让出了些许空间。
……
等到梁夏心满意足地告辞离开,天色已经暗淡下来。
等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院外,顾平明才撑身站起,目光落在桌沿,稍一沉吟,还是将放在角落的手杖握在了手里。
今天的复健他有些心急,加了一整组运动量,现在身上依然传来乏力的酸痛,如果遇到必要的场合,有根手杖支撑身体会好得多。
梁夏什么都不知道,每次又都是用私人身份来找他,大概还不至于就叫他身份有所泄露。但用身边亲近的人要挟是那些人最常用的手段,一旦有人对他的身份产生怀疑,早晚会波及到陆白羽。在事情变得更麻烦之前,他依然有必要亲自去解决一趟。
潜出复健中心并不麻烦,等到最后一波查房的护士离开,顾平明就将衣服换好,无声无息离开了病房。
夜色深沉。
顾平明靠在酒吧角落的沙发里,把玩着手里的高脚杯,视线落在暗淡灯光下喧闹的人群中。
平心而论,他不是很喜欢这种杂乱无序的场所,但那些人却坚持只在这种人流量大又鱼龙混杂的地方见面。他既然要证明自己的身份,就也只能依照那边传来的消息,提前赶到了这家酒吧。
“顾老板身体好了?”
没做多久,就多了几道身影走过来,在他面前坐下。
为首的文质彬彬,欠身落座,同他友好地打着招呼。顾平明眼底闪过一丝利芒,稍抬起视线,叫出了他的名字:“韩荣。”
“劳您记得。”
韩荣脸上带着笑,吩咐要了两杯加冰的威士忌,目光照他身上肆无忌惮地打量:“这么看起来,顾老板可比当初清减了不少,听说最近您有金盆洗手的意思……”
他微眯起眼睛,还要再说下去,胸腹间却已被桌下的手杖一头抵住,轻敲两下,虚虚让开一寸。
顾平明拿起酒杯,晃了两晃:“多谢关心,接着说。”
韩荣本能要后退,察觉到对方眼中流出的些许不屑,又近乎恼怒地坐直身体,手臂绷紧:“顾老板是老人了,知道咱们的规矩。给个明话,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知道你们怀疑我,也知道你们的人一直在查我——金盆洗手,无非是干腻了不想干,给你们留些折腾的地方,惜命而已。”
顾平明收回手杖,抿了一口辛辣呛鼻的威士忌,抬头看他:“我想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如果有人非要捣乱,我也不会叫他好过。这件事你们心里最好有数。”
“您要是真只是想过安生日子,谁都不拦着,可我们倒是听了个另外的说法,说您最近和警察走得挺亲近——要么就是一直都挺亲近……”
韩荣冷笑一声,眼底闪过些阴鸷,忽然将玻璃杯摔在地上,身后几个人立即站起:“您说——您要是跟我们在这儿打起来,会不会有人来帮您呢?”
迅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这处酒吧的辖区,顾平明心头微沉,视线扫过虎视眈眈围上来的几个人,沉默着握紧手杖。
这处酒吧离康复中心很近,正巧就是梁夏负责的辖区。
在公共场所斗殴,有警察来管原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如果那个警察恰好还认识他,无论如何都会引起怀疑。
酒吧因为砸碎玻璃的声音短暂地寂静了一瞬,不少人循声望过来,瞄到双方剑拔弩张的架势,纷纷仓促挪开目光,有些已匆匆结账出门,有些则仍离得远远的看着热闹。
没有人解围,顾平明也冒不起这个险,有心索性打上一架速战速决。已撑着身体站起,一道身影却忽然分开众人,快步走了过来。
“谁!”
韩荣今天来就是奉命试探顾平明,想办法让他彻底露出马脚的。他立功心切,恨不得这就证明对方的身份有问题,眼看有人赶过来,目光也跟着一亮,迫不及待地厉喝出声。
顾平明也望了过去,看清来人时,目光却忽地凝滞,闪过些许措手不及的错愕。
陆白羽一身轻便的休闲装,右手揣在帽衫的口袋里,目光落在桌边的那一杯高浓度威士忌上,眼里显出些不赞同的神色,左手将两板胶囊放在他面前。
没穿白服的年轻医生少了些职业赋予的严谨疏离,帽衫的带子垂在胸前,穿着简单的牛仔裤白板鞋,戴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几乎是个还没毕业的学生。
顾平明哑然地张了张口,不知是心虚还是讶然,压低声音叫他:“白羽……”
“我是他的医生,今天患者睡前加了两种药,人不在病房,我出来找找。”
陆白羽覆住他的手轻按两下,一丝不苟地开口,抬头望向面前几个人,目光落在为首的韩荣身上。
“您有什么事,可以明天再去医院探视,早上六点半到九点半是全面开放时间,没有陪护证也是可以进去的。”
陆白羽这一段话背得平淡流畅,心平气和,倒像是对不少人都不厌其烦地重复过不知多少次。
谁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陡然凝滞下来。
韩荣眼里闪过些气急败坏,忍不住上前去扯他衣领,咬牙寒声:“识相点就给我让开,这儿没你的事!小心我们手上一滑把你也砍了——”
他的威胁才说到一半,手还不及触到对方衣物,顾平明手中的拐杖已越过了陆白羽,径直抵在了他的喉结上。
陆白羽从口袋里取出一把手术刀,当啷一声拍在桌面。
韩荣喉间一滞,瞬时噤声。
“你们有什么事,可以在出院后再说,现在患者出现任何意外,康复中心都要负全部责任。”
陆白羽抬起头,目光平淡,扫过刚刚还狰狞凶悍的几个人,略一停顿才又补充:“你们应该听过,我是医生,我有办法在你身上捅十七八个窟窿,却只能被判定成轻伤……”
陆白羽一顿,又补充:“这附近没有医院,只有康复中心,我们的医疗条件不一定能治。”
这种说法无论在哪里都流传极广,韩荣的视线在雪亮的手术刀上一跳,背后没来由蹿起些寒意。
一个小医生自然不足为据,但还有一个顾平明。
虽然受了不轻的伤,但这个人在重伤的时候都有办法搏杀三个人,现在的身手也依然不容小觑。这两个人要是联起手来,哪怕顾平明只需要对付剩下的几个,他也有可能被面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医生桶上十七八刀。
他今天是来试探,不是来摊牌的,既然跳出来人搅局,再引来警察也说不清是怎么一回事,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被手术刀锋锐的开刃刺得眯了眯眼睛,韩荣不甘心地瞥了一眼,还是没有继续自找麻烦,含混嘟囔一句后会有期,带人匆匆离开了酒吧。
一场潜在的危机忽然被消弭于无形,顾平明却依然没能想明白陆白羽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正要开口询问,陆白羽却已拉住了他的手腕,捡起手术刀,带着人朝外走去。
走出不远,他正在街头看见了警方的巡逻用车。
梁夏穿着警服,不只是被谁交代过了,不仅没和他打招呼,甚至连目光都没有稍许斜视,专心致志地扯着刚从酒吧里出来的人塞给交警查酒驾。
顾平明向前走了一段,心头也不由隐隐生出余悸。
这样近的距离,一旦真打起来,这边的警力是难免要被吸引过去的。以梁夏的经验和思维,还想不到要装成不认识他,一旦当着人前喊出他的名字,那些人就会疑罪从准地认定他和警方关系匪浅。
陆白羽扯着他往前走,一路低着头,借着暗淡月色仔细分辨着不平的路面,引着他小心避开。
不知走了多久,顾平明心口微动,忍不住开口:“白羽,你真能——”
“不能。”
像是猜到了他要问什么,年轻医生异常坦诚地摇了摇头,抬头朝他一笑:“我骗他们的。”
网上流传的那些都是谣言段子,医生的战力其实并没有那么强悍。但如果能借此把人吓跑,也不妨就硬着头皮说一次大话。
顾平明哑然半晌,不由失笑,忍不住抬手揉了揉他的短发:“谢谢。”
陆白羽摇摇头,握着他的手下意识紧了紧,想要开口,脚步却忽然停下。
他也是翻墙出来的,没留神现在的时间太晚,康复中心的正门已经结结实实地落了锁,病房所在的楼门也已经一片漆黑,俨然是彻底锁了个结实。
据说这是个机会。
自己倒是能爬窗户回去,可对于陆白羽来说,无论是爬四楼的病房,还是爬十三楼的办公室,难度都有些太大了。
顾平明的喉结动了动,低头望向身旁的小大夫,稍一沉吟才横下心,低声开口:“这么晚了,又回不去……”
“宿主,我把房子盖好了,就在中心边上!不到五百米就到!”
就知道目标人物一定还会使这一招,系统吃一堑长一智,及时在陆灯脑海中出声:“宿主可以回家睡!不用开房!”
陆灯不由哑然,浅笑回它:“多谢,帮大忙了。”
系统开开心心地唱着歌,把地图给他投映出来。陆灯稍一浏览记在心里,抬头望向顾平明,握住他扶着手杖的手臂。
“我家就在中心边上,不到五百米就到,不用开房,我们回家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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