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飞机最终抵达帝都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一点。
郭智第二天一早就奔赴医院。见到了景艺,见到了顾家二老。经过了一晚的沉淀,郭智本自以为情绪已经可以控制,结果见到了顾清夏的妈妈,她只叫了一声“阿姨”,就泪如雨下。
有时候感情这种东西,根本不受理智的束缚。
顾妈妈泣不成声,她哭了很久,才握着郭智的手哽咽道:“你去见见她吧,她性子冷,就你这么一个朋友。”
一句话,说得郭智险些又一次情绪失控。
景艺带她和廖远去了太平间。但他止步于门外。
“我已经和她告过别了。”他说。
郭智点点头。
景艺是她极为欣赏的一位男性,他事业成功,心性成熟,行事稳重,坐镇公司的重要部门,素来极有威信。
然而即使是他这样的男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脸色亦是苍白的。他说这话的时候,给郭智一种虚弱无力之感。
管理员查了查记录,找到了对应的抽屉,拉开。
寒气铺面而来,顾清夏就静静的躺在那里。她的面庞依然美丽,肤色却从白皙变成了青白,嘴唇没有血色。本来怀孕七个月的她,却腹部平坦。
在确定孕妇已经不可能救回之后,一个据说是孩子生父的男人签了字,医生把孩子剖了出来。
在顾清夏死去的时候,她的家人、朋友乃至爱人,都不在她身边。在她身边的这个男人,谁也不认识他。
警方初步断定是持刀抢劫,主要根据是这男人的口供。因为当时,他和她在一起。
但景艺说,似乎有内情,只是尚不清楚。
也没法拿这个事再去问顾家二老。
郭智其实不关心所谓的内情,因为不管内情如何,都改变不了好友已经逝去的事实,更改变不了她连自己的孩子都未曾见过一面,必然是带着遗憾离开这世界的事实。
这个事实对于关心她、爱着她的亲友来说,又是一次精神上的打击。
郭智终于受不了,她转头伏在了廖远怀里哭泣。
廖远比郭智更早体会过死离的滋味,直面过生命的消逝。他知道这种时候,语言的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的搂紧她的肩膀。
她脆弱的时候,在她身边陪伴,本就是一种安慰。
郭智亦是明白这一点,因此她暂时把工作搁置,陪在顾家二老身边。
她其实有些事情需要跟他们沟通,但现在显然不是好的时机,只能等以后。
林博打了电话过来:“你让廖远明天晚上回来,只给他争取到两天假,他后天不上工的话,制片就要换人了。叫他回来吧,我过去陪你。”
郭智沉默了一会儿,道:“我让他回去,你也别过来了。”
林博顿了顿,说:“郭智……”
“别说了,林博。”郭智道,“我没事。”
他和她便一起陷入了沉默,这沉默中流淌着些说不清的情绪,两个人都能感受到。
郭智抬眼,看见走廊中不远处在等她打电话的廖远。
他手插在兜里,靠着走廊的窗台。阳光洒在他的肩膀上,他乌黑的眸子静静的看着她,等着她。
什么都没说,又似乎说了很多。
郭智看着这沐在阳光中的年轻男人,感觉自己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所有的理智也都回来了。
“林博……”她打破了沉默,“我们活在当下吧……”
挂了电话,她走到廖远身边,跟他说:“明天回去吧。”她把林博的话转述给他。
廖远跟郭智在一起,从不曾违背过她,习惯了服从。这种时候,他更不会跟她去争论什么,但他用目光表达了抗议。
郭智微叹。她挽起他的手,轻声道:“廖远,别担心……”
别担心什么?她?他?还是他?
或是他们?
廖远凝视她,在她的目光中得到了某种保证,他于是垂下头,“嗯……”了一声。搭第二天晚上的飞机回了沪市。
过了两天,顾清夏的孩子脱离了监护室,顾家二老把孩子从医院接了出来,准备回江都。
痛失爱女,这个孩子成了两位老人活下去的精神支柱。
在他们离开前一天,郭智去见他们,给了他们一些文件。
“都是清夏签过字的,本来想等第一次的财务报表出来一起给她的。”郭智涩然道。
“如果您两位想撤资,咱们就把这个作废,您稍微给我点时间,我尽快把钱抽出来。但是,阿姨……”她说,“我还是希望您两位能考虑继续持股。我也没法保证将来我就不倒闭什么的,也没法保证一定能赚多少钱,但是,这是我和清夏共同的心血,我能保证的就是,我会努力做好。”
“这个事不急,您慢慢考虑,想好了再跟我说。”她拍着顾妈妈的手背,安慰她。
接孩子出院的那天她去了,景艺也去了。
孩子的生父也去了。
他是个相貌英俊,身材魁梧的男人。顾妈妈却对他厌恶得不愿意多看一眼,多说一句。那天他就像个影子般的存在,紧紧跟随,不发一语。
真正跑前跑后,办理各种手续、照顾二老的,却是另一个年轻男人。
“郭姐,”他说,“我是胜子,李总的私人助理。我跟您见过。”
郭智想起来她确实见过他,他是李盛身边的人。
她的心情,不由得非常复杂。
她知道李盛有不得不离开的苦衷,也知道李盛一直想让顾清夏跟他到加国去。
她知道李盛甚至想给顾清夏的这个孩子当爹。
可是只要想到,顾清夏孤独死去,她这个好友和他这个爱人都不在她身边,她就无法不迁怒李盛。
她明知道这情绪不理智,奈何感情这种东西,常常脱缰,不受理智的约束。
实在是,她认识李盛之后,就为这个男人所折服。一直以来,都非常看好他和顾清夏。
结果,却出乎意料和令人失望。
孩子太小,坐不了飞机。胜子又嫌高铁各种不便。
他受命于他老板,要照顾好顾家二老和孩子。他安排了一辆宽敞的大房车,一个月嫂和一个护士跟随。其他人坐一辆商务车跟着。
这阵仗,一般人安排不出来,也负担不了。
提起李盛,顾妈妈落泪叹息:“李盛……唉,李盛……”
半晌,她道:“他是个好孩子。”
只是可惜……
她对李盛的喜爱溢于言表,和对她外孙女生父的厌恶截然不同。
那生父签字放弃了孩子的抚养权,他站在医院门口目送房车离开的时候,目光中充满不舍。
有一种痴意,有一点像廖远。
郭智因此有些怜悯他。但这是别人家内情复杂的家事,她既不知道事情的内情,也根本无权置啄。
顾家二老临走前告诉郭智,他们不准备撤资。
她是他们女儿唯一的好友,也是她信任的人。他们准备将这份信任延续下去,一直到下一代。
“我们老了,不知道能照顾她多久。这是她妈妈留给她的遗产,对她也是个保证。”他们说。
郭智握着顾妈妈的手,用力的点头。
她不关心那些复杂难明的内情,她关心的只是她的好友,现在则是她的遗腹女。
以后,这孩子就是她新的合伙人,代替她妈妈。
她的名字叫明秋,这是顾清夏生前就起好了的名字。因为推算时间,她应该出生在帝都天高气爽,阳光明媚的金秋。
她虽然提前来到了这个世界,她的外祖父母依然给她使用了这个名字。
因为这是她妈妈留给她的。
顾家人离去之后,郭智的生活似乎回到正轨。但实际上,她还没有摆脱好友去世这件事给她带来的阴影。
警方最后判定是抢劫误杀。但实际这个事情有很多内情。
顾家二老显然是知道的,但郭智不能在别人的伤口上再去割刀。
以至于她后来,差一点给赵天卓打电话,想问他要那个胜子的联系方式。那个人,很明显也是真相的知情人。
但郭智在电话拨出之前放弃了。
因为这些其实都没有意义了。
因为顾清夏已经死了。
不能重活。
廖远在沪市又待了半个月,才回到帝都。
这个时候已经是暑假,他的第一部正经的电视剧已经在暑假档开播。一播就大火。
这是一部高颜值的电视剧,男主女主,男配女配,统统都是廖远这种级别的颜值。在这个看脸的时代,十分符合大众口味潮流。
廖远这个男三也跟着火起来。
人气暴涨,身价倍增。剧组里的人对他的态度,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这些廖远都能感受得到。
一些并不算熟络的朋友也开始积极的跟他联系,加深和巩固关系。
连大伟都跟着沾光。
“有跟你联系不上的,就直接联系我了。”他说,“都问我是不是在给你做助理呢。”
廖远不置可否。
他的走红,也终于传达到了家里。毕竟电视这个东西,是目前最重要的信息传播渠道。
他家里的人未必会去网络上看一部网剧,却一打开电视,就能看到这部大热剧里,廖远的脸。
他爸给他打过两次电话,问他怎么演电视去了。他一直以为他只是模特。
“转行了。”廖远说。
“转的好啊,你现在是明星了啊!”廖成军听起来兴高采烈,“这个赚得更多吧?”
“嗯,比以前多点。正在攒钱,准备将来买房子。”廖远说。
廖成军就尴尬了起来:“哦哦,是哦。得买房子。我说,你不如回家买吧,咱们这边的房子便宜啊,帝都的房价太吓人啦,我看看,一平米的价格,能买咱们这边一个房间了。”
“你买一个大点的,平时我们帮你看着,你回来就有地方住,多好啊。”他说。
廖远的声音平静无波:“不考虑。以后我会在帝都生活,也肯定只能在帝都买房子。这边房价太贵了,我还得好好攒钱。”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家里也能帮帮我。”他用这句话击退了廖成军。
他的生父也好,他那些在他穷困潦倒时都不愿意对他伸手的“朋友”也好,廖远都可以无视。
他虽然年轻,却可以说饱尝了世态炎凉。
这些突如其来的热络和突然改变的态度,并不能感动他一分。
他唯一稍稍在意的,也就是他的妈妈。
她也打电话给他,特别为他的走红而高兴,觉得他出息大了。她说着说着就哭了,搞得廖远也心里酸酸,花了很多时间安慰她。
沪市的外景部分拍摄完了,廖远打包了行李准备回帝都。
他已经两个多星期没有见过郭智了,虽然每天通电话,知道她工作也顺利,但他一直都担心她情绪恢复不过来。想到回家能见到她,他就很开心。
在机场候机的时候,他电话响了,是个陌生来电。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那个号码有些眼熟,就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廖远,是我。”电话里传来年轻女人的声音。
这声音也非常耳熟,但廖远还是没想起来是谁。
“哪位?”他问。
电话里的女人就顿了顿。
“我啊!穆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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