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瑶很想捂一下鼻子,看看有没有丢脸的流血,但她两只手都贴在诺诺紧绷的腰腹上,稍微一动,那种让人头皮酥麻,恨不得原地跺脚的美好触感就成倍上涨。
医院检查的时候,虽然诺诺也脱了衣服,但她管住自己没瞎看。
第一次帮他洗澡,他也特别乖,听话的藏在水里,只露了胸口以上。
这下可好,光的,湿的,她不仅看得彻彻底底,还摸了个爽。
一个小时前刚说什么把他当成小孩子……
说得简单,至少现在她手里这幅活色生香的身体,就只能让她感受到纯属于成年人的荷尔蒙和压迫力……
以及,极其愉快的感官体验。
他平常看着那么清瘦,可怜巴巴的,她真没想到衣服底下是这种火辣画面。
喻瑶闭上眼睛缓着情绪,尽可能让自己别太失态,满脑子循环播放清心咒,清得差不多了,也随之意识到更多问题。
诺诺在用冷水给她洗衣服……
戏服都那么脏那么厚重,他连吃饭说话都刚刚学会没多久,一个人躲起来做这么吃力的事?!
喻瑶清醒了不少,迅速往后仰了一点,手也跟着抬起来,跟他皮肤分开的瞬间,她绝对不承认自己有那么些恋恋不舍。
她在浴室里环视一圈,诺诺的心思,干了什么,她全懂了,再联想到那句“瑶瑶要我”,她心底酸软不已。
诺诺果然是听见乔冉跟她说的那些话了……
但到此刻,她也还没缕清自己真正的心情。
她当然是喜欢诺诺的,不愿掺杂任何暧昧绮念,纯粹的心疼他爱护他,想照顾他,希望他能做个正常人,她为他提供一个简单的避风港,让他吃饱穿暖,就当是无聊生命里一段插曲,也给她多一点鲜活的颜色。
然而她跟诺诺终究不可能长久维系这样的关系。
短暂的东西,越是温暖美好,越让她害怕,本能地想心如止水,只提供物质生活,不敢投入过多的情感,唯恐某一天会牵绊太深,她割舍不下。
可诺诺渴望的显然不是那些,他像只终于有了家的小流浪狗一样,要跟主人亲密,想拥有主人的偏爱。
而诺诺又是个完全不自知的天然撩,她就算再有定力,也三番五次在他的亲昵里脱离轨道。
她努力保持着距离,不敢离他太近,尤其今天看到乔冉的状况,她也不得不重新正视当初陈路的警告。
诺诺是不稳定的,他有攻击性,虽然没亲眼所见,但以乔冉的惨,她也能想象出几分。
多多少少,还是会有点担心……和怕的。
诺诺心跳声很急,胸腔扑通扑通在喻瑶眼前震动,她知道,他还在等她一句答复。
喻瑶垂眸,把他从浴室里拽出来,踮着脚给他擦擦头发和上身,找出干净衣服帮他披好,才简略说了一句:“我没说要送你走,也不打算找别人,乱想什么。”
诺诺只感觉到很少的开心,抿了抿唇角。
他失落地垂下脑袋,略长的额发扫过眼睛,盖住了里面的灰暗。
“对不起……”
诺诺很小声地喃喃。
对不起他变坏了,很贪心,竟然想要瑶瑶哄,想听她说更肯定的话。
喻瑶注意到他手上新弄出来的那些伤口,不禁叹气,回隔壁自己房间去取药。
等她回来的时候,诺诺已经抱着一大堆洗好的戏服送去酒店烘干房了,他头发干了不少,又不听话地翘起来,这次变成三撮软乎乎的小禾苗,在他头顶上随风飘,摇摇晃晃的,勾着人想摸。
他眼睛总算亮了一点,献宝似的跟她说:“瑶瑶,很快就好,干净了,你可以穿。”
喻瑶本打算给他抹了药就回片场,看他这样,怎么也下不去狠心再把他一个人留下来,于是问:“晚上想去看我拍戏吗?”
诺诺怔了一下,慌忙点头,怕喻瑶反悔,他又点得更用力。
喻瑶拉他坐下,边给他消毒涂药,边打预防针:“你可想好啊,恐怖片,很可怕的,到时候我会扮女鬼,你吓哭了只能自己回来,我顾不上你。”
诺诺不太理解,无暇的脸上露出一丢丢迷茫:“恐怖……片。”
喻瑶想了想,看时间还够,干脆给他来场实战演习,免得到时候出乱子。
别看酒店破,电视倒是有投屏功能,喻瑶在手机上点开一个经典鬼片,快进到比较吓人的部分,投放到电视上给诺诺看。
窗帘拉着,外面太阳西沉,光源只有电视屏幕,气氛足够到位。
喻瑶在床尾正襟危坐,诺诺坐在地上靠着她。
她其实胆子也没那么大,有点不忍直视,被音效弄得一惊一乍的,干脆低头去看诺诺。
狗狗眼一开始还是正常规格,几分钟之后逐渐睁大,茶色瞳仁里倒影着各种鬼影。
“啊……”
诺诺吸了口气,因为有点用力,尾音奶唧唧的。
“啊啊啊——”
喻瑶也跟着他紧张,上头了这是?
她瞄了一眼电视,他奶奶的,正好是女鬼露出阴森诡异的脸,冲击力十颗星。
诺诺身体僵硬,脑袋一歪,一把抱住喻瑶的腿,把脸埋在她膝盖上,转过头望着她,水濛濛的眼里都是哀求。
“瑶瑶……不看。”
喻瑶赶忙关了:“恐怖吧。”
诺诺摇头,赖在她腿上,依恋地拱了拱,脸颊边有一丝浅红:“太丑了,辣,辣眼睛。”
……小狗勾还挺挑?!对个女鬼要求什么长相!
这要是丑,那晚上她也好不到哪去。
行吧,要是诺诺到时候也觉得她丑,没准儿是件好事,以后应该就不会这么黏她了。
恐怖片的开机仪式比较特殊,要等日落后设坛拜神祭鬼,以免拍摄过程里出什么意外,仪式是七点半开始,之后就将拉开第一场戏的拍摄。
第一场戏是喻瑶的独幕,没有对手演员,全程她一个人完成,但仪式结束后,剧组全体都聚集在片场,没一个想走的,都要看看喻瑶到底傲娇在哪。
《阴婚》剧组里都是些没话语权的小虾米,这场戏是定生死的,一旦喻瑶的想法真成了,很多演员的人设和戏份必然都会跟着变化。
演女三的赵斯琪就是这次剧本里新加的人物,四角恋之一,她签了个小破公司,几年才拿到这个角色,本来沾沾自喜地觉得戏份挺多的。
如今情况突变,她心都沉到谷底,开机仪式的时候就心不在焉,小声骂脏话,暗地里瞪了喻瑶好几次。
“她不是都被封杀了吗,怎么就不能安分守己的,”赵斯琪板着脸,低声跟身旁演炮灰的女演员说,“也不看看网上都怎么骂她的,还好意思到这儿指手画脚,真会装逼。”
女炮灰扯了扯她:“别说了,让人听见不好。”
“听见就听见呗,”赵斯琪冷笑,“她应该最习惯挨骂了。”
女炮灰犹豫着说:“其实我觉得也没坏处,让她试试呗,万一真能把电影拍好,咱们不是获益更多吗,而且我听她说了,新加的人物也不会删掉,只会改得更出彩,不吃亏的。”
赵斯琪更不平衡,语气也难听了:“你一个演炮灰的你当然无所谓,我能一样吗,我可是女三,喻瑶就是想突出自己,把女演员都弄走她就放心了!替我们改好?鬼才信,她实在够恶心的,难怪风评这么差。”
女炮灰不敢吭声了,前方片场的场景已经搭好,在调试灯光,演员和工作人员围了一堆,都在看喻瑶。
赵斯琪烦闷拧眉,恨恨地用鞋尖碾着地面:“我就不信了,一个人演技能有多好,还不都是靠通稿吹的,不可能让这么多人都服气。”
她也抱着手臂挤上前,从缝隙里厌恶地看了一眼喻瑶,随即寻找到离拍摄中心最近的一道身影,定住,脸红了红。
年轻男人戴着黑口罩,更衬得肤色极白,他简简单单站在那,即便在一众盘靓条顺的演员里也夺目到让人心惊的地步,然而他目光始终黏在喻瑶身上。
赵斯琪暗骂了一声,等以后她做了影后,也找个这么帅的放身边宠着。
导演宣布正式开机。
第一场戏是原著里的一段经典描写,昏暗老宅的厅堂里挂满红绸,只亮着一盏绿幽幽的烛光,当中放着一口破旧棺椁,棺盖被推开了一条缝隙,隐约能看见大红嫁衣的女尸躺在里面,镜头这时候要环绕房间,接着猛然闪回,缝隙里出现一只四周腐烂,全是眼白的眼睛。
也就是女主角,结成阴婚的死亡一方。
就这一幕,编剧觉得实现不了,虽然镜头短,但对演员的戏要求过于高了,他干脆改成西式丧尸,让喻瑶断手断脚地爬出来比较刺激,再撒点血浆。
喻瑶则坚持原著。
她穿好嫁衣,上完了妆,准备躺进棺椁里,但很奇怪的,明明隔着盖头,身边那么多人围观,她也清晰感觉到了一道视线。
浓稠热烈又紧张,恨不能当场融化掉。
怕了?
喻瑶画好的恐怖鬼手不由得伸出去,朝诺诺的方向抚动了一下。
摸摸毛,乖啊没事。
这一幕其实挺惊悚的,诺诺却脚步一错,差点朝她扑过去。
那个黑乎乎的大箱子不是好东西,他刚才听人说了,那叫棺材,躺进去就代表死。
死,就会永远分开。
诺诺口罩下的唇咬紧,用了全力忍住冲动,他听瑶瑶的话,不能捣乱,不能搞破坏。
喻瑶先拍的是编剧版,现场寂静,大片灯光熄灭,只剩烛火闪烁,一大圈围观群众像不请自来的鬼魂,喻瑶躺在棺椁里,听到导演喊了一声卡,然后按照剧本,用扭曲的身体姿态推开棺盖。
即便是她并不认同的版本,她也绝对不会划水,镜头前的任何一刻,她都全力以赴。
导演盯着监视器,其他人则直视现场,面对着丧尸一样的女鬼,齐齐露出惊慌。
太逼真了……
逼真到不像是表演。
镜头不算长,喻瑶先后拍了三遍,导演实在无可挑剔,不得不往下推进,纠结道:“喻瑶,你那个版本就拍一次啊,效果不行就停。”
喻瑶迈出棺材,飘到导演身边,微微一笑:“那我得先教你怎么运镜。”
她一靠近,包围圈哗啦散开,都离她老远,导演也脸色煞白,不敢细看她。
喻瑶不禁摸摸脸,这么恐怖吗,让她难以抑制满心的冲动,想等会儿拍完去吓唬诺诺,看狗勾会不会跳起来。
根据名导们的经验,喻瑶指导了这位瑟瑟发抖的小导演,重新躺进棺材,现场重归死寂,比刚才更阴诡的气氛笼罩下来,伴随着棺盖咯吱咯吱的异响声。
导演学着喻瑶教的去做,最后将镜头推回到棺材的那条缝隙里,他没太当回事,但下一秒,他猛地向后仰,“砰”一声重重靠到椅背,心脏要跳炸。
周围所有盯着监视器的人都倒吸冷气,呼啦退开的声音此起彼伏,有女生吓哭,咬着手不敢出声。
不是片场,不是拍戏。
看过去的那一瞬间,就是身临其境的闹鬼现场,每个人都是阴婚的当事人。
剧组里也有原著书粉,吓哭后忍不住激动地继续抹泪,这个画面的还原和惊悚程度,就是作者看了也会拍桌子叫出喻瑶是神。
赵斯琪在角落里,脸白得像纸,心里一片绝望,完了,喻瑶要成了。
一旦全剧组都对她没异议,决定改剧本改人物,那她好不容易等到的机会就彻底被毁掉了,喻瑶那么反感新增人物,一定会想方设法把她的戏全删光。
如果导演反对就好了……
但在这一版的冲击力下,之前的丧尸立刻变得索然无味,诡异的中式恐怖,真遇到了能呈现它的演员,出神作不是不可能的。
导演不禁站起来,带头给喻瑶鼓了掌,他虽然是个没本事的小角色,但说话算话,也被喻瑶点燃了渺茫的期望。
试一试,说不定……真会有什么不一样呢。
导演的行为等于认可了喻瑶,决定连夜推翻原设,重新梳理情节人物。
赵斯琪咬着牙,来不及了,今晚要是不想办法阻止,一旦剧本开始改动,就更不可能拉得回来。
喻瑶又重拍两遍,导演的小心脏突突直跳,效果完全满意,挥手让喻瑶先休息。
片场顿时一乱,喻瑶迈出棺椁,特意把大红盖头蒙好,鬼气森森地走到诺诺跟前,准备出其不意露出脸来吓吓他,他不喜欢,也许就会对她的情感淡化了。
她透过盖头下沿,看到诺诺手里握着水杯,指关节绷得极用力,颜色都不对了。
喻瑶以为他害怕,忽然不忍心了,刚想开口说话,那个杯子就被塞过来。
热的,还有他体温。
喻瑶心一软,但紧接着她的红盖头就动了动,诺诺握住了布料的边缘,缓缓向上掀起。
外面明亮的光线一寸寸透入视野,喻瑶一时间竟忘记呼吸,她愣愣地任由诺诺动作着,心底莫名生出紧张。
诺诺指骨漂亮,按在艳红上格外晃眼,混乱嘈杂的片场里,周围到处是走动的人流,他亲手掀了她的盖头。
喻瑶在这一瞬几乎忘记了自己在哪,也不记得脸上是什么样的妆容,她不自觉仰起头,对上诺诺灿亮的眼睛,他并没有丝毫恐惧。
等等,她不吓人吗?
喻瑶手指紧了紧,转头望向不远处的一片反光玻璃,险些没被自己给吓死。
艹,这么恐怖!
然而诺诺却专注望着她,小心地伸出手,用指尖拨了拨她挂满灰尘和蛛丝的耳环,轻声说:“瑶瑶好乖。”
喻瑶一怔。
他觉得不够,又夸:“最可爱。”
喻瑶反复确定自己现在有多惊悚,身边人全都在避着她,生怕挨上,看一眼都慌,连乔冉都不知道躲哪去了。
诺诺对她的特效妆完全忽略,像在透过所有,只望着他心里的,他眼里的喻瑶,无论什么样子,红颜枯骨,鬼魅狰狞,他都能对她毫无保留地露出星星眼。
诺诺翘着嘴角,为了跟她平视,略微弯下脊背,手撑着腿,凝视她,非常认真说:“瑶瑶真好看。”
乖,可爱,好看。
瑶瑶亲口夸过他的。
是他苍白简陋的世界里,最美好,最神圣,最不能比拟的三个词。
喻瑶鼻子竟然酸了,她很想嘲笑这么容易被触动的自己,却只是抬起腐朽干枯的手,戳了戳诺诺的额头,哑声说:“傻狗勾。”
导演和编剧虽然之前百般不情愿,但也都是行动力很强的人,一旦决定就不拖泥带水,嘴里嚷着“你答应的要让我们收入翻十倍啊”,手上都很迅速,开始挑出剧本里跟原著符合的情节,先拍着。
其他大面积的部分则按书里脉络再撸一边,安排好新的剧情人设后继续拍。
导演不想让喻瑶在最开始消耗太大,让她今晚可以休息,配合着一起改改剧本,安排配角们继续拍摄。
但原著没有的新增人物,自然就暂时坐了冷板凳。
赵斯琪看着忙碌的片场,好像只有她一个是被遗忘的闲人,好好的女三号,本应该是关注度很高的主要角色,就因为喻瑶,全没有了。
改剧本已经开始进行,她如果什么都不做,不挫挫喻瑶的得意,那用不了两天,她就得卷铺盖走人,在这圈里混,不争不抢,不耍手段,哪来的出路?
副导演看到她在发呆,扬手招呼了一声:“哎,那个谁,既然闲着就来搭把手。”
赵斯琪要气哭了,不得不过去,现场在安排下一场戏,要用蜡烛纸钱和火盆,明火用具都在周边堆放着,副导演提醒:“大家都当心啊,这楼太破了,火危险,可别把哪点着。”
他说完就去忙了,赵斯琪的手却凝固住,几秒之后,她蓦的抬头望向楼上。
剧组穷,地方有限,所有的都放在这栋破败老楼里,一二层用来拍摄,服化道具等等放在三楼。
喻瑶被通知休息后,就抓紧时间去三楼卸妆了,诺诺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但换衣服不能让他看,喻瑶正好给他安排工作。
她摸出一张纸递过去:“诺诺,你下楼把这个给导演,是那两个新增女配的改编方向,我刚临时写的,先让他看看。”
诺诺眼巴巴看着她,见她坚持,很不舍得地小小“嗷”了一声,慢吞吞转身往楼梯走,迈一步回两次头。
喻瑶不禁好笑,顶着一张恐怖脸问他:“这么不乐意?”
诺诺站住,攥着自己衣摆,鼓了鼓勇气问:“瑶瑶,我做对了事,你可不可以奖励,摸摸头。”
喻瑶意外,狗勾怎么对摸头这么执着。
转念一想,他想要的那么多亲密方式里,也就摸头是她可能会接受的了。
喻瑶乱七八糟的顾虑太多,没马上答应:“……那你先做,做了再说。”
诺诺眸光亮起,双眼弯成桥,捧着薄薄一张纸就跑下楼梯。
楼梯木制的,年头长了,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响,诺诺跑起来声音很大,他到什么位置喻瑶都听得出来,但很快外面开始拍摄新场景了,各种噪音升高,盖过了楼梯自下而上的,某道细微的响动。
这一幕是户外场景,在院子里拍,楼里很空,基本没人,赵斯琪趁着剧组混乱,把点火道具飞快抓了两个塞包里,溜着黑漆漆的墙边,等诺诺出来才要进去。
她朝诺诺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刚才惊鸿一瞥,她清楚见到他眉眼间那种纯然的欢喜,这个水平的大帅哥就应该众星捧月,结果跟喻瑶去楼上相处那么几分钟,就开心成这样?
她是靠着颜值出道的,外表不比喻瑶差什么,不明白她都主动接近好几次了,他怎么连一点反应都不给。
世上的事怎么就这么多不公平。
赵斯琪咬了咬牙,按紧包,转身进了楼里。
她也没那么大胆子去害人,就是想放点小火吓唬喻瑶,正好楼外在烧纸钱,又刮了风,到时候她说是意外,或者干脆把责任往喻瑶身上一推。
喻瑶就算不离开剧组,也得精神衰弱几天,到时候导演不能一直等她的进度,很可能就继续按原剧本拍了。
即便有风险,但不试试的话,她下一次机会又不知道要等上几年。
赵斯琪知道剧组仅有的服装师和化妆师都在楼下跟组,三楼就喻瑶一个人在卸妆,那间屋子是个套间,卸妆在里面,又没监控,她只要偷偷进去,把火点在套间门口,再出去完全来得及。
等火烧起来,喻瑶吓得差不多了,她再拿灭火器上来,还能做个好人。
楼下很吵,化妆间里为了透气开着一扇小窗,完全掩住了赵斯琪的声音。
她进了外间,偷瞄到里面那扇门虚掩着,喻瑶绝对看不到她,于是她深吸口气,在台子上摸了瓶味道最淡的香水拧开,倒在门口,悄悄点燃。
见火苗蔓延,无声无息,赵斯琪紧张地咽了咽,突然有点后悔了,她快速溜出门外,动作带起了气流,和着从窗外吹起来的风,外间的门顺势关闭,“哒”的轻响。
赵斯琪站在门外愣了愣,试探着压了一下把手,不动。
她猝然想起来,副导演提过,这门是坏的,一带就落锁,不管里外,都得拿钥匙才能开,很麻烦,所以尽量开着。
赵斯琪刹那就出了一身冷汗,刚才有风,也会助长火势,那里面……
喻瑶的妆难卸,化妆师太忙了顾不上她,她就自己来,等终于对着镜子把脸处理干净,她就蓦的察觉到不对。
她回过头,虚掩的门口正透进大量烟气,起初她以为是楼下烧纸钱飘上来的,但又不像,她最快速度起身,过去把门拉开。
风吹着火苗和烟雾,席卷着扑向她的脸,冲入里间,想关门都来不及了。
起火位置太特殊,短短片刻就已经封住了唯一的出路。
喻瑶捂住嘴,着急地透过烟往外看,外间门也关上了,她没钥匙,不可能打得开,而她手机就在外面桌子上充电,一旦火烧过去,说不定会爆炸。
里间没水,只有一堆衣服和易燃品,窗口朝向也和外间不同,是对着楼侧面的。
喻瑶马上推开窗,对着外面大喊求救,但剧组都在另个方向,她又高居三楼,一时没人看到。
她挑重物往楼下扔,终于引起场务注意,同一时间,楼下有人抬起头,惊恐指着楼上喊:“上面怎么有火光!”
“……卧槽,好像是化妆间?!纸钱飞上去了?!”
“里面有人吗!谁在!赶紧他妈的打火警!”
诺诺皱眉站在导演那里,被他缠住交代个没完,听到呼喊声,他困惑地停顿了一下。
化妆间。
着火。
地上盆里的火光和到处纷飞的纸钱映入诺诺眼里。
他呼吸停住,仰起头,看到三楼的浓烟和火苗。
“喻瑶!是喻瑶!她在那边的窗口!”
“火警远,最多要十五分钟到——”
“快,喻瑶说门锁了,找化妆间钥匙!”
外面的人都聚在窗下朝喻瑶喊话,只有诺诺不顾一切跑向楼门。
乔冉急疯了,一眼看见他,大叫:“哎,别上去!楼上还不知道什么情况!万一走廊——”
不用他说完,诺诺已经没了影子,一群人见状也收拾手头能用的少量水源器具跟上去,这栋房子远离民居,求助都没办法。
到了三楼才发现只有门内起火,而兵荒马乱之下,一时没人找得到钥匙在哪。
“十五分钟内……喻瑶应该能撑到火警来吧?”
“但是她说手机在里面,可能随时会爆,而且这里头易燃品太多了!”
“怎么办会不会死人啊……”
议论声里,唯独一个人始终沉默,他推开拥堵的障碍,一言不发地抬起腿,狠狠踹向门板。
“你疯了?!”
“这怎么能——”
“真要开了,火势漫出来怎么办?!”
有人七手八脚去拦他,吵闹声里,诺诺环视四周,只发出一道短促的气音:“滚。”
人人都觉得他温顺好看,从没想过他会有这种暗哑瘆人的口吻,怔愣的片刻里,他再次抬腿,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像把整条命都扑上去,“轰”一声踢开门板。
大火和浓烟迅速窜出,里面已经一片狼藉,不用说十五分钟,哪怕三分钟,人也不一定能全须全尾。
死亡威胁面前,所有人都勃然变色。
“快关上!不可能进去人了!别烧到外面——”
诺诺依然没有说话,他扯下旁边一个人浇过水的外衣披在身上,一秒都没有停顿,直接冲进去。
乔冉惊惧地一把扯住他:“你干什么!你不要命了!进去就是死!就算你疯,喻瑶也不可能原路出来!”
诺诺踢开他,还是那个字:“滚。”
他像是不明白死亡,不知道恐惧,用一副跟每个人都相同的肉身骨骼,迎头冲进火里,前后不过电光火石的几秒钟,在火要不可控制地朝走廊蔓延时,他粗暴扯过墙边一个滚烫的铁柜,将门关死堵住,拦截火势。
火舌舔上他的衣角,眼前什么都看不清楚,如同地狱。
诺诺凭着记忆,拼命穿过大火,义无反顾冲向通往里间的门,这里是起火点,已经无法跨越。
他弯折身体,点燃的宽大外套勉强护住头和上身,他自始至终睁着眼,没有痛觉,没有害怕,像缺失了一切人类该有的情绪和感官,只疯狂地向前赶。
瑶瑶……
瑶瑶在哪里,他就去哪里。
喻瑶的半边身体探出窗外,火势几乎烧到了她脚下,还在不断有新的易燃物被点燃,飞速消磨她的命。
来不及了,不能等了。
喻瑶再一次看向楼下,三层楼,很高,但中间有一个仿古的凉亭,缩短了高度,如果她这么跳下去,可能会重伤,但应该还可以活。
就算她没家,没有真正的亲人,没事业,没期许,可至少,她还得管着诺诺,不能让他这么突然的面对意外,他应该就在楼下,看着她。
喻瑶爬上窗台,手颤抖着扶住窗框,牙齿咬出血腥气,想要纵身一跃的时候,她身后那片凶猛的火焰中,陡然有一道燃烧的身影跌撞过来。
像一团活着的,有生命的火,悍然不顾地奔向她。
……幻觉吗。
喻瑶在最后关头回过身,视线早已模糊的眼睛里透着迷茫,那团火长腿一跃,跳上她脚边的桌子,掀掉身上快被烧毁的大衣,露出一张汗湿的脸。
喻瑶呆呆看着他,胸口犹如被塞满火药,炸得要裂开,骂他的话,凶他的话,各种激烈的词句全堵在喉咙里,然而真正给他的,是眼眶里突然包不住的泪。
她嗓子早就说不了话了,心也早就强行地硬成铁石。
她也是女孩子,也会恐惧,会无依无靠。
但她明明可以自己一个人跳下去的,他为什么要来。
他怎么能来。
诺诺扯下身上还算完好的衣服,死死地拽过喻瑶,缠着她腰,把她跟自己面对面绑在一起,为了防止喻瑶乱动,他抓紧她两只手腕扣在身后,然后背对着夜空,站在窗口。
“诺诺……”喻瑶发不出声,极力用口型喊,“你别这样!”
诺诺绑着她,是要拿自己做她的护具,倒向那个凉亭的顶部!他后背朝下,而她趴在他身上,就能毫发无损。
喻瑶失控地喘着,已经无力挣脱,头被诺诺很温柔地按住,压在他胸前。
剧烈的,轰鸣的心跳声。
她还没有……
还没有带诺诺吃过什么好吃的,来剧组的路上,他对路边摊的小吃流露过渴望的眼神,他连几块钱小玩意儿都没尝过味道。
她也没空领他出去,去看看电影,见见这个城市,城郊还有片海的,早晨霞光很美,他如果去了,一定开心。
家里那张床,他才住过几个晚上,走时恋恋不舍的,心爱地摸了好几遍。
就今天,他还给她洗了那么多衣服,在人来人往的片场,夸她吓人的样子很好看,而她却不愿意说一句要他。
诺诺可怕吗。
也许吧。
陈路怕他,是他在救助站里,为了保住送给她的牛奶和香肠,才打了人。
乔冉怕他,是因为要把他从她身边赶走。
诺诺所有的攻击性和危险,都在用本能,用生命,用他贫瘠的,仅有的一切来捍卫她,留在她身边。
谁都能怕他。
可她怎么能?
喻瑶身上还穿着大红的嫁衣没脱干净,她立在风里,满脸是泪,诺诺看得出神。
他笑起来:“瑶瑶不怕,瑶瑶,有狗勾。”
他声音很轻,赧然地说:“等瑶瑶安全了,摸摸我的头,好不好。”
话音落下,诺诺伸手抱紧喻瑶,在火焰彻底吞没窗口之前,他毫不犹豫地向后,倒进冰冷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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