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6章 沟壑交战
谢静风抬头仔细斟酌独龙涧上下左右,他看出,等会很可能会有一支诱敌之师先冲下腹地沟壑,或诱或迫安南边防军进入看似不可埋伏的死胡同,再冲下精锐之师,跟第一拨人汇合,夹击安南边防军。
天时、地利,南诏吐蕃联军都算好了,几乎没什么救的必要了。
谢静风觉得此刻自己如同扣弦激动的弓手,箭在弦上,三皇子被那个青衣小厮鼓动着逼他不得不发。
他还记得临出京时,今上交给他的任务:保护三皇子性命无忧,其余皆可商量。
今上也了解他有自己的立场。
事实上,十二卫里的大将军或多或少有些立场,只不过总体上是保皇党一脉。
谢静风自己出身京都世家,长于城外十二卫兵营,从小被当作十二卫未来的接班人培养,无论哪位皇子上位,他一个主卫大将军少不了。
这次离京前,家族长辈特意交代他,盯紧苏牧野,重点审视苏牧野在安南边防军中的动作。
苏牧野这位纨绔世子这两年小动作太多,已经引起世家族林许多人的警觉。
谢静风的家族隶属王太师一脉,主战不主和,跟陆时翀那种十二卫内挂主战羊头卖和谈狗肉的人设全然不同。
所以,他和陆时翀,从最开始目的就不同。
陆时翀是太子那边的人,旗帜鲜明就是要推动和谈成功,而他,和谈也好、继续打也好,都没问题。
他在意的是苏牧野到底借此次来安南边防军做参军的机会做什么。
鉴于陆时翀军衔比他高,还很高调以太子亲信自居,谢静风自然不会跟他抢留在安南边防军的机会。
他看出这个青衣小厮跟苏牧野关系亲密,而三皇子么,人憨憨好忽悠。
由这两人带着自己回到安南边防军阵前,最合适了。
可惜,青衣小厮精明又严谨,拉拢过去三皇子,不回安南边防军阵前,直接改道来了独龙涧。
谢静风先恼火,后庆幸,庆幸自己捡了条命。
目前比较难搞的是,青衣小厮和三皇子四只眼睛瞪着他,等他想办法。
谢静风内心呵呵了。
……
鼓声震天响,马蹄轰鸣耳膜,独龙涧里滚滚高亢之音回荡天地。
一条迤逦弯曲自北而来的通途上,密密麻麻布满了铠甲骑兵,骑兵之后是多如蝼蚁的步兵。
军队如同片刻不息的海潮,浪浪翻滚,一波催一波,卷涌向远方。
骑兵最前隐约看到几位领军之人,其中就有苏牧野。
雷霆般的马蹄声轰隆隆奔驰在山涧,众人分离朝东向的前路冲去。
忽而,在这支残余撤退军队侧前方的山崖之上,飘出阵阵马蹄掠起的烟尘。
南诏吐蕃联军伏兵自山涧顶部飞跃冲下,直击安南边防军腹部。
苏牧野双目眯起,仔细辨认估量烟尘之后的兵甲数,安南边防军要么停止向东行军,就地作战,要么被冲散成前后两团。
前者也许能突围成功,后者却是被南诏吐蕃联军前后夹在独龙涧之中。
他耳畔传来夹杂着马嘶长鸣的吼声,心中一滞,微微叹息一声。
苏牧野嘱王宇庭率骑兵队继续突围,矢志向东不停。
剩下步兵分为两部分,重伤残弱步兵殿后缓行,另外几营步兵随他一起,向南挺进沟壑坡岭迎战。
临分别之时,王宇庭纵声狂笑,望着苏牧野说了一句:“此战你若不死,我王宇庭便认了你这个真朋友。”
苏牧野望远处风驰电掣滚滚烟尘,亦然长笑,他用裹着白布的右手递出婵娥利刃,道一声“保重!”
王宇庭朗笑着接过婵娥利刃,眼里闪动说不清的浩然相惜,他在马上朝苏牧野拱手行礼,而后提起缰绳,不再犹豫,马踏飞燕如离弦之箭,嗖地飞远。
独龙涧上奔下的骑兵如入无人之境,彪悍猛烈气息越来越近,步兵们在风尘之中辨不清对方人数,但单是听声响,便知力量超过了己方。
当前一人面长耳大、眼飞眉横,头盔上带着雕饰成圆形的饰品,这正是时下南诏军兵的通行装饰。
此人右手横握一方钉头锤,催马急拍的左手断了一指,伤口还在结痂状态。
身后俱是带着相仿头盔的骑兵们,一眼扫去,铠甲重重、摩擦生光,和轰隆作响的马蹄一样夺人魂魄。
不光人有铠甲,马匹也被披上了寒气森然的银甲,在远处滚动刺眼光芒,透出铜墙铁壁的肃杀之气。
即使不懂军法谋略之人,也可看出这支军队的强大彪悍。
按苏牧野指挥做好准备的众军将士兵,许多悔不当初,为何要参军、为何没有在上次离家前跟父母亲人多说几句话?
苏牧野自胸口掏出来一个香囊看了一会儿,睫毛微微颤抖,最后慢慢将香囊放回胸口。
风灌注过他的衣袍,猎猎作响,苏牧野拿起手中长剑指天,在雷声般的马蹄中高声吼道:“众将士听令:迎面对敌,前锋砍马足、后股削兵首,前军随我分两支掩杀,后退者立斩!”
干哑吼声回荡在山涧,荡气回肠地激起兵士血性和勇气。
只见苏牧野身旁前军均亮起手中武器,齐声呐喊:“安南戍边,摧坚断金!”
热血沸腾的嘶吼穿透沉霭积云,直破苍穹,凛凛掀开独龙涧一战,在傲宇之际滚滚鸣响。
这是一场注定牺牲的战斗,也是一场为先军和后兵求一线生机的战斗。
步兵们了解,能活着走出独龙涧的人,一定是被救苦救难的观世音点化过的祥瑞之人,他们今生做不到福寿俱全了,也许下辈子有机会。
联军这边最先出动的是南诏骑兵铁狮营,由南诏国将白翀率领。
他也听到了这鼓足士气的呼喊,面部仅是微微冷笑:“残兵弱将怎可能抵抗我的铁狮?”
白翀身边一名精通国朝文化的副将拍马追上,低头说道:“白将军,据说那苏牧野最是狡诈,虽然咱们对独龙涧熟悉,保不齐对方提前想了别的阴招儿,咱们最好搂着点。”
按联军计划,白翀的铁狮营最先,其后是吐蕃猛虎营,最后是联军剩余兵士,清扫战场。
白翀傲然睥睨,哂笑:“国朝人讲那些虚虚实实,偏遇上我,我就是他们的灾星!哈哈!那苏牧野不过黄口小儿,根本是个纨绔,别看萨瓦克那伙人怕他,我可不怕。
看我如何擒他献给我的姐姐姐夫去!”
白翀一紧坐骑,横展钉头锤,一马当前喊杀过去。
顿时沟壑坡岭厮杀震天,喊声惊天动地的回响。
苏牧野的这伙步兵是抱着破釜沉舟、舍生取义的决心,拿肉身拼杀战甲裹体的铁狮军团。
就算按照苏牧野所言作战,依旧不断有士兵被斩杀倒地,许多人被铁狮骑兵铁桶般的马蹄践踏,甚至来不及呼喊和抽刀,顿时脑浆四溅。
地上血流成河、尸体越积越多……他们就像凄艳的九重葛,在烂漫花期时被冰冷的利刃插进身体,生命随之破碎,永远地留在了独龙涧这片土地之上。
战斗之中,苏牧野也受了伤,但不致命。
他双目紧紧盯住烟尘中高大醒目的身影,面沉似水,唇中逸出冷冷两字:“白翀。”
脚尖借力一点,人已腾空而起,青光凛凛,长剑当空划下,擒贼先擒王,白翀想找苏牧野的同时,苏牧野已经自己送上了门,因为他也迫切需要用白翀来鼓舞已军士气。
任谁脑袋顶突然落下来一个人影,都会吓坏。
白翀大惊,胯下狠夹,马身疾退。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柄如蛇冰冷的剑身无声无息欺身闪来,贴上了他的铠甲,奋力一挑,将白翀身体上银甲卸下。
苏牧野反身后空,长剑回旋,人剑一体如出鞘的利器,在白翀还来不及惊叫时砍去白翀坐骑下蹄——
嘶鸣、尖叫,白翀躲避迅如雷电的剑气,握紧钉头锤,跃起劈向苏牧野,直逼苏牧野心窝。
同时,白翀副将清醒过来,大嚷着:“保护白将军!”
率领士兵们潮水般涌向苏牧野——
苏牧野却像一颗冲天的弹子,两个起落便踏足飞出包围圈,他眼睛眯起,回身朝白翀讽笑,再次伸展双臂,看准了马上一名士兵,发狠撞去,将士兵撞落马下,顿时被践踏致死。
苏牧野高声朗笑:“白将军,借你帅旗一用。”
说完,已举甩帅旗,朝外飞掠。
帅旗如同一片大云,“呼”的一声扫开重重光影和血意,跟着苏牧野在交战的沟壑上空狂奔。
苏牧野在空中翻转,巡视铁狮营连成一片的凛凛铠甲寒光之际,口中发力呼喊:“大帅已死,帅旗在此!”
声音乘着凶猛澎湃的海潮,连绵起伏,四散而走,几乎用尽了他平生功力,响彻云霄。
便是独龙涧顶部都能依稀听到声动。
白翀气的磨碎银牙,他兹裂双目,嗷地吼出声,又翻身上副将战马,高举钉头锤,意图削掉苏牧野踏马疾驰的脚踝。
他身边的士兵和副将们来不及阻拦,只得忙忙追在身后。
眼看到帅旗之下,却见帅旗被插在了一名已经死了的骑兵身上,马匹受惊又无人掌控,在场上横冲直撞着。
勇猛的白翀忽闻脑后风声,心中一凛,忙回锤格挡,同时那些视死如归、忠心耿耿的士兵亲卫们合身扑来,生生替白翀挡下这一剑,立时毙命。
白翀暴怒,忍受不住几次三番羞辱,推开身上死去的亲卫尸体,叫嚣着催促副将发信号催动铁狮营,疯狂扑杀。
此时此刻,第二拨猛虎营已经出动来袭,团团涌入沟壑坡岭,加入战场。
苏牧野眉头一皱,心知已经错失了擒杀白翀的最好时机。
他眺目望东,心中滚过一个闪亮的念头,是死是活,就此一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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