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钱塘画舫不眠夜
叶凤泠受困于卫州城死牢时,苏牧野带着墨盏和月麟已入钱塘。
钱塘地处江南腹地,街道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仅停留几日,月麟已经感受到了钱塘之民的富庶。
冬季的钱塘,没有春夏秋的妩媚多情,只余西湖上芦苇纵横散、兰舟轻微荡的淡淡萧索。
苏牧野来到钱塘,停留在一处画舫游船之上,白日里他在船上补眠养伤、夜晚同墨盏一同外出,留月麟一人独守游船。
这一夜,苏牧野又同墨盏出去了,月麟一个人战战兢兢睡去,半夜时,她感到身下的游船一阵剧烈摇晃。
月麟悄悄起身,蹑手蹑脚推开屋门,向船头望去,汗毛卓竖——数个黑衣人,提着刀剑朝船舱走来,一步又一步……
月麟满目惊骇、毛骨悚然,这些黑衣人就好像踩着她生的希望向她走来。
最前面的黑衣人手推开船舱门之际,月麟顺手拿起身旁竖戳着的鱼竿儿,朝黑衣人打去……
说时迟那时快,黑衣人反身躲开,迅速掐上月麟脖颈,月麟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月麟恢复意识时,以为自己已经在阎王殿报道了。
耳边的话语声让月麟汗不敢出,她缓缓出了口气:自己还没死、这些黑衣人同苏世子认识!
“主子,已查艾文此人,混迹钱塘下九流多年,精明奸猾,极难下手。”一男声道。
“钱塘近一年新开了许多小香铺和钱庄,而且还多出了很多瘾君子,可能同艾文有关。”另一男声道。
“钱塘府尹上个月刚刚斥巨资翻新完老家的祖坟。”又一男声道。
耳畔一阵沉默,无人再讲话。
月麟忍不住睁开丝眼缝,视线撞入一双沉静、冷漠的眼眸之中。
苏牧野倚靠窗前,冷冷盯着清醒过来的月麟,他立在夜色里,像一片优雅飘逸的叶子,衬着曲高和寡之音:“你最好相信你家小姐对我的评价,不要胡言乱语,现在出去带好门。”
月麟头脑发胀、哆哆嗦嗦,她挣扎站起来,才发现船舱的这间屋子里,立着七七八八很多黑衣人,自己被丢在最中间,此时此刻,这些黑衣人都用一种近乎冰冷、看死人的眼神看着她。
等完全听不到月麟声音后,苏牧野才对黑衣人们开口:“瘾君子怎么回事?”
“贩卖、吸食阿芙蓉一直被明令禁止,但不知为何,几座古都、老城、大镇陆续有许多人开始偷偷吸食。”黑衣人答道。
“源头。”苏牧野眉目冷峻。
黑衣人面露尴尬:“还没查到……”
苏牧野嗤笑出声,在场黑衣人均面露愧色,低下了头。
苏牧野没有揪住这个,扭头又问起其他:“近日这些地方有没有什么大事?”
一黑衣人赶紧上前道:“洛阳品香大会下月召开,届时国朝各地乃至周边国家的香料、香粉大铺,以及大江南北治香大家和好香之士,将齐聚洛阳凌虚山庄。”
“品香大会?”苏牧野沉吟。
“品香大会已停办六载,这次突然召开,坊间传闻是洛阳向家寻回了失踪多年的向天歌,意图重夺国朝治香第一家的盛誉。估计,艾文很可能也会去。”
在香界,素有“香无第一、毒无第二”的说法,治香和制毒诸多相通,因而很多治香大师,本身同样擅长制毒,他们从国朝的四面八方涌向洛阳,直指此次品香大会的奖品,向家家传至宝——凌虚幽昙香液。
凌虚幽昙是生长于洛阳锦屏山的一种草本植物,因其开花时间极短,转瞬即逝,而珍贵非凡。向家祖传提炼凌虚幽昙秘术,能够将凌虚幽昙提炼成香液。香液入药可解百毒、制毒可成剧毒、治香可做香引,有医白骨活死人之效,历来被江湖中人所追捧。
向家从未将凌虚幽昙香液作为品香大会奖品送出过,所以这次消息一出,各处皆有异动。
苏牧野转过身,遥望西湖冷月。
他站了许久,任凭寒夜微光落在他黑发、身上,仿佛成为一尊矗立海边的岩石。他那被月光渗漏的脸清俊、消瘦、苍白,暗夜黑影将他身影吞没深藏,使得屋里黑衣人看不见他脸上神情和身体情况。
苏牧野暗自沉吟,和墨盏几次夜探艾文所住之地,皆无功而返。艾文一人,谨慎如狐、狡诈似狼,是个劲敌。此外,兴城秀才一入钱塘,便同石沉大海一般,饶是他们掘地三尺,都没能寻到他的踪迹。
“三日后,启程去洛阳,在此之前,你们想办法化作小商小贩、脚夫镖师,尽可能混进艾文身边众人之中。”苏牧野静寂了极久,最后缓缓说道。
一黑衣人立刻尴尬道:“这只怕有些难,艾文为人谨慎,身边亲近之人几乎尽是番波斯国人,且他们懂易容之术,看起来同我朝之人无异。”
苏牧野低头笑笑,阴恻恻道:“那你们便易容成番波斯国人,散落于钱塘去到洛阳的路上,等他来捡你们。你们可以是哑巴、可以是番波斯国同国朝人结合的后代、也可以是被贩卖成奴流落国朝之人,总之,寻找到合适的身份,接近他。再调几个懂番波斯语的女影卫到洛阳,等着接艾文大驾。”
黑衣人们这次闭上了嘴巴,他们陆续离去,船舱里最后只剩下苏牧野同墨盏。
苏牧野暗思,艾文只是萨瓦克在国朝中的一个节点,他们所图一定不单单是弄垮国朝商贸。阿芙蓉,他暗暗心惊,这种魔鬼一样的“毒药”,只怕就是萨瓦克的一个目的,至于其他,还有什么呢?
他想到了那些多出来的钱庄……
为弄清他们背后深意,抓住艾文仅是苏牧野这次出行的一个目标,顺藤摸瓜,他必须摸到“瓜田”,看看“瓜农”的本意为何。
苏牧野撑着脑袋冥思苦想半晌。墨盏忽然耳朵轻动,轻咳一声,引起苏牧野注意。
与此同时,船舱门被推开,洗砚风尘仆仆地“滚”了进来。说“滚”,实在是因为他此刻的装扮非常符合“滚”这个字。
只见他浑身裹了里三层外三层,最外面还罩上了裘皮披风,远远望去,跟一个“球”没什么两样。
乍然看到如此这样的洗砚,苏牧野和墨盏都没反应过来。
洗砚进屋后,连跺了几步嗷嗷叫道:“冻死我了,南边就是比北边还冷,每回来这边,都感觉自己半条命要被冻没了。主子,你的伤怎么样了?看你脸色,似乎没有好好休养啊。”
“你再跺脚,我的半条命就要被你吵没了。”苏牧野瞧着洗砚转来转去,皱了皱眉道。
“呦,主子心情不好?”洗砚凑到墨盏身边,捅墨盏:“发生何事?”
墨盏淡淡瞥一眼洗砚,往旁边挪开。
“我已收到你发来讯息,叶凤泠获救,现在你把过程细细讲来。”苏牧野觉得有些累,干脆坐到椅子上,做好准备听洗砚开始长篇大论。
墨盏走过去把窗户关上。
洗砚抬起头,讶异望向苏牧野,吭吭哧哧,“细细讲来”,是什么意思,他把过程写的清清楚楚、生动无比,还绞尽脑汁用了很多华丽辞藻,还有疏漏么,洗砚又仔细想了想,确实没有。
不过,他转转眼珠儿,看着苏牧野道:“主子,叶三小姐有句话让我带给你。”
话音一落,洗砚就感到一束迫人目光落在他身上,于无限冷漠之中暗藏灼热,连墨盏都扭头盯着他。
这一瞬间,洗砚顿觉一路风寒都是值得的,公子好久都没这么迫切地望着自己了,正当他沉浸于幻想远大前程时,一个凌厉掌风劈过来,直接把他震趴到地上。
洗砚撇撇嘴,费力站起来,委屈无比:“公子看来大好了啊,叶三小姐让我告诉公子,说替她谢谢你家公子。”
说完,他就紧盯苏牧野,试图找出苏牧野兴奋、激动的迹象,可公子只淡淡抬了抬眼皮,瞟他一眼,面色如常。
他见苏牧野又抬起了手,忙道:“我把小匣子拿给叶三小姐,叶三小姐打开看到里面东西,高兴地又蹦又跳,立刻带到了手上,然后就托我把这句话带给公子。”
苏牧野的手这才放下,洗砚暗自吁出口气。
风不停,人寂静,船飘荡,画舫游船晃晃悠悠。
洗砚等了半天,也不见苏牧野开口,从他的角度望去,只觉公子又清减了,面容疲惫,但唇角隐隐勾起,似乎心情不错。不忍打破此刻的宁静,但心知有些事早晚都要禀报,不宜拖的太久。
“其实……我进钱塘的时候,还收到了另一个消息。”洗砚脸上搅着手指,纠结。
苏牧野笑着抬起头:“什么事?说来听听。”
洗砚敛起笑容,正色说道:“我同叶三小姐在卫州城分手后,她就被当地狱卒抓进了死牢。任家花了大价钱,说一定要让叶三小姐以命抵命。算着日子,她已经在牢里待了三日了。”
“卫州城死牢?”苏牧野坐直了身体,双目凛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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