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种植着湖南新贡的湘州桂花,一簇簇的,开得甚为繁盛,秋风卷过,在青石砖上落了一地,也无人打理,是丞相府上从未有过的萧索气象。
许清菡脚步急促,一颗心直直地往下沉。
“快点,快点,长官就要来了。”四处皆是差役,他们面露贪婪,互相催促着,在各个房室里进进出出。进去时,两手空空,出来时,口袋鼓囊。他们看见疾走的许清菡,只挑剔地打量了两眼,却并不来拦。
到了正房,许清菡发现这里被围得更严密一些。差役们拦住许清菡,问道:“你是干嘛来的?”
许清菡抿唇,轻声道:“我来找我爹娘。”
差役们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眼,放她进去。
进了屋中,只见下人们缩在角落里,神色惊恐地看着差役们粗鲁地翻箱倒柜,许沉夫妇满脸颓败之色,瘫坐在太师椅上。
许清菡迎上去,眼角微红:“爹爹,娘,我们家这是怎么了?”
“清菡……”林氏抱住苏婳,眼泪落下来。
许清菡被母亲抱在怀中,目光投向许沉:“爹爹?”
许沉面色不安,犹豫着道:“是陛下……”
许清菡睁大眼睛,心跳如鼓。
这是什么意思!
许清菡心中生出种种猜想,如惊涛骇浪。她又慌又急,额上密布冷汗。
正在这时,差役来报:“旨意到了,你们快出去接旨!”
许清菡等人被差役们推搡着到了花厅,她抬眸一看,见来宣旨的是皇帝身边最受重用的陈公公,在过去,许清菡常常见到他。
每次一见到他,他就会露出温和而恭敬的笑意。
可是现在,他面色阴冷,尖着嗓子宣旨:“奉天承运,皇帝敕曰:现已查明,许沉及许林氏在皇后所用香荔中下毒,以下犯上,证据确凿,深负朕恩,朕甚痛心……”
许清菡跪在地上,面色煞白,如同在寒冬腊月被人泼了盆冷水,绝望摧人心肝。
陈公公尖细的嗓子仍在响,大意是许家本该满门抄斩,念在投毒未遂,又有往日功劳,格外开恩,将许家人流放三千里至岭南,财产下人,全部查抄充公,云云。
念完圣旨,陈公公又挥了挥手,示意人呈上证据。
精致华丽的托盘里,摆着未用完的鹤顶红。另有几个内侍,衣着凌乱,身上带伤,一看就是受过刑。他们一被带上来,就朝着陈公公磕头求饶。
陈公公道:“这鹤顶红,是在你们家的后罩房搜到的;这些内侍——哼,你们自己说。”
内侍们瘫软在地,哭哭啼啼地说:“公公饶命!奴才等人是一时被猪油蒙了心,才被许大人哄着给皇后娘娘下毒,求公公饶命!”
简直是颠倒黑白!她的爹爹,怎么可能去谋害皇后!
许清菡咬牙切齿,她的目光忍不住投向自己的父亲。
皇帝戎马一生,在征战中,最为依仗的军师便是自己的父亲。他运筹帷幄,纵横捭阖,立下的功劳举世瞩目,据传,在乡野之中,他被称为“活诸葛”。
现在,他颤抖着双手,从太监手里接过圣旨,仰起头,睁大眼睛,一滴泪还是顺着腮帮子落下来,“啪嗒”一声滴在大理石地上。
陈公公甩了甩浮尘:“谋害皇室,罪无可赦,何必惺惺作态。”
正说着,他听见后面的动静,扭过头,看见是江飞白,他忙微微躬身,露出温和而恭敬的笑意:“将军,请。”
原来江飞白就是皇帝派出的押解的长官。
他穿了一身竹青色长衫,身姿笔挺,气度高华,纤长有力的手指,搭在腰侧悬着的入鞘长剑上。
江飞白迈开修长笔直的双腿,慢条斯理地走近,幽深如墨的目光在陈公公身上停了一下,随后目光往下垂,先打量了跪在地上的许家人几眼,才背着手,淡声吩咐羁押。
差役们露出谄笑,动作利索地把镣铐戴在许家人身上,随后推搡着他们,一路将人押出了丞相府。
深秋的阳光投射到大地,许清菡拖着沉重的镣铐,走到了大街上
京中百姓围过来,议论纷纷,其中声音最大的,是寻常人家的男子,他们推开稠密的围观人群往前挤,都想看看京城名花的模样。
在之前,世家子弟们虽然对许清菡趋之若鹜,但种种行为,皆是合乎礼节。眼下,迎着这些放肆的目光,许清菡突然意识到,失去庇佑的自己,如一块砧板上的肥肉。
人人都可来尝一口。
江飞白面色冷冽,如山中寒潭。他的目光扫过几乎快挤到许家人身上的百姓,招来差役,吩咐了几句。
差役们立刻把许家人围在中间,亮出兵器,震慑众人。如此一来,围观者们往后缩,队伍前进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快起来,一行人很快出了城。
城外,人烟渐渐稀少,野草及膝。暮色四合,几颗不甚璀璨的星子,孤零零地垂在天边。秋风萧瑟,许清菡裹紧了身上的衣裳,心底如夜风一般寒凉。
耳边响起马蹄声,许清菡抬眸,见江飞白骑着马过来,线条流畅优美的下颚略微抬起,表情淡漠,冷淡地道:“天色已晚,就在此处安营扎寨吧。”
众人应是,纷纷停下脚步,搭帐篷、吃干粮,随后各自进帐休息。
许清菡没有分到单独的帐篷,她和父母睡在一起。帐内铺着两个临时打好的地铺,许清菡举着一个火把,给周围照出些许光亮。
秋虫的鸣叫缠缠绵绵,从野外传进了帐里。帐内寂静无声,许清菡靠在父母身边,听林氏讲完她入宫前后的遭遇,顿了一会儿,轻声问道:“爹爹,我们该怎么办?”
岭南是荒凉瘴疠之地,野兽横行,难以生存。
许沉叹了口气,“陛下对我们网开一面,或许他还是念着旧情……我们到了岭南,应当会被发配到比较大的部落聚集地。”许沉语重心长,“清菡,你要记住,人之一世,但求俯仰天地间,无愧于心,如此,无论到了什么境遇,我们都能泰然处之。”
许清菡跪坐在地铺上,感觉粗粝的触感直往身上压,她对父亲的后半句话自然是没什么意见,可是……陛下真的是在网开一面吗?
她捶了捶自己酸涩的小腿,正待说点什么,眼角余光,却瞥见一个黑影闪过。
他身材高大,穿着乌黑短衫,用黑布蒙着脸,手持匕首,贴着帐篷的边缘,猫一般轻盈地靠近了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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