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歉
自从湾水衙门带兵剿了那群劫匪, 那些个被掳走的姑娘们都各自回了家,除了侥幸逃脱的大当家, 其他山匪都入了狱。
那采花贼的案子牵连了好几个县, 自然是非同小可,如今被他们湾水镇的给破了,县太爷这几日出门都是挺直腰板, 格外神气。
洛明蓁躺在葡萄架下的摇椅上, “咔擦咔擦”磕着瓜子,一手捧了满满的瓜子皮。
她晃着身子摇了摇, 琢磨半晌还是没想明白, 偏过头看向了低头清扫院子的萧则。
她手里捏着瓜子, 好奇地问道:“阿则, 那大当家的当时是怎么跑的?”
她记得, 那人当时被萧则一脚踢得晕死了过去, 听着声响像是肋骨都断了好几根,没想到竟然还有力气从衙役们的眼皮子低下溜走。
萧则握在扫帚上的手指一顿,不过是片刻, 又继续不紧不慢地扫起了落叶。
他头也不抬地道:“不知道, 阿则当时一个人待在那儿, 好害怕, 就去找姐姐你, 回来的时候,他就不见了。”
洛明蓁放松了身子, 将瓜子仁放进嘴里嚼了嚼, 不甚在意地道:“算他走运, 晕成那样还能跑了,不过他老窝都被端了, 衙门也还在通缉他,早晚给他逮回来。”
她将手里的瓜子皮放到桌上,好整以暇地躺着,两条腿叠在一起悠闲地晃着。
反正这一趟有惊无险,还帮着破了个大案子,这几日出门脸上都有光,她也没再去多想。
倒是低头打扫落叶的萧则勾了勾嘴角,露出几分嘲讽。
想找到他自然是不可能的。
萧则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扫帚杆子上,玄黑色长衫利落地垂至脚踝,细致地清扫着落叶。
虽入了秋,可天时还是好的,尤其是这会儿正午,日头鼎盛,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洛明蓁没忍住抬手打了个呵欠,刚想眯眼小憩一会儿,门口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她偏过头,怕是有谁来找她有事,撑着身子从摇椅上下来,稍微理了理睡得凌乱的头发和衣襟便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一个皂衣捕快,穿着土黄色的官服,带着同色帽子,圆脸方头,见着洛明蓁出来,冲她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洛姑娘,给您道喜了。”
洛明蓁挑了挑眉:“什么喜事啊?”
那捕快抬了抬手里提着的钱袋子,翘起右手的拇指,一脸自豪地道:“这回破了采花贼的大案子,上头高兴,赏了不少银子,弟兄们都有。”
他嘿嘿地笑了笑,“当然了,也少不了洛姑娘你的功劳,所以知县大人让我给你送赏银来了。”
他将手里的钱袋子往前一送,洛明蓁立马接过,道了声谢,捏着手里鼓鼓的钱袋子,脸都快笑成了一朵花。
她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小哥,替我谢谢县爷啊。”
那捕快豪气地挥了挥手:“小意思,要是没嘛事,那我就先走了啊?”
那捕快正要走,洛明蓁像是想到了什么,随意地问了一嘴:“对了,小哥,卫子瑜呢?
这两天怎么没见他人影?”
那捕快挠了挠面颊,羡慕地道:“这回全靠卫哥破了这采花贼的案子,县爷就给他放了三天假,这会儿多半在茶楼听曲儿呢,你要找他?”
洛明蓁摆了摆手:“没事没事,我就是随口一问,您先去忙吧,我就不耽搁事儿了。”
那捕快低着头“哦”了一声就走了。
站在门口的洛明蓁低头瞧着手里的钱袋子,咬了咬牙。
该死的卫子瑜,当时不来救她也就算了,事后也没见他来露个人影。
她还以为他是衙门里事儿多不得空,没想到竟然是休了假,跑去玩。
她一脸嫌弃地轻哼了一声,下回见着他,她绝对不搭理他,没义气的家伙。
她将钱袋子往兜里一收,有银子在手,她的心情倒是大好,满不在乎地转身回院子里去了。
管他的,先躺着睡一觉再说。
她背着手,像个小老头儿一样哼着小曲儿,慢慢悠悠地往屋里走去。
身后的萧则掀开眼皮瞧了她一眼,见她心情愉悦,又不着痕迹地收回了目光,将最后一堆落叶扫到了墙角。
傍晚,洛明蓁刚从隔壁串门回来,路上就遇到了迎面而来的卫子瑜。
她手里还抱着王婶给她送的大南瓜,对面的卫子瑜一直低着头往前走,束起的高马尾搭在肩头,因着是在休假,便没有穿淄衣,挎横刀,只穿着一身绛红色的长袍,肩头松松垮垮,走路也迷迷糊糊地,多半是在茶楼里躺着听曲儿睡了一下午,还没睡醒。
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扭过头装作没看到他往家走。
可卫子瑜好像看到她了,抬起眼,额前的刘海从中间往两边拨开,露出那双神色恹恹的眼。
见着洛明蓁过来,他一手撑在腰上,吊儿郎当地晃着腿:“哟,哪儿来的大南瓜?”
洛明蓁当即拧了拧眉头,好家伙,这是在指桑骂槐呢?
要是平时,她还会跟他斗两句嘴,这会儿她更加气得不行,完全不想搭理他,径直往回走。
许是看出洛明蓁似乎不想理他,他疑惑地挠了挠面颊,她怎么生气了?
他往旁边一步,弯下腰,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她手里抱着的南瓜,嬉皮笑脸地道:“我没说你,我说它呢。”
洛明蓁拉着脸“哦”了一声,没看他。
见她又要走,卫子瑜缓缓眨了眨眼,伸手拦住她,声音轻飘飘的:“你怎么生气了?”
他说着,又往她面前凑,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别生气了呗,我刚刚真没说你。”
洛明蓁瞪了他一眼:“谁管你说的什么,别挡我路,我还赶着回家吃饭呢。”
他眼巴巴地又凑了过来:“哎哟,我的小姑奶奶,我又是哪儿惹着您了?”
洛明蓁别过脸,还是没理他。
他又转了个面,拖着步子,凑到她眼前,眯眼笑了笑:“别气了,气大变丑,本来就嫁不出去,丑了就更没人要了。”
“我真想把你这嘴给缝上。”
洛明蓁咬牙切齿地看着他,这人真是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能气死人。
卫子瑜挑了挑眉,用手指挡在唇瓣:“缝上了。”
见他这副滑稽的样子,洛明蓁差点没绷住笑出声。
可她还是压住了嘴角,拉着脸道:“你啊,还是去你的茶楼听曲儿吧,别来搭理我们这些小老百姓。”
她心里倒是不怎么气了,其实她也知道,卫子瑜只是公事公办,当时那屋里那么多手无寸铁的姑娘,卫子瑜一个人再怎么厉害,也不能在山匪窝里同时护住那些姑娘们。
他当时若是立马冲出来救她,肯定会打草惊蛇,反而平白害了一屋子的人。
可道理她都懂,生气还是要生气的。
好歹她们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要不是萧则及时赶到了,她那天就真的完了。
梨月白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都知道护着她,他倒好,事后了也不见人影,连慰问两声都没有,反而乐呵呵地跑到茶楼去听曲儿。
她越想越气,轻哼了一声就准备走了。
听到她的话,卫子瑜像是想到了什么,低下眉头,抿了抿唇。
看来这丫头是气他那日没去救她。
他缓了口气,又跟了上来,一手撑着腰,抬起头时,还是一副嘻皮笑脸的模样:“别生气了,是我不对,我回头请你去聚春楼行不?”
“走开走开,别挡我。”
她说着,没好气地伸手推了推他。
卫子瑜踉跄了几步,直到单手扶着墙才稳住了身子。
他低着头,碎发垂在侧脸,脊背弓起,微微喘了几口气。
洛明蓁抱紧了南瓜,一脸嫌弃地看着他:“你别讹我啊,我可没使劲儿。”
他好歹也是个男人,还是个会功夫的,她就那么轻轻一堆,怎么可能把他推得往后退这么多。
卫子瑜翻了个面,背靠在墙上,抬手捂着胸口,哀怨地看着她:“就是你,别想抵赖,你看你推我一大跟头,我这能探案能抓贼的手都撞红了。”
他夸张地抬起手,几根手指也配合地抖了起来。
洛明蓁皱了皱眉头,果然又是装的!
她气不打一处来:“你爱演继续演,我不管你了。”
见她是真生气了,卫子瑜收起刚刚那副柔弱的样子,单手点墙,一手撑着腰往她那儿凑了过来。
他始终低着头,咽了咽喉头才开口:“我那天真的要去救你的,我没有故意丢下你,我去了的,只是……”
他压了压眉头,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
只是被别人抢先了。
他寻到机会,装作要解手,从那个看守的劫匪嘴里套到了她的下落,就立马跑过去了,可是没想到那个萧则比他先到一步。
连那个山匪头子都被他弄死了。
可萧则的身份肯定不一般,也没有伤害洛明蓁,所以他没查清楚之前,不想跟她透露太多,免得吓着她。
洛明蓁扯开嘴角“切”了一声:“你就会去茶楼听曲儿,没义气,算了,我大人不计小人过,懒得跟你生气,我要回家了,你也快点回去吧。”
卫子瑜皱紧的眉头松了几分,扯开嘴角笑了笑:“你不生气就行,回头我请你去茶楼听曲儿,那小杨柳唱的,确实好听,人也漂亮,啧啧啧,我今儿听得都快睡着了。”
“你自己去享受吧。”
洛明蓁白了他一眼,跟他扯了半天,怕是萧则都等着急了。
卫子瑜尴尬地用手指挠了挠面颊,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洛明蓁走远。
直到她远远的消失在了拐角,他脸上吊儿郎当的笑才渐渐消失。
他忽地低着头闷哼了一声,撑在腰上的手臂微微颤抖着,步子晃了好几下,直直地往旁边倒去,单手撑在墙壁上,身子往下慢慢滑落,直到单膝跪地。
碎发往一侧偏过去,额头全是冷汗,他咬了咬牙,伸手撩开绛红色的外袍,白色里衣全被鲜血打湿,纵横的刀痕,每一刀都深可见骨,若不是他避开了心口那一道,怕是今日就要把命赔进去了。
他瘫倒在地,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还好今日,穿的是红色的衣裳。
要是被她看到了,非吓死她不可。
有很多事,不是她现在就能知道的。
他微张着嘴,眼皮却越来越沉重,视线慢慢模糊,他低着头,自嘲地笑了笑:“这狗东西,果然名不虚传……”
他虚弱地闭上了眼,撑着身子便要起来。
他不能倒在这儿,不能被人看见。
咕噜一声,像是什么滚在了地上。
紧接着就是一声惊呼:“卫子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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