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二十二年,朝廷裁撤宁波贸易港,广州遂成中国对外贸易之唯一口岸,并设置广州十三行,以十三家商会组成的贸易机构,统一接洽与海外诸国的贸易事务。
十三行从内地采购大批茶叶、蔬菜、陶瓷、丝绸、银器等货物,经荷兰商人转转卖于欧洲,获利之丰,几可敌国。
眼看着十三行垄断了海外贸易,年复一年地将金山银海搬回家中,其他只能分些汤汤水水或是干脆看得到摸不着的商家自然一千一万个不甘不愿。
虽然那一句“资本家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就会铤而走险;有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润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有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就敢冒上绞刑架的危险!”的著名论断尚未问世,这些商家却早已自动自觉地身体力行。
各种走私贸易因之大行其道,而且是屡禁不止愈演愈烈。
随着明里暗里的商贸事业急剧膨胀,广州一城繁华无比。
当时有前来贸易的日本国商人做如下笔录:“外洋面商船林立,街道人声鼎沸,西式建筑林立,往来商人络绎不绝。观吾国之长崎,贸易不及十三行之一半,真羡煞人也。”
在广州最繁华一条街道上,一处黄金地段有一家名为“德泰庄”的布店,是本府有名富商方德开设,经营来自各地的绸缎布帛,铺面宽敞,货品齐全。
方世玉来到店铺门前向内张望,看到母亲苗翠花戴了一副圆片墨镜,斜倚柜台坐在一张高凳上,以左臂为支撑,左手轻托香腮,拗了一个颇为凹凸有致的造型一动不动,引得几个顾客都无心听伙计推销货物,眼神时不时地向她乱飞。
“妈,爹不在店里吗?”
随着这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喝,苗翠花身子一歪,支撑在柜台上的手臂一滑,一头栽倒在柜台上,额头撞得台板发出“咚”的一声大响。
苗翠花一手揉着额头,一手摘下墨镜,用一双没有焦距的惺忪睡眼向门口张望,喃喃地道:“打雷了吗?那要赶快将摆在外面的布收了……”
原来方才她竟是拗着造型睡着了。
方世玉哈哈大笑,几步窜到柜台前,将脸凑到母亲面前道:“妈你好厉害,这样居然也能睡着?”
“原来是你这个臭小子捣鬼!”苗翠花这时也彻底醒了,随手便在儿子头顶凿个爆栗,喝问道,“你胆子不小,德哥要你在家中安分读书,你竟敢偷偷溜了出来!”
“若是偷溜,我还敢来这里吗?”方世玉得意洋洋,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举在母亲面前,“方才有人到家里送来这封信,说明必须要拿给爹亲启。我只怕是生意上的事情,所以亲自送了过来……爹他不在店里吗?”
“他早些时候去和人谈生意,老娘跟一个来买布的洋婆子学了个好看的姿势,便摆好了准备给他看,结果等到睡着了也见他没回来。”
苗翠花没好气地说着,同时一把抢过书信拆看。
方世玉忙道:“妈,这信是写给爹的,送信人还再三说了定要他亲启的。”
苗翠花毫不在意:“左右不过是些生意上的事,老娘先看了也免得耽误他……”
她的话才说到一半便陡然顿住,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一双盯着信笺的美目中几乎喷出火来。
方世玉不明所以,问道:“妈,你这是……”
“到里面说话!”苗翠花铁青着脸,一手捏着书信一手抓着方世玉到了里间。
方世玉愈发迷惑:“妈,你究竟怎么了?”
苗翠花恶狠狠地将书信摔在桌子上,低吼道:“方德那死鬼,竟然在外面有了野女人!”
方世玉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拿起那书信看时,见上面只寥寥数语:“方老板,今夜子正,请至城东‘陈记染坊’一晤。”落款处并无姓名,只有一个五瓣花朵形状的标记。
他茫然道:“爹是卖布的,与开染坊的见面也没甚奇怪罢?妈你怎地想到什么野女人上去了?”
苗翠花冷笑道:“咱们‘德泰庄’的布,从来都是由全省首屈一指的‘张记染坊’来染,那什么‘陈记’听都没听过,显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染坊,哪有资格跟咱们做生意?再说,谈生意有约在三更半夜的吗?最重要的是,这几个字写得扭扭捏捏,风骚入骨,再加上最后画的那朵花,一看便是个狐狸精写出来的!”
方世玉再看那两行字时,虽然自己只稍通文墨,倒也勉强从字迹中辨认出几分娟秀之意,果然似是出自女子之手,至于“扭捏”“风骚”这等更深一层的神韵,便非他眼力可以辨别了。
没想到自己送来的一封信,竟有引发家变的可能,饶是他素来飞扬跳脱,此刻也不免有些患得患失,遂怀着点惴惴之意试探问道:“妈,你看这事要怎生处置?”
苗翠花先倒了一杯凉茶灌入口中,却丝毫不能冷却心头地一团怒焰,五指一收之下,将一个茶杯捏成粉碎,咬牙切齿道:“你只做若无其事地将这信交给那死鬼。今夜老娘要跟去‘陈记染坊’,看一看是怎样一个狐狸精,有胆与我抢男人!”
方世玉看着从母亲指缝间扑簌簌落下的细碎粉末,心中默默地为尚不知“奸情”已经败露的老爹祈福,至于那“狐狸精”的下场,他是想也不敢去想了。
不多时,方德从外面回来,见到方世玉时自然问起来意。
在母亲死死盯在身上的可怕目光下,方世玉不敢弄鬼,只能老老实实送上书信。
方德看后脸色微变,却并未说什么便将信收起。
一家三口各怀心思在店里看顾了一会儿生意,方德忽地对妻子道:“翠花,我想起还有些账目需要整理清楚,今夜便宿在店里。你和世玉先回家,吃饭也不用等我了。”
苗翠花目中寒光一闪,面上做出浑不在意的神态,笑道:“如此也好,只是老爷你未免太‘辛苦’了。”
方德不疑有他,只是含笑点头,却没听出最后的“辛苦”二字,实是妻子咬着牙根说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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