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膏大魔王
初宁一通电话拨过去。
响了三声,迎璟接听:“喂。”
初宁淡声:“是我。
什么事?”
那头呼吸略抖,不知是紧张的,还是风吹的。
迎璟说:“我想请求你再看一次我们的项目。”
初宁刚要开口,迎璟跟倒豆子似的:“我在上一次的基础上加以完善,调整了涡轮前温度的假设性条件,还有上回我们的介绍太单一和生僻,我改了,这次我改得通俗易懂。”
迎璟深呼吸:“真的,你看看,你一定能看懂。”
短暂安静,初宁听出了他的热切与小心。
迎璟忍不住了,再次恳求:“看看吧,行吗?”
黄灯闪,绿灯亮,颜色切换的一瞬,初宁转动方向盘。
“好。”
姑姑的生日宴定在谭家厅,做派风采都依长辈寿星的喜好。
侍者带路,门开后热闹扑面。
“宁姐来啦。”
几个年纪小的弟弟妹妹笑脸相迎。
初宁换上亲热表情,挨个儿招呼:“怎么回事儿啊,才多久不见,变这么漂亮了。”
妹妹们心花怒放,“宁姐姐,我最近用了个好好用的晚霜哦!”
初宁配合对方的情绪,故作惊喜道:“真的啊,快推荐给我。”
报了名字,初宁边听边掏出手机,看着像是在处理什么事。
小妹妹们没在意,依旧兴奋地分享心头好。
“就是有点小贵,一点点要好多钱哦。”
初宁视线从屏幕上挪回,扬了扬屏幕说:“寄到你学校了,记得查收,每人一盒。”
呆愣片刻,大家反应过来,初宁竟然买来送给她们了。
“哇!姐姐我爱死你了!”
一下子从“宁姐”变成了“姐姐”。
一字之差,亲密微妙转换。
初宁是个心细的人,她心里低声一笑,对这些关系的处理已经游刃有余。
赵家家族人丁兴旺,宴会向来隆重,且不是一般暴发户的作风。
除了从商从政,年轻小辈里,还出了个当红小花旦。
按理说,这样的家庭光鲜多姿让人艳羡。
但,初宁不喜欢。
赵家嫡亲的那些兄弟姊妹是一圈儿,初宁虽然也称赵家儿女,但明眼人都清楚,这个圈子并没有真正容下她。
这事儿念叨起来话也长,穷尽人间狗血。
其母陈月是结过一次婚的,初宁就是前任病逝的丈夫留下的女孩儿。
陈月先前在下头的一家子公司做财会,实在是无名小卒。
她能够二婚嫁给赵裴林,在当时,轰动这个大姓世家。
在他们看来,这是不对等不相称的。
但再激昂也抵不过赵裴林的一句话:“进了赵家的门,就是一家人。”
那年,初宁还小,被陈月牵着,过了这么久,她仍能清晰记得在赵裴林说出这句话后,母亲的表情。
是一种有人撑腰的如释重负。
但陈月自己心里也清楚,自个儿在这个家是什么位置。
为了能安稳立足,尽快融入,陈月活得小心翼翼,谄媚讨好。
不仅自己如履薄冰,还从小洗脑初宁,日日念叨,年复一年。
初宁在这种环境下成长,难免压抑且扭曲。
而从小耳濡目染,也让她性格之中,有一角异于普通女孩儿的坚韧与倔强。
赵裴林早年丧妻,留下一子赵明川。
这位赵公子,才是家族真正的掌中明玉。
从小横惯了,突然出现这么一个外来生物,喜欢才奇怪。
这一对儿,对外称是兄妹,实则不合已久,只要一照面,彼此就化身小钢炮,你打我杀,都恨不得炸了对方。
在大厅与同辈们一阵寒暄后,初宁随即去内厅,向坐在那儿的长辈们一一问候。
初宁模样漂亮喜人,跟人说话时仪态谦卑,伏腰欠身,跟每个人道声:“您老吉祥”。
轮了一圈,她才走到赵裴林跟前,“爸爸。”
赵裴林长相十分干练,从眉到嘴,五官样样分明,这种骨相尤显精气神。
他颔首,“坐吧。”
这是一张长形的红木沙发,坐四人绰绰有余。
只是这第二人——置若罔闻,长腿长手的继续霸占座位,没有一点儿要让的意思。
赵明川圈地为王,眸色漆漆地睨她一眼,不作任何表示。
初宁倒也不在意,说:“冯子扬快到了,我去外面接他。”
赵裴林拂手,“行,去吧。”
初宁借着由头去走廊透气。
厅里笑声不断,热热闹闹。
她找了个清净窗边,掏出手机进去邮箱。
迎璟给他发信息那会,她开车不方便,让他把新的项目书发邮箱。
初宁粗粗看了一遍,留意了几个重要节点。
说实在,太过专业的术语,她看不懂。
而这次迎璟很聪明,全部更换成举例说明,将概算投资、装机容量、效益产出都用以数字说明。
初宁这种专业门外汉,也能看个囫囵意思。
这小子还挺聪明。
初宁的赞美十分客观。
半小时后的城市另一边。
又是连熬几夜的迎璟,正在寝室睡得昏天暗地。
祈遇做完兼职回来,顺手给他拎了盒外卖,用勺子敲了敲床头,“起床吃饲。”
迎璟揉着眼睛,锁住那袋外卖,瞌睡立刻去了一半:“这么点?
!”
“……”祈遇:“你还想吃多少?”
迎璟掀被爬下床,围着俩可怜巴巴的饭盒想死:“你怎么不给我多买两盒米饭呢?
我待会儿还要去打篮球,不吃饱怎么扣篮啊。”
手机响,是条新短信。
迎璟还在怨念,拿起一看立刻住嘴。
“明天下午四点,见面谈。”
迎璟懵了两秒,然后心跳狂蹦,双手捶桌:
“Yes!”
祈遇吓了大跳,“这又搭错哪根线了?”
迎璟拽啦吧唧地扬了扬手机,“知道什么叫争气么?”
祈遇却被另一样东西夺去吸引力,“等等,这个……‘石膏大魔王’是谁啊?”
他眼睛尖,看到了发信人的名字。
迎璟将手飞快收回,连着手机一块按在胸口,颇有没干好事儿的气质:“我不告诉你。”
初宁这边。
晚宴之后,长辈们作息规律,不参合年轻人的聚会。
待人一走,这帮小辈们都玩疯了。
初宁借口有事,回家躲清静来着。
冯子扬半道给她打电话:“你人呢?”
“走了。”
陈月推门进来,竖起耳朵听到他们的电话,用力扯了扯初宁的肩,低声说:“过去啊,多跟冯子扬待一起。”
初宁挂断电话,真的是无语:“妈你下手还能再狠点。”
陈月脸色不太好,絮絮叨叨个没停:“我都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跟子扬多处处,你们一个南一个北,待在一起的时间这么少,感情怎么会好?”
初宁盘起腿,身子扭向一边。
陈月看着她这副还没开窍的态度,心里发愁——冯子扬可以说是她们母女俩最大的好牌。
女儿要出嫁,嫁个有资本的丈夫,不管在哪里总是不会被人看扁的。
说到底,她太害怕初宁走她的旧路。
“你上回摔断腿,订婚往后延,他们家还找了个香港大师说这半年都没合适日子,该不会是反悔故意拖延吧。”
陈月小心翼翼一辈子,最擅长的就是多想。
初宁被她念得心烦气躁,“这么久了,你怎么都不问问我腿好了没?”
陈月哦了声,“这么久了,肯定好了啊。”
初宁:“……”
算了,这天没法儿聊。
“你上哪儿去?
诶?
哎?
!”
陈月看着女儿的背影走出卧室,心里也不痛快,嘀嘀咕咕:“这古怪性子也要改改才好。”
生日宴上喝了点酒不能开车,初宁晚上就住在了赵家。
处理了一些工作杂事至十一点,她下楼去厨房找水喝。
赵裴林不在,陈月也早早睡了,就客厅留了一盏小灯,偌大的赵家安安静静。
接好水,初宁边喝边转身,这一转,魂都吓散了!
赵明川不知何时出现在厨房门口,换了身纯黑家居服,单手斜插入袋,懒洋洋地倚着门栏。
灯光很暗,不知从哪聚来的光,倒让他眼眸更亮,阴阴沉沉的,简直像个变态杀手。
初宁暗骂一声,然后竖起防备,披甲上阵与之对峙。
赵明川把她情绪的转折看在眼里,轻声一笑,极其不屑。
神经病吧这人。
初宁喝了口水,淡定地再去接一杯。
赵明川晚上也喝了酒,他问:“你是不是在和金木北城的徐有山谈合作?”
初宁一顿,转过头目光如刺。
“你不用这样看我,这种人的生意,我看不上。”
赵明川跟人说事的时候,习惯性的眉峰下压,哪怕穿着柔软的家居装,犯狂的气质也不减一分。
“打听清楚对方什么路数了吗,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卖了还替人数钱,我见得太多了。”
初宁看不惯他这种高调子的做派,回道:“关你屁事。”
赵明川身体里的酒精,被这把火给烧了起来,他沉下脸色,“我警告你,你爱干嘛干嘛,但别打着赵家的名号在外头招摇撞骗——别以为我不知道。”
初宁脸色僵了僵。
“这个圈子只有这么大,来来往往都是那些人,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你以为你聪明,多的是人给我递话。”
赵明川冷笑声一笑,“你以为你有什么能耐?
——迟早要吃大亏。”
“砰!”
初宁把水杯往台面上重重一磕,水花四溅。
她脸上一个豪迈的滚字:“你是不是有病?”
寂静森然的夜,气氛泛起潮闷的腥味。
初宁话少,但真正被惹怒时,化成一团刺猬,每一根都能精准无误地往敌人身上扎。
她向前一步逼近赵明川,仰头看他,“我有没有能耐,时间自然会证明,但你,你要真的有能耐,怎么还会被谈了三年的女人甩?”
赵明川脸色一白,胸中尖锐创痛。
这丫头太狠了,掐住七寸一招致命。
那是他一生之中,最大的失败。
赵明川已经压制不住,腹下窜起乱火,他伸手狠狠掐住初宁的手,戾气森然恨不得将这个妹妹碾碎。
“信不信我掐死你。”
赵明川眼底发潮,冷得人发抖。
初宁被这猝不及防的动作弄懵了,水杯掉在地上,噼里啪啦碎成了玻璃渣。
动静凶猛,沉睡的赵家被惊醒,半分钟后,大宅灯火通明,像是雷雨前夕的一道明亮闪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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