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救庄氏的原因很简单,当然是因为她是知漪生母。虽然没什么感情,终究有这么一层关系在,何况她若去了,知漪无论如何也得去慕府给她守孝三年。但以小姑娘现在的年纪,别说三年,就是三个月太后都不放心让她去。
于宣帝来说,他明岁便要到而立,慧觉大师批言所昭示的时辰也就到了。立后一事,在生辰后顶多再拖一年,如果再往后,只怕会引得朝堂人心浮动,多生事端。就算这群朝臣不可能强谏他另立后位,恐怕也会急着让他先纳妃嫔。
放在手心里看着长大的小姑娘,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委屈她,在立后之前先有了一群妃子,他自己本就不喜欢不说,知漪也会伤心。
明明安生了七年,此时却来寻死,不得不说庄氏此举瞬间激起了宣帝怒火。这怒火同时也燃到了京城整个慕府之中,毕竟如果不是慕连秋和他那妾室做了什么,庄氏也不会突然有这一着。
走至书房,提笔游龙行走般飞速写下几句,宣帝将纸纳入信封,拇指按住,眼眸微眯,“快马加鞭送到太后手中。”
看他脸色安德福就知道皇上正处于盛怒中,连忙应是。
知漪着好外出的衣裙,在正厅中没见到宣帝,询问之下便转到了书房。到时正好看见宣帝指间一张信纸在火舌缠绕下化为灰烬,神色在火光映衬下明暗不定,有些担忧出声,“皇上。”
“嗯?”宣帝回眸,下意识对她缓和神色。
“京中出什么事了吗?”南巡途中的来信十有**都是来自京城,所以小姑娘有如此猜测。
宣帝弯唇,走来轻轻拍了拍她,“无事,朕已处置妥当了。”
说完见知漪这一身娇俏小少女的打扮,微一挑眉,什么都没说知漪已经明白了,眨眼一笑,“皇上不说是花灯会吗?花灯会当然要做女孩儿装扮了。”
这又是什么道理?宣帝不解小姑娘的心思,一笑而过,牵起手便要迈步而出,被知漪一手拦住。
“皇上居然也有大意的时候。”知漪脸上带着小狐狸般的笑容,指了指他腰间的盘龙玉佩和龙纹玉带,“连这个都不换就出去吗?”
宣帝沉默一息,“是朕疏忽了。”
小姑娘忙小步推着他去房内,等墨竹呈上新的腰带和玉佩又亲自给宣帝换上。
宣帝腰身劲瘦,就算是知漪双手环抱下也能圈个正好,轻松将腰带系好,玉佩戴上,小姑娘往后一站,欣赏自己的杰作。而宣帝也十分配合地站在原地,含笑未动,身子笔挺如青松白杨,让小姑娘看着看着便忍不住扑上去,嘟哝着“皇上怎么这么好看”。
眼中满是笑意,宣帝接住她,嘴上不说,但显然对小姑娘的夸赞和眼神很是受用。
“姑娘要带帷帽或帕子吗?”怜香取来几顶帷帽和可系的香帕,都是按照知漪眼光做的,很是别致。
宣帝对此并无要求,宣朝对女子管束并没那么严格,何况今夜的花灯会肯定会有许多女子。知漪看了两眼倒是跃跃欲试,她之前作少年装扮出去时从没戴过这些东西,选了张小巧的帕子,自己略为笨拙地系好,再仰起脸蛋转个了圈儿,“皇上,可以吗?”
小姑娘选的是方雅白底丝帕,边角绣着一株盛放的桃花,香帕遮去半张小脸带去一股朦胧美感,便更加衬出那双乌黑的眼眸愈发明亮水润,如有漫天繁星闪烁,微微翘起的眼角像只得意的小猫儿在邀人夸赞抚摸。
十分顺从心意地上去轻抚两把,宣帝柔声道:“可以。”
仅这南巡的两月间,知漪就似乎又长开了许多,清丽灼人,他甚至有些难以想象等小姑娘真正及笄时,该是何种耀目的风景。
想到今日榆城花灯节会有的某些活动,宣帝握住的手紧了几分,随即想到知漪现如今的年岁又不禁失笑,何时他的心绪竟这么容易起伏不定了。
因着微服出巡,两人走的是行宫边门,如上次一般,身后跟了几个宫女侍卫,还有大批隐在暗处。
刚出门,知漪便似乎看见了景旻的脸,但人影转瞬即逝,她好奇地踮了踮脚,前方人潮涌动,“元涵哥哥也出来玩儿了吗?”
“姑娘有所不知。”安德福笑回,“今日榆城花灯会,行宫里许多大人都带着妻女上街游玩了,想必景旻小少爷也正和人一同在外边儿呢。”
知漪点点头,忽然歪过去看宣帝,唇边偷笑,轻扯了扯他袖角。
宣帝顺意俯下身,在四周的喧闹中他低沉的声线依旧清晰,“怎么了?”
“安总管说,那些大人都是带着妻女出来游玩。”知漪冲他挤眉弄眼,凑到宣帝耳边道,“那皇上带知漪出来,带的是妻还是女呢?”
才说完,她自己都忍不住扑哧笑出声,乐不可支地漾出小酒窝。
宣帝也不禁弯了弯唇,“调皮。”
这亲昵的语气与其说是斥责不如说是纵容,听得安德福都忍不住掩眉低目。姑娘这么胡闹的话儿都能容着,奴婢英明神武的皇上哎,您可真算是栽了……
话虽如此,安德福心中却也是满满的温情与惬意,他自宣帝少年时便跟随于他,看着宣帝一步步从深宫倾轧中登上帝位,也看到了自家主子数年来的孤寂冰冷。现如今好不容易有个人能让他这主子活得更有人情味儿,这人还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姑娘,他自然是乐见其成。
至于什么年纪身份的,那能算什么问题?
榆城花灯会并非宣朝固有的节日,而是榆城端午之前自有的小活动。据闻几十年前,有一位少年家中贫寒,很想在端午前夕送心爱的姑娘一盏精美的花灯,为此他同寄居在柳枝上的游魂做了交易。游魂赠与少年精致的柳枝花灯,少年便要代替游魂转而守护这莲湖边的柳树。少年答应下来,所以在端午前夕,他心仪的那位姑娘才漫步到湖边,忽见这湖边所有的柳树上都挂满了花灯,花灯为她而亮,且每盏上面都写有她名中一字,拳拳爱意溢于言表。
后少年与这位姑娘喜结连理,故事传遍整个榆城,第二年端午前夕便有不少男女前来模仿此举,果然成全了不少佳偶。数年下来,这便成了榆城独有的小节日,发展至如今,花灯会这晚还会提前请出端午才有的各式神佛,在大街上游行。
虽是起源于男女之缘,但实际上现在的花灯会是男女老少皆宜。街上人头攒动,宣帝知漪身旁有侍卫开道,倒不至于被人挤着,只不过小姑娘个子不够,往往都要踮起脚才能看见这路边各摆的都是什么摊,宣帝便直接成了她的第二双眼。
“前面是猜灯谜得花灯,可要去?”
知漪摇了摇头,兴致不大,每年宫中也有类似的猜字谜活动,她对这些猜谜类的游戏早就失了兴趣。
四处张望一下,她终于从缝隙中看到了左边的一排面具,拉着宣帝前去,随意拿起一挂打量道:“这些面具好别致。”
别处都是什么仙女扇、美人灯,这处却尽是些看上去狰狞可怖的兽型面具。知漪比着戴了一个上去,做出同上面如出一辙的表情,冲宣帝龇牙咧嘴,殊不知这小模样毫无威慑力,反倒想让人上手蹂躏几把。
“庭之哥哥也戴一个。”知漪突然快速挂了个上去,歪头打量,“这样即使碰见熟人,也认不出来啦。”
宣帝微笑,唯余一双深邃幽黑的眼眸露在外面,“旁人认不出,若我们分散了,知漪可还认得出?”
“我们才不会分散呢。”知漪冲他皱皱小鼻子,“庭之哥哥话本看多了。”
说完抬手摇一摇,一根明晃晃的红绳自两人手腕间系过,得意笑道:“这样还能分散,除非有人特意拿小剪子剪了绳子。”
这万全的准备当然只知漪想到的,两人的手相牵着掩在衣袖下,如果不是特意抬起手来,还真注意不到。
正说着,周围人群忽然激动起来,纷纷往不远处的莲湖边涌去,人潮如汹涌波涛,力量极大,瞬间就把没站稳的知漪往旁边一推。几个侍卫反应迅速,极为沉稳地各自迈一步护在两边半围成圈,宣帝也拉回差点被带走的小姑娘,看着她有点懵然的眼眸含笑道:“被吓着了?”
眨眨眼,知漪惊魂未定,“他们……要去做什么?”
“挂花灯。”
“什么意思?”
安德福出声详细解释,“就是将自己的花灯挂到岸边的柳树上去,知府有令一棵杨柳只能挂五灯,而据闻灯挂得愈高,心中所想之事就越容易成功,所以这些人才这么急,想是都要去挑那最高的树呢。”
小姑娘闻言果然跃跃欲试,“那我们也去吧。”
宣帝示意她看手边,“无灯。”
两人方才尽闲逛了,什么都没买,在宫中什么样的花灯没见过,当然也就没看上这些灯。
知漪眼眸轻眨,巧笑道:“没灯算什么,我们有这个呀。”
她指了指宣帝脸上面具,成功让周围几人失笑。旁人挂灯,她挂面具,还是这看上去一点都不和善的面具,怕是那花灯之神见了也要被气晕吧。
身旁的侍卫每个都是人高马大,一身气势,此时却被知漪指挥着去和这些激动的百姓抢占最高柳树下的好位置,个个心中委屈得很,但在他们皇上纵容的目光下还是不得不随着这小主子的话行事。
皇上你这样不行啊……人还没娶进宫就宠成这样,以后迟早要夫纲不振的。心中腹诽着,等这些侍卫成功完成任务时全都没了方才从容的姿态,衣衫被挤得皱巴巴,头冠略歪着,其中一位手上甚至有道红痕,似乎是被抓的。
知漪诧异望去,一脸郑重地安慰,“辛苦各位了。”
不,姑娘您下次能让我们安分守在您和皇上身边就够了……
他们选的这棵柳树的确很高,高近三丈,上面还一灯都没,旁边有不少人望着很想上前,但看到那几个侍卫都齐齐顿住脚步。正中的青年和小姑娘一看便气势非凡,一般的百姓还是有这个眼力的。
望了眼周围那些爬树上去挂灯的少年,知漪想了想,“皇上就挂在这一枝上吧。”
早就看到那几人眼中的促狭,她才不会任性地要求皇上去爬树。宣帝在小姑娘心中向来是形神疏朗、光风霁月的形象,她当然不会主动去让宣帝出丑。
宣帝一笑,似漫不经心扫了周围一圈,安德福和几个侍卫顿时心虚地垂首望地,不敢再看。
“等等——”知漪突然小步跑去,轻轻解下面上丝帕递给宣帝,“一起挂。”
“嗯。”低低应一声,宣帝将丝帕同面具绑在一起,长臂一伸,便挂在了一根高处的柳枝上,回眸笑望,“可还满意?”
知漪负手看了会儿,“庭之哥哥猜我想到什么了?”
“什么?”宣帝配合问道。
点点脑袋,小姑娘慢慢念道:“凤萧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她偏头浅笑,半转了个圈回过身,轻声续道:“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面前莲湖中也飘满了花灯,映得夜色中的湖水也在熠熠生辉,涟波轻伏,处处是五光十色,四周有佳音袅袅,人声潮动,此情此景确实与这首词颇为相符。
但更让人心动的,还是小姑娘在念到“那人”二字时的婉转轻柔,与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眸。
宣帝垂眸凝望前方脚步轻快似踏月色而往的小姑娘,唇角轻扬,也想起一句诗来:“别有千金笑,来映九枝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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