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大家以这一声醒木拢了众人的耳音,却没有随即开口,从他的身周传出一缕细细的风声,呜呜作响,接着声音一变,变作风打树叶的哗哗声。
苏幕遮定睛一看,这声音不是台上的袁大师发出的,而是台边的一扇屏障后传出的。她一见便知,其后还有一个口技艺人,心道:这袁大家未开口,已有人以口技为他烘托气氛了。唔,这是野外狂风打林声。
但闻风声愈猛,叶声愈响,继而枝摇干晃,仿若整棵树将被连根拔起,恰在此刻,风声戛然而止。袁大家缓缓开口:
“三尺龙泉万卷书,上天生我亦何如?不能治国安天下,妄称男儿大丈夫!
话说约摸四十年前,文皇帝初登基。一天,在通往雍京府的大道上,走来两个少年,二人做一文一武两种打扮。只见武生打扮那个,长的那叫一个好看,眉分八彩,目若朗星,太阳穴鼓鼓着,腮帮子努努着,胸脯子腆腆着,连屁股蛋子都翻翻着,腰里面还别着口宝剑,一看就是个练家子,这人谁啊,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的镇南将军东方赟。”
苏幕遮一愣,她倒不奇怪袁大家并没有像一般的说书人那样,说些三分天下的故事,或谑张飞胡,或笑邓艾吃,因为刘宁一早就已言明,在争鸣轩登台的必是新作。
但她万没想到,这新作竟然编排到东方毅他爹身上去了,等下不会说出什么与当今太后有染,或曾珠胎暗结这种话吧。
那就太作死了。
谁知袁大家口风一转,续道:“要说这镇南将军长的确实精神,武艺也高超,但与旁边那少年的气派相较,真是应了那句俗话,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便是今日的东方大将军也是萤烛难与日月争辉,只有自惭形秽的份儿。”
苏幕遮听此为之绝倒,还真敢说。她左右一扫,想看看身边人的反应。但见右手边的书虫含着一抹似笑非笑,左手边的刘宁则有些讪讪,但隐隐也有些好奇。
“只见那文士打扮的少年粉面朱唇,剑眉星目,天然一派通透之意。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今时今日接替镇南将军,专门负责‘神仙水’一案的光禄大夫林诺,林重之。”
就在袁大家滔滔不绝时,那口技之人也未闲着,或学剑鸣龙吟,或仿玉冠珑璁,众人听在耳中,觉得当年的那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几乎可说是活现眼前。
座中唯苏幕遮一人与别不同,她听到这几句话,心可以说提到嗓子眼:原来是这个叫“林诺”的人接替了东方将军,那笑笑帮的前景就掌握在这个人手里了。分舵何时解封,还有那些被关押的帮众……
她心中又是焦急又是期待,直恨不得这袁大家多说一些林诺的事迹。
只可惜袁大家不是苏幕遮肚里的蛔虫,他并没有如她所愿再去讲关于“神仙水”的案子,而是娓娓道:
“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格高,挨着金銮殿,准长那灵芝草,镇南将军能有今天的成就全靠着林大人了。各位应该还记得,二十年前再往前的日子,那滇州荒蛮之地可不是咱大乾朝的领土,滇州的各部落,没多少实力吧,还挺烦人,过没几天就到我们的地界挑个衅,拉泡屎的,还有一些首领与那吐蕃勾结,那时的滇州可说是一只静卧在我乾朝身畔的癞蛤蟆,不咬人他膈应人。”
苏幕遮听此苦笑,觉得今日这回书简直就是为她准备的,这不,才提神仙水,又提到滇州。事关她的家乡,她也很想知道这人有何说辞,不由得将“神仙水”一事暂时放放。
“先皇早有打算,一劳永逸地解决掉这个隐患,便派遣了东方将军领兵征讨。这滇州部落里面还真派出了个蛮子能人,就是长得是别提多寒碜了,蒜瓣子的鼻头,满嘴的大槽牙,上秤称称没三百斤差不多少,活脱一磨盘成精,身上的肉噔楞噔楞的,名字好似叫个‘往死里蹬’,你说叫这名字,东方将军能不往死里踹他嘛!”
众人听此是哈哈大笑,满座皆欢,笑声中带着一缕不加遮掩的自矜和自傲,苏幕遮心里暗暗运气,以往在家乡足不出户时不觉得,如今到了这都城,才知中原人是如何看待他们的。虽然她是汉人,那些人口中的“蛮子”并不针对她,可她仍然起了同仇敌忾之心。
“东方将军没踹几下,这货就左耳朵翁,右耳朵翁,脖子后面冒凉风,眼前金灯换银灯,腿肚子转筋嘎嘣嘣了。首战告捷,东方将军紧接着就上书先皇,言明自己想要乘胜追击。是个人这时都觉得,将各个部落击破那就是卖肉的切豆腐---不在话下啊。先皇立马就批准了,各位大臣们也都同意,这时竟有一人站出来反对。
反对的正是林大人,竟然这个关头上了个‘屯田奏’【注1】要求撤走骑兵,实行屯田。东方将军与一些朝中大臣上书直骂他是奸细,连先皇也责备他‘不知所云’。各位猜怎么着,多亏了林大人整夜不寐,数次力陈屯田之利,与朝中众人据理力争。后来才发现滇人新败之余竟然还布置了不少埋伏,多半还有可能中毒中瘴。进去容易出来可就难了。
先皇终于接受了林大人的意见,要求东方将军实行屯田。终于在第二年,缺少粮草的各部首领土崩瓦解,进供了不少宝物美女求饶,先皇这才顺利地将滇州收入我大乾朝的版图。
常言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此举若是在滇州的东方将军做出,虽也是神来一笔,但也因他就在当地,有依可循,还不至于让人心服口服。可林大人,人在朝中,却可直抓关窍,真正可称得上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啊。”
这一段书听得众人屏气凝神,遥想林诺力排众议,贯彻真理之举,无人不暗赞一声好。
(女主日记57,六月念十日,酉时,毒瘴埋伏?没有贸然进击,运道当真好,否则还不知鹿死谁手呢)
【注1】:借用西汉赵充国事迹
作者的话:虽然是“袁大家”,可文中的贯口不是袁阔成先生的,而是单田芳先生的~单先生的评书听得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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