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师桓的话音刚落,池棠便从白文祺处感觉到了一种异样的消寂,良久不曾应声,这使他有了不祥的预感。
果然,白文祺沉默半晌,才用略有暗哑的嗓音回道:“许掌门以本门一门之力于洛水之滨阻截虻山妖军两万余众,终至油尽灯枯,殉身罹难。鹤羽门自裘师兄、吕师兄以下,大部壮烈战死,如今鹤羽门连俞师兄在内,也只剩下屈指可数的六个人了。”
俞师桓疾速飞行的身体在空中晃了晃,一口气没有接上来,白光一黯,倏的便往下掉落,还是池棠和韩离见机的快,分左右降身相救,一道赤风,一道蓝光,将俞师桓携住,又提了上来。
苑芳菲一直在留意俞师桓,只是身法不比池棠韩离迅疾,待俞师桓被救回来之后,她才赶到,关切揽过俞师桓臂弯,却见俞师桓满脸煞白,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微微颤抖,不由大急,连连呼道:“师兄,师兄,你怎么了?”
俞师桓骤闻噩耗,几如五雷轰顶,犹然记得许大先生那时节的命令是让七星盟各部前往洛水之滨会合的,只是因为妖魔围城而使计划有了一些偏差,可也正是因为解救洛阳城,才使俞师桓认为洛水之滨那里不会再有什么大的战事,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在经历了洛阳城的惨烈大战之后,盟主许大先生竟还是在洛水之滨与妖魔展开了一场血腥厮杀,并且几乎赔上了整个鹤羽门。白文祺口中的裘师兄和吕师兄,正是裘立宗和吕师楚,也是立字门和师字门的佼佼者,连他们都牺牲了,加上最先去世的本宗师尊孤山先生以及文字门师长衔云子,鹤羽门三大宗师尽皆作古,千载伏魔名门,在短短一年之内烟消云散,怎不令他气血上涌。失魂落魄?
同行诸人也都听到了白文祺之语,如池棠韩离以及秦嫔、杜嫚等固是心内大惊,但却不像俞师桓的反应如此之剧烈。
池棠悬在半空,一手扶着俞师桓。另一手用力捺他人中,韩离则搭住俞师桓脉门为他推宫过血,直到俞师桓迷迷瞪瞪的双眼略有了些光采,又是长长一口浊气吁出,两人方才松手。苑芳菲却把俞师桓揽得更紧了,娇小玲珑的身躯几乎是紧贴着俞师桓,唯恐他有什么不测。
白文祺伸手在俞师桓额上一探,却是以本门心法度过气劲去,玄息牵引,应念自生,总算维持住俞师桓凌空驻身的术法,这才神色悲戚的摇了摇头:“终究要让俞师兄知道的,晚说不如早说,也让俞师兄有些准备。”
俞师桓大口喘了几下粗气。心中翻腾的气血稍稍平复,脑中还有些晕眩,他强自支撑着颤声问道:“是哪几位同门存活?我是说,除你我之外……”
“立字门是张师兄、袁师兄和高师兄,张师兄脱了力,至今还没恢复,高师兄则断了只手;文字门便是祁师兄和我了,至于师字门……”白文祺深深看着俞师桓,黯然续道:“就只剩下俞师兄你一个了。”
俞师桓又是一声闷哼,慌的苑芳菲不住轻抚他肩头。用蚌妖之华的淳厚内力输注缓解他体内的烦恶气血,还颇为埋怨的白了白文祺一眼,暗道这个鹤羽门的小弟子怎么说起话来如此不省轻重,明知俞师桓大受打击。却尽拣些不中听的来说。
白文祺一则是年少秉直,未通转圜之术,二则也是据实作答,倒没顾及其他,见俞师桓这般反应也吓了一跳,抢上来便要扶住俞师桓。俞师桓却摆了摆手,语调虚弱的喟然长叹:“鹤羽门这就算没了……”
“白师弟。”池棠没容俞师桓说下去,“还是头前引路,我等悬身在天,终不是说话处,且去不休山再做计较。苑师妹,你扶住副盟主,就跟在白师弟后面,别让副盟主多说话了,助他调息化解了这股郁积才好。秦师妹,苑师妹功力精深,御气飞身却非所长,手上又多了个人,还要相烦贵同门两旁护持帮衬。”
副盟主心神大乱,池棠自然而然接过了指挥的担子,众人也都认为这是应有之宜,浑没觉得有什么突兀欠妥处,俱各领命允诺。
秦嫔看似臻首轻点,举止淡然,却也忍不住偷眼悄觑池棠,发现暗夜天幕中,赤焰光华环绕的池棠竟是别具威毅之气,心中不欺然的一跳,又假作漫不经意的别过了眼去。
韩离则颇为好奇的看向远方,暗自思忖,这不休山究竟是在哪里?
一行人不再叙话,白文祺引身在前,化作了一道白光,朝着北方疾飞而去。
※※※
天光放亮,池棠俯瞰身下,群山连延,雾气朦胧,几条河道却似穿插其间的缎带若隐若现,按照这个方位推算,应当早已过了黄河之界,怕是已入了燕代之境。
正感放眼浩阔,举目广袤,头前白光一闪,白文祺现出身形,骈指稽首,冲着前方长长一划,却似在半空中撕开了一条裂口,裂口处隐隐有白色光气现出,白文祺向众人一欠身,做了个伸手肃客的姿势。
这般奇景对于池棠来说并不陌生,同样是虚空存境,出入乾家之法也是一般无二,只是没想到不休山的入口竟是位于半空之中,若是放在过去自己不擅御气飞行的时节,只怕就算知道入口所在也决计无法进入。
韩离却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玄异奇妙的情形,不过自从经历了玄晶探秘的锤炼,他早已习惯了见怪不怪,雍然神情没有露出丝毫惊讶之色,电光一盛,运风推身,直从那裂口钻了进去。
……
云霭似海,便在身下翻旋缭绕若波涌浪卷,人处其间,就好像腾云驾雾。池棠原本以为虚境之中便只一峰挺拔,高耸入云,却没想到眼前赫然是三座连碧青山矗立于云海之间,。
这是池棠看到的又一个伏魔名门所在,想那紫菡院和龙虎山不是虚空存境,固然大有奇巧,但总也是人间气象,怎比得此间气势磅礴。巍峨雄峻?而乾家虽有虚境之秘,却更像是一个闲逸农庄,温雅居家,又和这里的郁郁仙风大相径庭。
池棠叹为观止。环顾良久,目中所见是奇峰妙壁,鼻中所嗅是兰麝幽香,竟是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
……
有道是昆仑不周,云崖不休。说的就是自古以来只在神话中出现的两处名山。一个是西昆仑不周山,所谓共工怒撞不周山,女娲采石济补天,便是源出于彼。不过这是人间故老相传,伏魔道却知这些神话人物大多是上古时节修得道术的能人异士,可以看作是伏魔道的前辈先驱,不周山正是在昆仑山西北,恰与那北溟天池遥遥相对。
而另一处名山,便是这鹤羽门倚为根本之地的不休山了,乃得上古时数十位伏魔道前辈的**力。开出虚空存境,将此山置于虚境之中,世人流传,皆以云崖仙山相称。
不休山占地千里,远山相隔,共有三峰,若非上古时节玄灵之气益盛,原难开出如此旷大之境。三峰左首者谓之明识,居中者谓之静神,右首者谓之觉意。这也是鹤羽门三宗的渊源由来。
会当此世,明识峰由孤山傲客岳独峰师字门坐镇,专修扭转时空之法,气性刚烈。讲究的是对妖魔毫不留情;静神峰则是气贯长虹许贯虹立字门驻身,精擅以气御剑之术,这是鹤羽门主流的术法,故而立字门门人最多,许大先生也因此成为鹤羽门的掌门;觉意峰为衔云掩空单意云文字门留守,研习的是化气念力之道。此道最为艰深,用于伏魔争斗上却又不比凝气窒空和以气御剑的效果显著,所以文字门人丁稀少,也是鹤羽门三大宗中势力最弱的一支,自衔云子身死,两大后辈弟子殒难之后,文字门的影响力就更小了。
……
池棠从高空远远望将下去,明识峰最高最险,静神峰最大最平,觉意峰最奇最狭。白文祺相引众人前往的,却是居中的静神峰,飞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池棠便看到静神峰平缓的峰顶之上,坐落着一排黑瓦白墙的房舍,而白文祺导身以向,正是直往房舍前的空地上而去。
众人跟着纷纷降落,房舍前已经有人出迎,当先一个,居然是五老观观主天风子。
池棠双足及地,身上赤焰尚未消褪,天风子已然拈须赞道:“好一位火鸦化人,一别数月,神功竟已进展到如斯之境。”
“晚辈来迟了,与同道盟友血战之时竟是未得援手,思之不胜惭愧。”池棠向天风子恭恭敬敬的拱手一礼,虽然他此时的功力已在天风子之上,但对这位伏魔道宗师,他一向不失敬意。
天风子的目光在池棠面上打量了几遭,他对池棠的印象还停留在那半黑半白丑怪面孔的时分,怎知如今池棠尽复旧颜,雄武肃毅,不禁大生好奇之心,却也终是没有追问,而是将视线又转向韩离:“噫,这一位灵息玄奇,神功非凡,与池师侄一般无二,必是那位雷鹰神兽化人了,两圣合力,大是七星盟幸事。”
韩离向天风子一揖,他素未与天风子谋面,却也知道他是伏魔道赫赫有名的人物,和池棠一样,他也行的是晚辈弟子礼:“西平韩离,见过仙长。”
俞师桓跌跌撞撞的降下身来,匆匆挣脱苑芳菲,顾不上见礼,便急急追问:“宿主,盟主……盟主尸身何在?”
天风子神情一黯,叹了一声:“副盟主,盟主尸身就奉于正堂,且随我来。”
池棠注意到四周人影憧憧,竟是挤满了七星盟的同道,怕不有数百之众,令他惊奇的是,邝雄、童四海、况三以及那在听浪岛凝露城两位渔家子弟般的兄妹都在,这些都是素识,还有不少服色上看的眼熟,面孔却大半陌生,自然也是伏魔道其他门派的门人。邝雄和童四海先是一怔,端相了池棠半晌,都露出惊喜之色,远远打了个招呼,现在可不是叙契的时候,池棠向他们点头示意,却紧紧跟着天风子和俞师桓步入了正堂。
骤一见正堂的情景,池棠心里便是打了个突,一条条白布裹着尸身摆满了整个正堂,一眼看去,白花花一片,这一幕似曾相识,就像在洛阳城那个停尸棚所见到的那样,而池棠还能分辨出许多白布中裹着的尸体显然是不完整的,有的甚至只有短短一截。
几个鹤羽门弟子跪在一旁,一看到俞师桓进来便站起相迎,话还没出口,语调已有哽咽,池棠看到他们的白袍鹤氅上绣着的鲜红鹤翼,情知都是立字门的弟子。
“俞师兄,所有同门都在这里了……”说话的年轻人眼圈发红,神色憔悴,不见鹤羽门门人惯常的俊逸风采。
“张师弟……”俞师桓看着这几个幸存的同门,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袁师弟……”又看到最后一个同门右手齐腕而断,裹了几层白布吊在胸前,泪水终于滑落,**辣的在面上流淌,“……高师弟。”
这是立字门仅存的三人了,张立辉、袁立霆和高立弢,他们并不是立字门最强的三人,能够活下来只能说是侥幸,对此,张立辉自是心知肚明,是他在天风子下令退却的时候一度阻止,幸亏天风子当机立断,才使他们被救得脱,倘若当时天风子下令撤退的时间再晚片刻,恐怕他们三人中还将有损折,至少被天军妖兵砍断了一只手的高立弢就决计难以生还。
以不足两百人之力生生抵挡了两万余天军妖兵数个时辰的猛攻,每个鹤羽门弟子都已经透支,连许大先生也油尽灯枯了,张立辉自然更是脱力衰竭,并且过去了这些时日仍然没有恢复,但他现在没有心思去为自己的几如废人而担忧,他一直沉浸在悲痛之中,在这个堆放同门尸骸的正堂中,他已经悼唁了足足三天。
“师尊的尸首在这里……师尊是油尽灯枯而殁,总也是全尸,不像很多其他师兄弟,连个囫囵尸首也没留下,前几日在洛水之滨搜索了很久,到现在还有分不清谁是谁的残骸。”张立辉引着俞师桓走到了正堂的最里厢,并且掀开了最末一个的裹尸白布,话音未落,已经是泪如雨下,泣不成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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