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盟和北境莽族的会面没有安排在不休山中,尽管除了静神峰之外的明识觉意二峰还算空空荡荡,并且几位幸存的鹤羽门弟子也没有表现出反对,一派听凭天风子做主的情状,但莽族的使节倒率先发出了邀请,让七星盟的几位首脑人物去往他们的营地一晤。
天风子欣然应允,前往相会的人选也很快有了决定,池棠韩离身为神兽化人,自是绝无二话,其他胡二公子以及另几位宿主副宿主如德馨道人、邝雄、苑天南的随行也是顺理成章,便是两位本属于伏魔道的后辈女弟子傅嬣和秦嫔也得以同往,傅嬣是锦屏苑女主人的身份,而秦嫔则是四大名门紫菡院在此间最合适的代表人物;莽族的到访也惊动了正在正堂凭悼的俞师桓,作为七星盟的副盟主,天风子定然是要知会的,本以为俞师桓沉浸在悲伤心境中多半会推却,不曾想俞师桓立刻同意一并前去,看他除了面色有些消黯,几乎瞧不出任何心绪上的波动,包括他出得门来,不欺然与傅嬣撞个正着,却也只是表情淡素的点了点头,轻轻一声:“傅师妹……你好。”
反倒是傅嬣,刚和池棠韩离复见了面,还未及叙谈,突见俞师桓这般情状倒是心头一跳,昔日她对俞师桓漠不在意固是实情,却总难免那种女孩儿家受人追求的自得之意,虽说与公孙复鞅鸳盟得偕,也与俞师桓全无关联,可这种心理终究是人之常情。现下里见俞师桓眼神空洞,浑无动作,倒是颇觉得奇怪,甚至还有一丝隐隐的歉疚。
看似无意,天风子对人选其实还是很费了番心思的,除却这些在七星盟本有职司的,他连另几大名门的代表都带上了,却就是五老观本门的其他几位耆宿长老一个没带。浩轩翁、五一居士和天清子都留在了静神峰上,他不能给其他同道造成五老观欲乾坤独掌的印象。旁人大多未有意会,心思伶俐的胡二公子则是心知肚明,却也只是暗自赞许。没说片言只语。
众人齐聚之下,便即飞身起行,依旧是会飞的带上了不擅飞行的,池棠拉着老熟人邝雄,这般纵影如意的情形。又令邝雄啧啧称奇起来。
……
来到虚境界门处的莽族使节,却是个厚衣灰裘,短打结束一如寻常胡人的精壮大汉,翘着边的金色胡须从包裹甚密的皮帽下钻了出来,一说话就是老半天也听不大明白还带着卷舌音的语言,不过池棠在捉摸了片刻后又自省悟,对方说的还是中原一带流传已久的汉话,只是说的不大标准而已。
现在是那大汉头前相引,他飞行的姿势并不好看,与其说是在腾云驾雾。倒不如说是借着空中的云气阻力在奔驰纵跃,速度倒也不慢,这引起了池棠的好奇,他见过的莽族族人并不多,过去修玄谷的棘楚算一个,而那位决冰寒狼郎桀则无疑算是另一个,不知道这些莽族族人的到来,是不是和郎桀有关系。
飞行的时间很短,事实上就在池棠暗自揣摩的时候,引路的大汉已经坠身下降。只看到前方不远处的地面炊烟袅袅,毡帐林立,依稀还有人喊马嘶之声传来,赫然就是个驻扎营地。瞧这般声势,怕不有数百人上下。
一众人跟着那引路大汉,稳稳的在营盘前落下,一个面色和气,体态敦实的胖妇人向他们鞠躬之意:“见到你们真好,伏魔道的朋友们。”
“啊。阿夏师姐,是你?”祁文羽忽然出声招呼那胖妇人,作为七星盟贪狼部宿的副主事,他当然有份参加这次的会面,别看鹤羽门只剩下了六个弟子,却一下就来了两位,一个是副盟主俞师桓,另一个就是这位副主事祁文羽。说起来,也幸亏祁文羽过来,想那时节在洛阳城与莽族并肩作战的故人中,将岸陈嵩和几位乾家弟子都不在此间,也就是祁文羽对阿夏那一行一百一十三位莽族族人知之甚细,两相介绍之下,倒省了许多口舌。
对于参加了洛阳之战的莽族族人,天风子和俞师桓都是由衷感佩,胡二公子则向阿夏深深一礼:“原来是阿夏姑娘,七星盟与覆雪莽原素来同声共气,洛阳城若非贵族相援,早陷落妖魔之手多日矣。犹思并肩御敌之时,多少英雄披沥肝胆,抛洒热血,每尝念及,不胜唏嘘。”
阿夏比在洛阳城时节精神健旺了很多,看来当时落下的伤患都已恢复,却对胡二公子文绉绉的话语有些接不上口,她的汉话比那引路的大汉自是流利了许多,可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言辞,只能用一个口音极重的语气词来表达了客套,旋即向营盘内相延:“请跟我来。”目光扫过所有人,又在池棠和韩离身上停顿了片刻,显然也是看出了他们神兽化人的本相。
池棠不认识阿夏,跟着阿夏往营盘中走去的时候,他还在不住环顾,可以感应到营盘上方蕴积着一团极为浑厚的冰灵之气,但仅从目光所见,这里和常见的胡人游牧的营地没什么两样,甚至也同样飘着一股马羊的臊膻气味,许多和引路大汉一般制式穿着的大汉们排列两旁,身材高矮不一,却都是昂首挺胸,警跸戍卫的模样。
“阿夏师姐,从洛阳出来就没见到你,我还以为你和甘师兄他们一起去救副盟主了,却怎么到了这里?”祁文羽一路走,一路询问。
阿夏在面对祁文羽的时候,就愈加显得亲切,只是话题有些沉重,也使她一直笑眯眯的脸上浮现出几分悲伤之色:“唉,冰焰老族的中土观望族人只剩下我和阿奇罗两个了,在雪原的援军即将到达的时候,我总要先去联络一下,也是看那个时候妖山族已经退兵,你们的危险大为减小之后,我和阿奇罗才得以脱身的。”
“援军?”祁文羽左右端相,“你是说这些壮士们?他们都是赶来的援军?”
“覆雪莽原毕竟距离中土太远,当我们观望族人一发现洛阳城妖山族的异动之后,就已经向雪原发出了求援的信号,同时为了迟滞妖山族,我们所有的观望族人也都赶去洛阳。老族不会用凡人的那种赶路方式。我们是用冰晶云团的流动带引着前进,不比你们飞行的速度慢多少,只是这种方法太过耗费老族的灵力,可就算这样。老族援军赶到洛阳,我也计算过大约需要二十来天的时间,没有伏魔道朋友的并肩奋战,我们根本不可能支撑到援军赶来的那一天,我也要感谢你们。”
“别谢我。要谢就谢那些壮烈殉身的战友们……”祁文羽又被勾起了伤情愁绪,语调变得暗哑。
“莽族的援军?果然威武雄壮,无论如何也是我们面对妖魔时足以倚仗的力量。”在对话又不自禁的进入到悲伤的氛围之际,一直在旁听的池棠很感激天风子此时的打断,天风子竖起一根手指点点戳戳,像是在计算:“不知道来了多少人?”
“八百精骑,十七位龙卫,这也是老族现在能够派出的所有力量,老弱妇孺都留在了覆雪莽原的部落里。”
天风子感慨的点点头,却没有多说下去。他知道北境莽族的架构,莽族龙卫放在七星盟中,至少也都有不下祁文羽或邝雄这些宿主副宿主的修为,大致相当于伏魔道一流高手。当然,所谓一流,是排除了前辈宗师这些顶尖级的人物之后,可也是非同小可的实力了。再加上那八百莽族精骑,这是久受云龙利爪神力熏陶的部族,八百精骑足以以一当十,这般比较下来。可抵虻山妖军八千至一万之众,虽然不是扭转战局的关键所在,却也是对抗妖魔的一支举足轻重的力量了。
“这些援军由我父亲亲自率领……”阿夏已经走到了营盘中最厚实的大帐前,一掀帐帘:“……他等你们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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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这时候。池棠才真正领略了北境莽族的玄异之处,整座帐篷被银白色的光芒映耀得无比明亮,银光中蕴含的寒气又和炭炉中散发的热力混融在一起,却很奇怪的没有任何冲突的迹象,虽然时值冬岁,外厢依旧寒冷。可在这里就像是夏日中不时吹拂过的丝丝凉风,既沁人心脾,又舒神爽意。
这一切都来源于那个席地而坐,裾于帐篷中央的白发老者,银白色的光芒正是从他的白发中流溢而出,倒仿佛天生的夜明宝珠,或许这么说一个老人的皓首白发并不合适,但池棠在第一时间就兴起了这个念头。而再看那老者,又觉得之所以称其为老人完全是因为那满头银丝所产生的错觉,他的脸上没有看到什么皱纹,却也不是鹤发童颜的模样,白须白眉,根根戟张,双眼蔚蓝如海,额头高凸,高耸的鼻梁更把他的整张面孔衬托得意态豪雄。
如果他还是黑色的头发,黑色的胡须,那无疑就是标准燕赵悲歌之士的形象,池棠如是想,却忘记了有这样蓝色眼睛的人,在年轻时往往是金色的须发,就像先前那个引路而来的大汉那样。不过池棠很快就发现,这双蔚蓝眼睛的主人正用慈和的笑意盯住了自己。
难以想象如此威猛的形貌是如何透洩出慈和之气来的,那位老者却抬了抬手,既是对池棠,也是向众人示意:“很高兴能和中土的英雄们在这里相见,请坐,老族没有什么座次的讲究,站着的地方,盘腿就是安坐之处。”说的汉话字正腔圆,可比阿夏还要流利纯熟。
旁人未知这老者来历,天风子和胡二公子却同时一怔,其他人依言坐下的时候,天风子和胡二公子便上前见礼,天风子稽手躬身,这是他在遇到辈分地位更高的人物时才会用的礼仪,而胡二公子拱手弯腰的姿势则分外恭敬。
“是覆雪莽原廖苗前辈么?”
连天风子都称呼对方为前辈,一旁的俞师桓不由一惊,刚刚坐下的身体不禁又直了起来,那老者却摆手笑道:“不是什么前辈,不过是大了些岁数罢了,你们中土讲究这一套,老族却没那么多顾忌,我们各喊各的,我称你为道长,你叫我作廖苗长老就行,免得累赘。”又偏头对阿夏道:“莎夏,给大家上热羊奶,朋友们来了,总不能枯坐着干巴巴的说话。”
阿夏在老者面前竟是少见的现出了温顺的神态,轻轻答应一声,便在炭炉旁坐下,取过吊着的陶壶便开始操持,她的本名叫安夏列娃,老者唤她却是用本族的爱称,以至于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莎夏这么柔美的名字竟然是属于膀大腰圆的阿夏的。
……
覆雪莽原,冰焰老族,一直看护着远古遗落的云龙之爪,秉持着自古相传的习俗。他们把族中最为睿智也最德高望重的长者推举为长老,这长老的含义又和中原不一样,莽族的长老就此一个,统掌北境莽族的所有事务;而在族中最强的勇者则被称为战神,可即便是战神之尊,也一样要听从长老的号令,因此莽族长老实际上就是整个莽族的族长。
这一世北境莽族的长老就是面前这位叫作廖苗的老人,听说已有数百岁高龄,天风子记得自己师叔辈的凝露城主邹兰舟就与这廖苗长老称兄道弟了,自己可不是得恭恭敬敬称上一句前辈?只是这廖苗长老看起来刚猛有威,谈吐间倒是随和得很,天风子一笑,又看着阿夏奉上了热气腾腾的羊奶,一碗一碗的送到众人手里,祁文羽亲热的致意:“谢谢师姐。”天风子顿时头一蒙,暗道这孩子没大没小的乱喊,真算将起来,廖苗长老的女儿最少大上你一辈,你得喊师姑,不过他也是豁达之性,倒没有再纠缠于辈分,却依旧保持着晚辈弟子对前辈的尊敬,偏着身子坐在了廖苗长老的下首。
池棠没在意这些,他还在留意廖苗长老白发上的异象,阿夏已经凑到身边,一手奉上了款客的羊奶,目光一霎不霎的盯在池棠脸上。
“多谢。”池棠接碗在手,称谢方毕却又觉得对方眼神古怪,当下怔然对视,未知所以。
“战神说的……就是你吧?”阿夏的问话有些突兀,“冰与火的相遇,一如这满室中冰冷与火热的交汇,你完成了战神的嘱托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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