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声再次响起，这次却是提醒大家收工下班。
传送带缓缓停下，马伟明轻输口气，双手一并做出关机手势。
机械臂自动伸直，座椅旋转后撤折叠收起，他顺势后退两步，从“工作服”里退了出来。
其他工人同样走下工位，站在旁边检视下午的工作成果。分拣出错难以避免，自查改正顺便码放整齐，也便于计算工作量。检视完毕，各人再将箱子里的手机和平板交到主管那里，就能下班离开。
大家都在埋头忙碌，只有马伟明站在工位旁边没动。今天是他在绿莱工作的最后一天，之前还不觉得有什么，此刻看着这台稍显简陋的外骨骼装置，一股名叫留恋的情绪悄然爬上心头。
工友见他没动，提高声音喊他，“小明你发什么呆？这东西有啥好看的？”
“啊！”马伟明回过神来，轻叹口气开动起来，却没有解释刚才到底在想什么。
绿莱工厂开始时设在蜜蜂总部附近，后来蜜蜂去市区北面翔安区拍地建设新总部园区，顺手就把拆机工厂搬来这边。工厂的分拣、拆解、翻新环节都需要很多人力，很适合就地吸纳周边的失地农民。他这些工友在厂里干了两三年时间，天天和这些外骨骼装置打交道，新鲜感早就被时光消磨干净，如今看啥都是见怪不怪。此时此刻，他要是像文青一样矫情道别，铁定会被取笑好久，甚至可能成为厂子里流传久远的传说。
几分钟后，马伟明跟着大部队走出车间，然后他就听见有人出声喊他名字，“马伟明，等一下！”
扭头看向来人，这次却是厂办的女文员李静月。
因为第二产业和第三产业的行业差距，拆解工厂和轻量生活馆的平均颜值堪称两个极端，后者的妹子比例高达七成，颜值还都在平均水平以上，而这边的女性职工只有二成不说，大部分还都是30岁往上身材走形的大妈。常言道物以稀为贵，人也亦然，于是厂里少数几个年轻妹子便被安上“六朵金花”的名头，李静月便是其中的佼佼者，有着“厂花之花”的称号。
见到厂花姑娘忽然来到分拣车间，一众工友纷纷停下脚步，发出起哄的笑声。
人家姑娘却也不犯怵，视线扫过众人轻喝出声：“笑什么笑？我找马伟明有正事！”
“哦——”，一帮糙汉子却还不想放弃，齐声发出意味深长的长音。
李静月早已不是去年那个新人小白，果断无视众人打趣的注视，快步走到马伟明身边，扬了扬手里的相机，“先别急着走，跟我回去拍几张照片，要上厂报的。”
车间里禁止携带私人手机，马伟明刚才还在遗憾没法拍照留念，现在听到她的要求，自然是犹如瞌睡遇枕头，忙不迭地点头答应，“没问题，回头能把照片给我一份么？”
“当然可以，”李静月迈步走向车间厂房，“快点儿，一会儿断电了就没法拍了。”
拆解业务不赚钱，工厂自然不用24小时连续生产，等到白班工人下班离开，车间就会断电封闭起来。好在李静月来得还算是及时，身上又有特批的临时通行证，两人顺利通过车间门禁进入其中，赶在安保组赶人前完成了拍摄任务。
走在已经空下来的厂道上，李静月把照片传输到自己手机，接着上传云盘分享给厂报编辑部还有马伟明，“我只用智能修图，干脆直接把原图发给你，有不满意的回头你自己看着删。”
马伟明点点头表示知道，接着好奇发问：“厂报怎么想起来要我的照片？非要等到下班才来拍，也太奇怪了点。”
听见这话，李静月却是扭头看了他一眼，“这个问题该问你自己。我都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了，主任忽然给把这任务派给我，指名道姓让我来分拣车间找你拍照。旁边就是鹭大，这边以前也接待过不少实习生，他们都没这种待遇，我也很好奇为什么呢！”
文员姑娘还迷糊着，马伟明却已经明白，李静月的拍照任务应该是有人特意安排，目的却是给他送个顺水人情。他的调动看似正常，背后却有马竞的影子，若是有心查找肯定能够发现。
知道归知道，这事却没法对她明说。马伟明很快岔开了话题，笑着摆摆手：“不管原因是什么，反正我都要走人回老家了，你就当是你们主任脑子抽风好了。”
“也对，”李静月点点头，拍了拍相机包，“虽然加了半小时班，却能白用两天单反，还是蛮划算的。”
“正好，”马伟明抬头看了眼昏暗的天空，笑着问道：“今天是世界足球日活动，蜂足在鹭大那边搞友谊赛，你去不？”
听他这么说，李静月却是呵呵笑了起来，“对不起，让我先笑一会儿！”
“怎么了？”
文员姑娘止住笑容，扭头说道：“世界上根本没有所谓的世界足球日，就算真的有，也不可能是12月9日。”
“啊？”马伟明掏出手机给她看桌面日历，“可手机上今天就是足球日啊。”
“以讹传讹罢了，”李静月撇撇嘴，“别说英文网站没提过这个纪念日，就连足协官网上也没有，3月8日的亚足联女足日、5月15日的亚足联草根足球日，他们都有专门发新闻稿，唯独12月9日的世界足球日被足协视而不见，问题已经很明显了。”
说到这里，她拿起手机唤醒语音助理，“苏总，介绍一下世界足球日！”
很快，一个温暖磁性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为纪念一二·九运动，联合国于1978年召开会议，经国际足联同意，把12月9日定为世界足球日（World Football Day）。每到这天，社会各界都会举办各种足球主题活动，纪念这项运动给人们带来的快乐。”
扭头看着马伟明，她晃了晃手里的电话，“一二九运动是北平学生组织的抗日救国示威游行，和足球运动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联合国那帮人脑门被夹了才会把这两者联系起来。就算真的要设立足球日，首选也应该是英格兰足协制定现代足球规则的10月26日，然后才是国际足联成立的5月21日，第一届世界杯开幕的7月13日，根本没必要放到12月去。”
说完这一段，她深吸口气，开始总结陈词：“在我看来，这个所谓的‘129世界足球日’应该是恶作剧，不巧被网络百科和日历软件收录，最后以讹传讹被某些人当了真，就跟前几年的‘690战术核显卡，一发摧毁航母战斗群’是一个性质。”
虽然这些猜测都没有事实依据，马伟明还是被她逗乐了，笑着点头：“有理有据令人信服。其实发明这么个节日也不错，足球运动的确需要大力推广来着。”
听见这话，李静月神速翻了个白眼，“你这话和我们主编一模一样，我辛辛苦苦查资料写辟谣文章，就被他一句足球需要推广给毙了，早知道我就不费这个身了。”
“这有什么？”马伟明建议道：“厂报不让发，你发到公号不就行了？”
“已经发了，”李静月踢了一脚路上的石子，“不说这个了，那什么友谊赛我就不去了，等下要回家。”
“其实我也不是球迷，”马伟明抬眼扫过周边，“不过这边还是有些偏，下了班实在没什么事情可做。”
这话勾起了文员姑娘的吐槽欲，她郁闷地看了眼西边，“海沧那边地价越来越高，公司园区没办法扩张，就打算把总部搬来这边，结果其他部门不想挪动，就先把最没技术含量的绿莱丢这边充当拓荒牛。你说搬就搬吧，稍微离城区近点儿又不会死人，居然把厂子开到这么偏的地方来，不说去岛内逛街要坐一小时车，就是平常买点儿洗发水护发素什么的，也得骑自行车跑好远。这些且不去说，最烦的是吃饭洗衣都得去隔壁鹭大蹭食堂蹭水房，路远折腾不说，饭菜还不怎么好吃，至于外面的小饭馆，不提也罢！”
“城区附近不会的确死人，”马伟明同样翻了个白眼，“不过那边的地价也是高得飞起，就凭你们马总的抠门性子，怎么舍得和地产商去抢那些高价地块。”
跺了跺脚，他接着说道：“这边偏是偏了点儿，但是地价也要便宜不少，差不多是半卖半送，楼面价比那几个在建小区低很多倍。反正蜜蜂的职工都是中高收入群体，在蜜蜂新总部这边亏掉的地价，都能通过周边房价还有税收的增加再赚回去。”
“所以说，”文员姑娘撇撇嘴，“还是经营城市、坐地收钱最省事，怪不得那么多城市都忙着修大路、建新城。”
“也不见得一定能赚，”马伟明摇摇头，“很多地方完全是寅吃卯粮大众脸充胖子，赌赢了带着政绩高升，赌输了让下任慢慢还账。”
“唉，”李静月轻叹口气，抬头看了眼灯火通明的新园区建设工地，“这边貌似快建好了，苦日子总算要熬出头了。”
等到新园区建成，各个部门搬过来，不管是公司自己的后勤配套，还是外面跟着钱跑的商业实体，都会有一波快速增长，生活方便程度肯定会增加许多。
“这个貌似有些困难，”马伟明想起马竞之前透露的口风，忍不住出言纠正道：“就算园区建好了，也是硬件部门先搬过来，软件、网络、游戏这些还会留在原地。至于行政总部，还要等到新机场建成启用才会搬过来。当初之所以选这边，除了离鹭大近能够资源共享，还有一点就是为了靠近机场方便出行。”
市里原先的机场就在鹭岛上，交通固然方便，却也被周边城区限制住发展空间，市里早在十年前就谋划建设新机场，来个腾笼换鸟。新的机场建在离岛上，跑道区域将通过填海造陆解决，从而彻底解决机场净空区对周边城市的抑制作用。
“无所谓，”李静月摇了摇头，“总部来不来无所谓，其他部门来不来同样无所谓。我的要求不高，只要食堂、浴室、超市、洗衣房，对了还有放映室、游戏中心，这些能赶快过来，我就满足了。”
“要求的确不算高，”站在绿莱工厂门口，马伟明扭头看了眼旁边的姑娘，“我这里有个好消息，有个坏消息，你想不想听？”
后者白了他一眼，“爱说说，不说拉倒，我先走啦！”
“年轻人太佛系了可不好，”马伟明笑着摇头，然后在对方的瞪视下连忙说道：“好吧我这就说，蜜蜂不打算在这边设置放映室，原因是人太少。”
“嗯哼，”李静月挑了挑眉，“好消息又是什么？”
“好消息是，考虑到实际需求，星空院线和鹭大合作共建一座校园影院，面向学生群体和两边的职工。对了，那边设备安装已经完成，这周开始试运营，现在想看的可以去看看，有巨幕哦！。”
女孩挑起眉毛：“iMAX？”
“怎么可能？”马同学大摇其头，“星空院线从来没跟iMAX合作过。其实CGS也挺不错，星空用的版本效果尤其好。”
“哦，”李静月拿起手机打开生活服务工具，“我看看现在有啥电影。”
“校园影院还没正式上线，应用里面查不到的，”马伟明把自己手机打开蜜聊，“你关注下鹭大影协公众号，新片投票、放映公告都在上面。嗯今天是‘挚爱梵高’、‘寻梦环游记’，还有纪录片‘北方候鸟’。”
前两部电影李静月都听说过，前者是上影节最佳动画片，豆掰评分高达9.1，然后是迪斯尼的动画新作，口碑和票房同样炸裂。至于最后那部《北方候鸟》，她表示从来没有听说过。这反而激起了她的好奇心，马上问道：“这个纪录片是怎么回事？”
“国产版‘迁徙的鸟’，蜂影投拍的。”
“哦。”
“其实还不错啦，这几年的国产纪录片都挺不错的，”马伟明卖力推销起来，“去看一下也不吃亏，就当旅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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