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和责编谈的情节文案,也就是每周画稿的对话和叙述部分。
江川当然早就想好了《热血高校》的开头剧情,前几天等待投稿回复时,就已经一口气把两三个月内的文案都打了草稿。
漫画不同于小说,主要是以画面说故事,一周二十页左右画稿,文案通常不过几百字,以他的文字能力一天打磨三、四千字完全不是问题。
何况《热血高校》的不良属性摆在那,人物的大部分对话比较冲、比较糙,比文绉绉的剧情好写许多。
再说雪野江川是实干家,有好几年第一线实战体验,乌鸦们的对话简直信手拈来。
与秋山雅美相处不错,那么今天能否顺便把下周一的事办了,聊聊开头的文案,免得后天再跑一趟呢?
江川倒是想,可雅美显然没有这打算,甚至为了照顾他可以睡迟一些再过来,把见面时间主动推迟到周一下午三点半,相当够意思。
既然如此也就不好破坏规矩,作为新人得注意别提太多要求。
临走的时候,雅美将集英社盖好印鉴的合约给了他一份:“加油吧,雪野酱。”
已经不是雪野桑,而是雪野酱了,江川只能说自己真的很有弟弟缘。
各地人情有所不同,但基本感情是共通的,雅美对江川明显更加友善,学妹的弟弟似乎就自然拥有某种弟弟属性,看着他的眼神都有点母性光辉了。
据说这种柔情是女性孕激素驱动出来的。
才大三四岁而已,说是母性未免过头了,江川心中有些温暖,由衷地表达了谢意:“承蒙雅美小姐关照,真的非常感激。”
这话有些普通,却是真心实意,无论眼神、表情、语气、动作都很到位。
江川电影学院读本科时,是导演系表演课成绩最好的学生。
导演当然会表演,不然怎么指导演员,只不过大多数导演长得缺乏表现力,心有余而脸不足。
不能说江川虚心假意,感激是真实的,只是进行了加强,能够让对方真切感受到,这才有意义。
雅美笑得更动人了,伸出手来,和他道别。
江川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恍惚间会错意,下意识就往前靠,想给她一个爱的抱抱。
雅美微微后仰,惊讶地看着他。
好在及时回过神,江川把自己也吓了一跳,匆匆握了握雅美的手。
这真充分证明了十几年条件反射训练的威力,科学的力量是无穷的。
不过家里的亲姐这两天不太讲科学,不再玩这套训练了,自从前天晚上闹了不愉快后,美空的态度变化有点大,对江川明显没有过去亲密。
而且不像耍小性子搞冷战,态度很正常,只是不再对他伸出手臂了。
“正常了反而显得不正常了,恐怕还是暗暗在给我脸色看吧。”
不过能就此戒了也好,盲目西化的后果可能很严重,可能地动山摇,可能江河倒流。
今天的天空特别蓝,云特别高,秋高气爽、天高云淡应该就是这样的。
“美空,这就是美空吧。”
从集英社出来,江川站在路边仰望天空,把老天也认作姐姐了。
于是白云似乎开始幻化,变成了姐姐的脸,俯视着他。
回望集英社的大门,他的身影映在深色玻璃上。
今天穿的是一件黑色的半长大衣,围着一条粗犷的米字纹文艺范灰色围巾,长身玉立,乍一看还真有点木村拓哉的味道。
只是他的平头显得阳刚许多,没有那种阴柔气。
“这样的弟弟,不就是姐姐们的福利么。”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十九岁正是弟弟好年华,生物条件限制着,难道还想给人当干爹不成。
马路上人不多,行道树很少很矮,原本普通的道路显得有些深邃。
艺术家通常有独特的眼光,这些天通过观察,江川大概总结出为什么有的图片中的建筑街道明明没有明显标记,但仍能很快分辨出是曰本还是中国。
因为除了个别樱花道,曰本路边的行道树通常很少很矮,甚至根本没有,在这样的路边取景很容易将两边楼房入框。
米国的路边也基本没有树,这一点曰本学了最省事的。
而中国城市的道路习惯种树,而且是郁郁葱葱的大树,行人可以在树下行走,在路边取景经常无法同时看到两边建筑,这是最明显的区别。
另外曰本基建搞得早了,二三十年没翻新了,许多电线、电话线路没有入地,大城市中仍有古早的电线杆,这也是一大特色,辨识度很高。
即便是如同中国城的池袋也是如此,因为这些细节很容易被分辨出并不是在中国。
接下去该落实打工的事了,江川去了池袋。
曰本经济不景气十来年了,工作收入也十几年没有涨,但货币贬值物价涨了,以前没有人干的收银员,刷盘子,现在曰本人也抢着干。
政府减少了以研修为名引进的外劳数量,工作倒是并不太难找,各个车站、便利店、商场餐厅等公共场所都可以拿到免费介绍工作的册子,上面有不少工作信息,可以自行联系。
也经常有店铺在门口贴出招聘信息,接受钟点零工,按小时算工资,许多工作一小时能拿一千円,可以吃顿比较好的盖浇饭或者著名连锁店的口碑拉面。
十年前就是一千,现在仍是,二十年后仍是。
江川这两天也上网看了,还有诸如食品加工、超市整理、打扫卫生、接送小朋友、超市收银、药妆店、服装店售货员等等工作可以做,都是技能简单容易上手的。
寻找的过程中他发现有个工作特别合适自己,教中文。
然而打电话过去问了几家,都对文凭和资质有要求,像他这样高中毕业的,中文水平再高也不行,鬼知道教得对不对。
他记得读研究生时看过一部电影《波斯语课》,说的是德国集中营中的一个囚犯,虽然完全不会波斯语,可为了活命却骗德国军官自己会,于是在关押的几年里自己编了一套波斯语,教给了德国军官。
这些人可能担心江川也自己吓编一套中文吧。
“还是去池袋吧,和乡亲们一起在东京打拼。”
半小时后江川到了池袋,山手线北口出去,感觉这里特别像广州的LC区,房子大多已经有年头,于是外面用各种花花绿绿的广告板包起来了,难以见到缝隙,商业气息非常浓郁。
他到处逛了逛,不停有人对他推销东西,先说日语,没反应就换中文再试试。
跑断腿不如张开嘴,想了解情况最快的方式就是找人问。
江川很快选中了一位站在“全身指压10000 円”立招边上的一位大叔。
立招很骚气,上面有不少女孩的照片,都扮成美人鱼的样子躺在那。
曰本人对弄美人鱼,似乎有异乎寻常的兴趣。
大叔看上去也挺骚气,虽然看着快六十了,这么凉的天却只穿着黑衬衫白西装,梳着油光崭亮的头。
这种人通常是街溜子,问什么都知道。
江川不像一般人那样躲着这类人,几句话就混熟了。
大叔也是个爽快人,攀谈了不到一分钟,就解释了自己为什么日语和中文都有股东北味:“我从中国东北回来的,快二十年了,父母当年是开拓团的,属于遗华日侨后代。”
没想到大叔中日语言也都是母语,而且这样的人其实挺多。
遗华日侨就是二战在华遗民,当年曰本搞开拓团,像东北移民一百五十万,战败后一部分留在了东北,八五年后陆续回国,大叔这样的是遗民二代回到曰本时都快四十了,真的很难说他更像哪国人。
大叔很自豪告诉江川:“在中国时我是教师,在中学教生物。”
“你是曰本人,可以当老师?”
“当然可以,我读了大学,为什么不能当老师?”
他告诉江川,像他这样精通中日语的归国遗民,如果没有特别的才干技能,在池袋北最合适的工作就是案内人,也就是拉皮条的皮条客。
干别的要么干不了,要么赚钱少。
大叔的学历在曰本不被承认,当然不能继续当先生。
两人用中文聊的天,大叔很热心:“现在那边来旅游的人挺多,普遍对曰本娘们好奇,也知道池袋这边比较方便,到了晚上乌泱乌泱的满街都是。”
东北人爱说乌泱乌泱,其实这是日语。
感觉大叔依然是生物老师。
江川有些失望:“所以有咱们这样的语言相通的案内人牵线,买卖做起来就容易多了?”
大叔叹口气:“没咱们照样能做买卖,关键是宾至如归,大家来一趟不容易,有自己人搭把手更安心。”
这算什么搭手,怎么不说助推呢?
“大叔,像我这样的缺乏阅历,怎么看也不像案内人,您认为池袋还有其他值得介绍的工作吗?”
“其他的工作?其他不值一提,我看您还是别浪费时间吧,在池袋找其他工作,不如去别的地方试试。”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你看看这满街中国公司,他们有的是人力优势,员工基本都是从中国带来的,连搬运工都是,一个个经过层层选拔和考试,不仅看业务和语言能力,甚至还有体力测试。”
大叔目光中充满无奈:“关键是便宜,十年前大概六个中国人的工资才抵得上一个曰本人的,现在也是两三个顶一个,你说人家手头有的是人,为什么要花两三倍薪水用咱们呢?”
“说起来也是。”
“别听人瞎掰,这里真不好找工作。”
瞎掰也是日语,融入中文后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
江川看着繁华的街道,明白大叔不是瞎掰,突然就觉得有点没劲了。
凭空想象容易的事,多半不容易,这地方对他而言可能更适合来吃中餐。
不过吃了两次后,感觉也不是记忆中的。
这时有客人来玩美人鱼了,大叔一惊一乍说着欢迎的话,躬背弯腰跟了进去。
动作有些滑稽,步履姿态很像的唐老鸭。
这样卑微恭敬的姿态即便在曰本也相当少见,江川看得呆了。
什么案内人、皮条客,叫龟公更贴切吧?
大叔还没忘了他,回身用日语问:“要不要进来,给你打个贵宾折扣。”
真正的贵宾玩女人是不打折的吧,还要脸吗?
江川谢绝了:“大叔你忙吧,我再到处走走。”
他没心情在这和大家抢饭吃,也未必抢得来。
如果想找个端盘子洗碗收银一类的工作,那还不如选择离家近些的地方。
“从池袋北口走出来,是不可能回到中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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