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伯娘骂了半天,孔志斌死也没露面。
冯老三很快赶到,铁青着脸质问孔父,孔父无话可说,就只能灰头土脸地赔礼道歉。
“算我瞎了眼,当初我怎么就答应了你们这样缺德败类的人家。”冯老三恨恨地骂,“今天咱把话说开了,这桩婚约就此取消,我们退婚!”
孔父哭丧着脸,只管低声下气地认错赔罪,也没敢说半个不字,孔母张张嘴,瞅见旁边二伯娘叉着腰气冲冲的样子,到底一句话也没敢说。这个情形,她再蠢也知道老实些,不然二伯娘那性子,直接拿大嘴巴子抽她。
本来这事情也该就此结束了,可孔母一听说退婚,竟然又打起小算盘了。好容易送走了二伯娘这尊恶神,孔母悄悄跑去找生产队长的媳妇,也就是当初的媒人。
孔母拉着队长媳妇说,当初订婚他家给了三尺“灯芯绒”,三尺“蓝士林”,还有一双解放鞋,按照农村的规矩,既然是冯家先提出退婚的,冯家就该把这些东西退回来。
队长媳妇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两手一拍说:“哎哟孔家嫂子,你可给我留点儿脸吧,你说你家这事弄的,我这当媒人的脸也跟着丢光了。你当初跟我好说歹说,求哥哥拜姐姐的央求我,我才答应给你家当媒人,谁知你家儿子做出这样缺德下贱的事情,订了婚的人,不明不白乱搞女知青,偏偏还让人家姑娘亲眼撞见了,你还真好意思说人家先提出退婚的?就那么点破东西你还念念不忘?”
孔母挨了生产队长一通奚落,一张老脸也臊得发紫。
“那……那反正也是他家先提出退婚的,他就该把订婚的东西退回来,那两块布料,还有那鞋子可都是好的,值不少钱呢,还要用布票,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他冯家先提退婚,他就不该留着我家的东西,东西退回来我还能当个用处,咱家志斌总还得再订婚,等他跟那个小陈订婚我正好能用上。再说了,反正都退婚了,他冯家留着咱的布料,他冯荞也不好意思穿啊,还不如退回来算了。”
“哎哟我说孔家的,你这还无赖上了?你可别说了,我都替你臊得慌,你不要脸,我还要这张脸呢。你说我可走了眼,你们老孔家咋这样人呢。你不要这张老脸,你自己去冯家要吧,反正我如今看见冯家的人都觉着脸皮子发烫,我可不去找难看。”
孔母还想争辩,队长媳妇推推搡搡把她撵走了。
结果第二天一早,就有好事者跑来跟孔母讲,说冯荞一大清早拿了一包东西,一块绿色的灯芯绒、一块灰蓝的劳动布,随手撕吧撕吧,连同一双解放鞋,一股脑儿丢进了生产队积肥的大粪坑。
“可惜了,好好的布料呢,这姑娘可真有脾气。”传话的妇女嘻嘻笑。
孔志斌一晚上躲没了影,连家都没敢回,怕冯东、冯亮揍他。寇金萍也是一晚上没露面,当初冯老三给冯荞定下这桩婚约的时候,寇金萍就是一副“她嫁谁关我屁事”的态度,现在退婚了,她也照样置身事外,躲得远远的。
冯家跟孔家有一段距离,一个在村东北,一个在村西,二伯娘气势汹汹杀上门的时候,寇金萍也没听到动静,还是冯小粉匆匆跑回来跟她讲,寇金萍一听高兴坏了,还以为她的挑拨离间终于起作用了呢。
“闹上门退婚?好事儿啊,他俩终于黄了?”
冯小粉说,看样子是黄了。听说孔志斌跟女知青乱搞,就在北边村后跟那个女知青亲亲热热的,正好让冯荞给撞见了。
“妈,你说这事可真寸。”
“真的假的?什么女知青?”寇金萍顿时惊诧起来。
“就是那个陈茉茉,原先在咱村插过队的那个,说话捏着腔调,看人她不正经看,低着头眼睛往上勾着看,果然不是什么正经人。”
寇金萍这心情从山顶窜到了谷底,咋又冒出来什么女知青呢?可真是招鬼了,上一世可没这事呀。寇金萍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个头绪来。
“妈,你说这事弄的。她冯荞就算占理,可到底退过婚的,名声怕也不好听,这回也轮到她倒霉了。”
寇金萍没心思搭理冯小粉这句,她还在费神琢磨,她明明都跟孔母说过了,孔志斌跟小粉才是最相配的好姻缘,咋又冒出个女知青来呢?
这孔志斌要是真跟个女知青搞上了,往后她的计划该咋办?重活了一世,她上辈子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妇,其实也没见过多大世面,上辈子孔志斌算是她见过的最有钱的人了,她眼中妥妥的金大腿,一心想把冯小粉嫁给孔志斌,闺女有钱她也跟着享福。可是现在冒出个女知青……寇金萍脑子里搜罗了一圈,也没想到还有谁比孔志斌更有钱,眼看着金大腿抱不上了,这可咋办呀!
“妈,你说这孔志斌看着弱鸡似的,他哪来的本事勾搭女知青呢,我看那个陈茉茉怕也是犯贱,也不知道谁先勾搭谁的。”
“你个小姑娘家家的,满口勾搭不勾搭,你也不害臊!”寇金萍心烦意乱,忽然就冲着冯小粉发火了,“你个不长进的东西,早跟你说孔志斌有本事,他将来能发大财的,你倒好,死不开窍,你要是多跟他来往来往,早点儿把他拿下了,哪还轮到那个什么女知青?你个没出息的东西,怎么就不开窍呢,你将来就愿意当个农民过苦日子?没钱没势,我还怎么指望你!”
“妈,孔志斌都跟女知青乱搞了,你怪我什么呀!”冯小粉气哼哼地一扭,撅着嘴巴走了,留下寇金萍一个人烦恼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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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发生后,好多人都以为冯荞肯定要生气难过一阵子。从孔家回来后,二伯娘不放心,硬把冯荞拉去跟她睡,反正夏天冻不着,索性把二伯踢出去睡院子,顺便喂蚊子。
冯老三只好自己回家去,临走时候看着闺女,嘴唇动了动,最终只说了句:“冯荞,爸走了啊?你好好吃点饭,早点儿睡觉。”
虽说农历六月底了,可天气依旧暑热难当,二伯和两个堂哥有意去西河洗澡了,冯荞温水冲了个凉就准备睡觉。很快听见院里二伯他们回来了。
冯荞嫌屋里闷,拉着二伯娘一起去院子里纳凉。二伯、冯东、冯亮,爷儿仨一字排开,在院子里铺了麦秸苫子,烧了香蒲绒熏蚊子。冯荞跑过去,一声不响从冯亮手里抢了个冒烟的蒲棒,蹲在地上绕着圈熏蚊子。
二伯娘拖出一张很大的麦秸苫子,挨着冯亮铺在地上,把一头卷了一道当枕头。想想冯荞是个姑娘家,瞥一眼冯亮,又往旁边拖远了几步。
“你们三个,可不许打呼噜,听见没?要不我把你们扔猪圈里睡。”
二伯娘凶巴巴给儿子和老头下了道懿旨,拍着麦秸苫子叫冯荞:“荞啊,过来睡觉,咱俩睡这个大的。这还是今年新收的麦秸打的,预备给你二哥娶媳妇铺床用的呢,也不知道他哪天能娶上媳妇。”
冯荞跑过去,挨着二伯娘躺下,手里依旧拿着那个蒲棒绕着玩,默默地不说话。今晚这么一闹,夜已经深了,二伯娘见冯荞不说话,便觉着自己似乎也没出气,忍不住安慰道:
“荞啊,你别生气,你等着,哪天非得叫你几个哥哥揍那龟孙子一顿不行,跑不了他。”
“二伯娘,我不生气。我也想了,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孔志斌有一句话倒是说对了,不合适早散早好,现在退婚总比将来好。”
“这就对了,还是咱冯荞想得明白。你别担心,咱冯荞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材有身材,样样都是最出挑的,百里不挑一的好姑娘,明天二伯娘就去跟亲戚朋友说一声,保准给你再找个更好的婆家,比他孔家强一万倍的。”
“二伯娘,我没担心,你可别这样张罗。”冯荞啼笑皆非。
冯东忙说:“妈,你可别瞎折腾啊,上回你给杨边疆说的那个媒,可就够不靠谱的了,我看你就不是说媒的料。冯荞也才十七呢,她又不急,你可别到处瞎嚷嚷。”
“哎,小王八羔子,教训起我来了。我啥时候说我要到处嚷嚷了?我就是要给咱冯荞找个更好的,怎么也得把孔家比下去,咋地了,我哪说错了?”
反正二伯娘嘴皮子上头是常胜将军,冯东说不过她,只好闭嘴。按他的想法,这事闹出来,冯荞说得再看开,心情肯定也受影响,倒不如先让小姑娘平静一阵子,就像他妈说的,他家堂妹样样出挑,还愁找不到好婆家?
“冯亮,你说呢?”冯东碰碰冯亮,向他求援。
“我说?我说啥?我说你个大头鬼!”冯亮心里正有想法,眼前不是现成的人选吗?冯亮对他这个二哥的猪脑子真有些不满,索性一翻身睡觉了。
宁静的夏夜,星星晃呀晃,天上的银河似乎伸手就能摸到,冯荞望着星空发了一会儿呆,忽然,身边一声尖锐的呼噜响起,二伯娘不知啥时候睡着了。她刚才还威胁别人不准打呼噜呢,冯荞不禁好笑。很快,二伯那边也呼噜起来了。
冯荞在这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中仰望着夜空,天上那条亮亮的光带,妈妈说叫银河,银河两边还有织女和牛郎,星星亮晶晶,像记忆中妈妈的眼睛。
想妈妈了。二伯娘是直爽的,妈妈是温柔的,二伯娘豪气万丈,妈妈知书达理……她们都很疼她。冯荞翻了个身,抱着二伯娘胳膊,闭上眼睛专心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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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荞也不知道自己啥时候睡着的,很晚才迷迷糊糊睡了,似乎刚闭眼,眼皮就被照得发红,她睁开眼,天已经亮了。昨晚加上二伯一家子,都睡得太晚,竟沉沉地在院里露天睡了一夜。
冯荞爬起来,整理一下睡皱了的衣裳,决定回家换件衣裳去上班。
“吃了饭再说。要不叫你二哥去帮你拿衣裳,再不然等会儿叫你二哥借你大嫂的自行车,送你去。”
二伯娘吆喝着叫起二伯和冯东、冯亮,自己忙着去做早饭,说要烧个嫩南瓜汤吃煎饼,冯荞便也跟去帮手。刚塞了一把火,冯东就喊她说,寇小胭来了。冯荞出去一看,还真是寇小胭,怯生生站在院子里,怀里抱着个小布包。
“小胭,你咋来了?”
“大表姐,我给你送换身的衣裳来,这大夏天的,我怕你一早上班没有衣裳换。”
哎,这小胭今天看着还挺可爱。冯荞感激地拽了一下她的小辫子,忙进屋去换上,昨晚没有衣裳换,擦完澡只好再穿上,总觉得身上一股子汗味儿。换完衣裳,就顺手把脏衣服拿去井台洗了一把。日子穷衣裳少,不洗明天没得穿。
“小胭啊,要不别走了,在这吃早饭吧。”二伯娘说。
“不了,我先回去了。”
冯东:“小胭啊,就在这吃吧,我妈烧的嫩南瓜汤,吃完饭带你去上工。”
寇小胭抿嘴笑,感激的看着冯东和二伯娘,却终究没留下吃饭,这年头家家也就解决个温饱,没啥事谁也不会随便留下抢别人碗里的饭吃。不过她现在跟二伯娘和冯东混熟了,出工下田总会往二伯娘跟前凑。
冯荞怕耽误冯东上工,迟到要生产队扣工分的,就没让冯东借车送她,吃了饭自己匆匆出门去上班。
杨边疆半路上骑车赶上了她,两人走的是同一条路,同样的上班时间,这样的情形也经常发生。杨边疆远远看着她走在路边,紧蹬几下,在她跟前停住。
“杨大哥,你今天挺早。”冯荞停住脚,看着他扬起笑脸。
“在家没事就出来了,上来。”
冯荞走过去,熟练地坐上车后座,杨边疆回头看看她:“昨晚睡得晚了?怎么没睡好似的?”
“这也能看出来?”冯荞揉揉眼睛,“是不是黑眼圈了?”
“没黑眼圈,就是看你没什么精神。怎么啦?”
“没怎么呀。就是昨晚睡得有点晚了。”冯荞随后应付了一句。退婚这样的事情,她不想自己到处跟人说,当然也没必要刻意瞒着,反正农村十里八乡都沾亲带故,人多嘴杂,用不了几天人家都会知道的。
“今天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要是不舒服,干脆我帮你请个假,你回家歇着吧。”
“没不舒服啊,杨大哥,你放心,我挺好的。”
杨边疆到底不放心,冯荞是个挺活泼的姑娘,尽管摊上那么个糟心的家,却总是阳光明媚的样子,每天充满朝气活力,用他的话说,走在路上简直“雄赳赳气昂昂”。今天的冯荞好像也没哪儿不对,笑容依旧,可杨边疆就是觉着,小姑娘今天情绪不太好似的。
杨边疆转头看看小姑娘,她此刻笑眯眯的,晨光映着她红扑扑的脸蛋,好像也没哪儿不对,那就上班去吧,他长腿一撑,骑车穿入一路高高低低的青纱帐。
冯荞好好上了一天的班,厂里没有本村的人,一夜时间消息还没传到,也没谁提起退婚的事。结果,杨边疆当天晚上就知道了——冯庄村到小罗庄村才多远?晚间时候两个村子的男人都混在西大河同一片河湾洗澡,嘻嘻哈哈一起聊天,就聊起来了。
杨边疆有游泳的习惯,他是工程兵,野渡泅水游泳,本来也是部队里训练的基础科目,天暖之后他基本上每天在西大河横渡两个来回,因此游出一身精壮的好身材。西大河的水清澈干净,浅水区能踩到松软的砂石,也没有淤泥,游完泳也不用再专门洗澡了,回家睡得舒坦。
谁知道他脱完外衣,刚做了几下准备活动,就听到河滩上有人聊起这事,是冯庄村的几个男村民,绘声绘色描述着二伯娘如何如何堵着孔家的大门骂,孔志斌如何如何勾搭女知青……
杨边疆顿时没了游泳的心情,他把衬衫往肩膀一甩,扭头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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