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丰坐在廊下,昏昏欲睡,手里的塵尾也松开了,慢慢滑落。
审配快步走来,伸手接住,轻声笑道:“元皓兄,你倒是清闲啊, 午后还能小憇一下。”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田丰突然打了个激零,缓缓睁开眼睛,眼神凝聚起来,在审配脸上看了好一会儿。
“审正南?”
“是我,看来你还没眼花。”审配在田丰身边坐下,摆弄着塵尾, 驱赶蝇虫,又像是赶走一些惹人心烦的人或者事。“休息得差不多了吧?是不是可以出山了?”
田丰的眉头越皱越紧。“袁绍死了?”
“还没死, 不过也和死了差不多。”审配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书信。“是你自己看,还是我读给你听。”
“你简单的说一下吧,我懒得看。”田丰挪了一下,让自己躺得舒服些。
审配无奈,只得将大致情况说了一遍。
收到袁绍要立袁谭为嗣子,还要将渤海、河间两国交给袁谭管理的消息后,他就意识到机会来了,第一时间赶到钜鹿来见田丰。
他有实力,但谋略远不如田丰、沮授。在沮授不知下落的情况下,他能想到的人只有田丰。
田丰听完,一言不发。
审配有些按捺不住。“元皓兄,当初若是听你的,何至于此?如今主公被汝颍人背叛,父子反目,正是你重新出山的好机会。只要你能协助主公平定内乱, 他岂能不奉你为谋主?”
田丰叹了一口气。“正南, 你真是一叶障目,不见太行啊。事到如今, 你觉得袁绍还有取胜的机会吗?你审氏上下也有几百口,没必要把自己逼到绝路上去,见好就收吧。”
审配轻笑一声。“我倒是想见好就收,但朝廷却未必肯放过我们。真要是在冀州度田,你觉得我审氏几百口就有活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让他们去自耕自织,与死了何异?”
“还是有区别的,至少可以活着。”
“胸中气难平,苟活而已。”
田丰一声叹息,重新睁开了眼睛,看向审配。“正南,你是为自己不平,还是为冀州不平?”
“有何区别?”
“若是为自己不平,我劝你像我一样归隐,然后送子弟入讲武堂求学,或者去参加太学论讲。袁绍非明主,不值得你如此。如果你是为冀州不平,你别忘了,天子的生母就是冀州人, 你大可不必以这种方式鸣不平。”
审配笑了。“我还以为你真归隐,原来是身隐心不隐啊,居然还知道太学论讲的事。你听谁说的,消息很灵通嘛。”
田丰看向远处,眼神微缩。“因为我也想去长安,看看这少年天子究竟是什么样的英主,又打算如何解决这度田的难题。”
审配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他顿了片刻,哑声道:“沮公与是不是去了长安?”
田丰缓缓转头,看着审配。“他去哪儿,与你何干?你走你的路就是了。”
审配盯着田丰看了好一会儿,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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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我是白付了。你好好享受你的隐居生活吧,别忘了活动身体。等冀州开始度田,你就要去耕种了,也不知道你这把老骨头能坚持几天。”
田丰眼皮一颤,欲言又止。
审配走到门口,转身看了看四周。“要不,我替你放把火,烧了这宅子吧,反正你也住不了几天了。与其分给别人,不如烧了,提前适应一下庶民的生活。”
说着,他喝了一声。“来人,放火。”
田丰坐了起来,大骂道:“审正南,你自己寻死,自去寻死便是了,何必一定要拉着我殉葬?你做个人吧。”
审配不理他,连声招呼亲卫举火。田丰的家人听到消息,赶出来阻止,也被审配命人擒下。
“反正他们也不会耕种,迟早要饿死,不如我帮你杀了他们,然后好好安葬,免得抛尸荒野。”
“放屁!”田丰气得直哆嗦。“放开他们,我跟你走就是了。审正南,将来你死无葬身之地,可不要怨我。”
“我不怨你。”审配笑了。“我燕赵烈士,宁可斗而死,不可跪而生。就算身受蚕室之苦,也要毁了仇人。”
“你疯了。”田丰拍着额头,无力地呻吟道。
审配哈哈大笑。
田丰被迫无奈,简单收拾了一下,跟着审配出了门,上了车,余怒未消,犹自僵着脸,不肯和审配说话。
审配也不着急,拿起一只胡桃,捏碎外壳,取出其中的桃仁,送到田丰面前。
“元皓,你耳目灵通,想必知道中原度田不顺,各州郡都有叛乱发生。”
田丰吁了一口气。“疥癣小疾而已,影响不了大局。中原士大夫好坐而论道,不擅用兵。地又平旷,能成什么大事?朝廷下诏,准备年末在太学论讲,必然有很多人会赶往长安,希望能通过辩论说服朝廷,放弃度田。”
审配笑了一声。“一群书生。就算论讲,除了再出一部《盐铁论》之外,屁用也没有。所以我说,要想让朝廷让步,只能要用强弓硬弩。想当年,光武度田,最后不就不了了之?”
“你的话是没错,但光武度田时,冀州人尚未与天子反目,恩情尤在。如今冀州奉袁绍为主,已是逆臣,再与朝廷做对,朝廷又岂能轻易放过?正南,你这么做不是为冀州鸣不平,而是葬送冀州。”
“真有那一天,我自诣廷尉领罪,不连累你便是。”审配将手中的胡桃仁放在案上,拍拍手。“现在你先告诉我,我应该如何做,才能杀掉袁谭和那些汝颍人,救出主公。”
田丰无奈地摇摇头,捏起一颗胡桃仁,放入口中,慢慢地嚼着。
审配也不说话,静静地等着。
田丰将胡桃仁全部吃完,又喝了一口水,漱了口。
“撤回袁熙吧。冀州内乱,再攻徐州已经没有意义了。”
审配点点头。“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他了,此刻应该已经在撤兵的路上。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汝颍人互相勾结,引钟繇、荀攸侵我冀州,以我们目前的兵力,怕是应付不来,最后只能困守孤城。”
“不会。”田丰胸有成竹。“朝廷有诏书在先,不会轻易出兵征讨。荀氏木秀于林,不会主动请求参战。冀州内乱,朝廷当作壁上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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