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门开了,顾穗儿推门进来,手中拖着一个红木托盘,上面果然是一份香椿摊鸡蛋。
她见到他便笑了,笑得眉眼弯弯的,眼睛里仿佛藏了这一院子的阳光。
“三爷,你还没用膳是吧?厨房里给你备着呢。”顾穗儿见了萧珩,柔声笑着问道。早间他说过晌午要回来,她早就让厨房里准备着,只是之前没见到人,只让人温着。
“没。”萧珩的言语上来简洁。
“那等下。”说着间,顾穗儿便吩咐道:“把厨房里备好的菜全都拿出来,给三爷上菜。”
她这一吩咐,底下人连忙去做了,有的是现成的,也有的要热一热,还有诸如那鲈鱼那新鲜的就得临时下锅。不过好在人多,且又只是整治一个人的饭食,没等多少工夫,各色美食摆了一桌子。
按照往日惯例,有四盘案菜,四碟的果子,四碟入味小菜,外加了一碟新鲜蒸鲈鱼,一罐的乌皮鸡汤,一碟糟鸭。
“三爷,你先用膳吧。”顾穗儿还殷勤地取了一双箸子递到他手里,帮他盛了一碗热腾腾的粳米饭。
萧珩接过来箸子,看向了放在顾穗儿面前的香椿芽摊鸡蛋。
这距离他有点远。
然而顾穗儿却丝毫没意识到这一点,她连忙给他盛了一碗乌骨鸡汤,又给他挟了一块蒸鲈鱼:“这个鱼肉三爷你尝尝,听说是今日庄子上新送来的,鲜得很,肉也嫩,之前一直养在水里,特意等着你回来说要用膳才赶紧下的锅。”
见他只望着面前的粳米不吭声,她以为他是不合胃口,忙又取来了旁边的糟鸭:“三爷你尝尝这个?”
然而萧珩还是不动。
顾穗儿见了,倒是有些奇怪,疑惑地道:“三爷,今日胃口不好?”
萧珩抿了抿唇,摇头说:“没有。”
说着间,接过来箸子,开始吃起来。
他吃得缓慢。
顾穗儿看他吃了,总算放心,最近这些日子因为父母在,自己难免忽视了他。
放心后,她就拿起自己的箸子,专心地享用自己的鸡蛋香椿芽了。
其实在这个季节,香椿芽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他们睿定侯府的园子里就有香椿芽树可以采摘,大厨房里也会特意送一些到他们厨房里,今早上他们的早膳还有香椿凉拌。至于鸡蛋,更不是什么稀罕物了,堂堂侯府,什么时候缺了鸡蛋这种常见物。
不过顾穗儿就是稀罕这一口,特别是自己娘千里迢迢带来的鸡蛋,自己亲自下了厨摊好了,喷香的嫩芽芽,软嫩的鸡蛋饼,咬在口中,心里都是满足。
她正吃得香美,忽而感到不对劲,抬头看时,只见萧珩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这里。
美滋滋吃着的动作一顿,她有些不好意思,低头道:“三爷,我也是好久没吃这个,想尝一尝。”
说完这个之后,她解释道:“虽说也就是粗茶淡饭,可我小时候,这是很难吃到的,只有生病了才吃过一次。”
那时候家里的鸡蛋都是要攒着到集市上去卖了换铜板的,怎么可能随便给家里小孩吃鸡蛋。
也就是有次生病,她娘才舍得给她摊了一个鸡蛋饼,还只是锅底给擦了一点油。
萧珩点头:“嗯。”
顾穗儿解释完这个,看他那样子,还是觉得那脸色有点不对劲,她歪头打量着他,终于忍不住道:“你怎么了?”
萧珩:“没事。”
顾穗儿瞅了他几眼,还是不太明白,便继续低下头吃自己的香椿芽鸡蛋饼了。
香椿芽鸡蛋饼真好吃,香椿芽嫩,鸡蛋饼松软,在热油里一过,香椿芽的清新融合在鸡蛋饼之中,吃的人不停嘴儿。
就在顾穗儿吃的正香的时候,突然,萧珩起身。
顾穗儿微诧,咦,这是怎么了?
萧珩却直接坐到了顾穗儿身边,凝视着她。
他的眸光犹如深潭,只看一眼,就让人陷进去出不来。
……可是现在在吃饭。
她不明白,微微咬唇:“三爷?”
萧珩却陡然弯下腰来,凑到了她的唇边。
俊朗的面容突然就这么逼近了,鼻子对着鼻子,呼吸萦绕,她的眼睫毛甚至能触碰到他的。
尽管是每日都会同榻共枕的,顾穗儿还是因这突如其来的亲近有些发懵:“三,三爷……?”
萧珩却用唇,轻轻撅住她的,然后慢慢地吸,像是吸食最动人美味的牡蛎。
……
许久后,他才放开了。
她的唇已经嫣红透亮。
她脸上微微泛烫,瞥了他一眼后,轻声嗔怪道:“三爷,你干嘛……”
现在正吃着饭呢。
“我饿了。”他很是理所当然地这么道。
“已经准备了午膳的啊……”她看看桌上,饭菜多丰盛啊。
“可我就想吃你吃的。”他这么道。
顾穗儿微惊了下,抬头看过去时,却见那双幽深的眸子固执地望着自己,像是一只倔强的小狗一样。
他说他就想吃她吃的。
语气里甚至有一丝丝的委屈。
顾穗儿低头看看自己吃的,有些不敢相信,抬头再看看他:“你……也爱吃这个?”
萧珩如玉的面庞上依然没什么神情的,不过耳根处的肌肤却隐隐泛起可疑的红色。
“嗯。”
淡淡的一句嗯,高高在上的语气,冷冷的仿佛不屑去回答。
不过顾穗儿偏偏觉得他现在的样子像极了小阿宸馋嘴时的样子。
笑意被如同被风吹过的蒲公英,散在了她清澈的眸子里,唇角渐渐挽起,她望着他,努力地压抑下,不让自己笑出声。
“怎么,不可以?”他的语气越发的高冷,可是顾穗儿却更加看出了里面的孩子气。
她险些忍不住噗嗤笑出来,不过为了他的面子,她还是拼命忍着别过脸去,假装去看窗外的风景。
“既然三爷喜欢吃……”她轻轻软软地笑着说,语气是忍不住的轻快和好笑:“那穗儿再去给三爷做一份嘛。”
他若要吃一份全新的蒸鲈鱼,她未必能给他马上变出来,但是区区一点香椿芽煎鸡蛋,那不是要多少份有多少份吗?
说着间,她就要起身了。
她打算赶紧跑到厨房,痛快地笑,再不跑,她这里就要忍不住了。
谁知道身后的男人却伸手拉住了她的手。
“不要。”他抿唇,固执地道:“我就要吃你那一份。”
“那一份已经被我快吃完了。”她忍住笑解释。
“我就要吃。”他再一次用平静的语气重复着自己固执的要求。
顾穗儿忍得唇角都有些抽搐了,她眨眨眼睛,看着他,看他一本正经的俊美面容,明明是那么严肃,明明是一丝不苟的样子,可是说出的话,却比她的小阿宸还要孩子气。
她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来,笑得前俯后仰。
萧珩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像一尊被人得罪了的神祗,安静地看着顾穗儿笑。
终于顾穗儿笑完了,擦擦笑出来的眼泪,收拾了下,拿起箸子,上前软软地讨好道:“三爷,给你,你爱吃的香椿芽煎鸡蛋。”
萧珩满脸高冷,吩咐说:“你喂我。”
顾穗儿这时候对他是满心的好脾气和包容:“好,我喂你。”
萧珩却开始挑剔了:“我要用那根箸子。”
顾穗儿连连点头:“嗯,用这根。”
这根是她刚才用过的,他非要用,也只能随他了。
顾穗儿喂了一口,萧珩吃下。
吃下后,他又有意见了:“我还要吃那一块。”
顾穗儿看了眼,他指的那一块香椿芽好像洒得更多。
她抿唇忍着笑,赶紧又给他挟了一块喂给他。
现在的她,对他绝对是百依百顺,比对待小阿宸还有耐心。
喂完了一盘子香椿芽煎鸡蛋,她还柔声问他:“三爷,还要吃吗?我再给你做一份吧?”
萧珩瞥她一眼。
他当然知道,她那语气,险些就差直接写上“我在哄小孩”了
他舔舔唇:“要。”
她磕了好几个鸡蛋,做了两份香椿芽鸡蛋饼,又着实伺候着他吃了,这才算是让他慢慢地脸色缓和下来。
恰好这时候小阿宸醒过来了,瘪着小嘴儿委屈地哭着找娘。
桂枝把小阿宸抱过来,顾穗儿就抛开了这当爹的,认命地抱起那当儿子的来喂奶。
她坐在榻旁的杌子上,斜抱着小阿宸,微微掀开衣襟喂奶,上面用一片轻纱遮住。
萧珩晌午后也没什么事,就坐在旁边,看她喂奶。
随着小阿宸吃奶的拱动,那轻纱荡来晃去的,萧珩看了一会儿后,便挪开目光,专注地看儿子小阿宸。
阿宸不是一个会乖乖在那里吃奶的孩子,现在的他,美滋美味地吃着奶,两只小手还顺势掰着小脚丫,小手指头抠着小脚丫玩儿。
顾穗儿看他这不老实的样子,便握住了他的小胖手,放开了那两只小脚丫。
阿宸的小脚丫被放开后,两只小胖腿还翘着呢,翘来翘去的,先是想将小胖腿儿搭在他娘的胳膊上,吭哧了几下后发现根本够不着,于是就把小腿儿从他娘腿上耷拉下来,往地上垂,然后一晃一晃地荡秋千。
顾穗儿这里喂着奶,还得看着这小娃儿在那里荡着他的小胖腿,便干脆抬手将小腿儿搭在自己腿上。
小阿宸咕咚咕咚大口吃着奶,一边还睁着大眼睛瞅他娘,眼里带着顽皮的笑,又把那小脚丫给耷拉下去了。
顾穗儿见此,抬手将那小脚丫又拎起来。
这么胖乎的一孩子,只搂着上半身,两只小腿吊在那里,也不舒服啊。
小阿宸晶亮的大眼中越发闪出调皮的意思,他好像觉得这是一个好玩的游戏,竟然又把小腿儿故意给耷拉下来了。
顾穗儿再次收起来。
如此几次后,顾穗儿受不了了,抬起手来,轻轻打了下这小娃儿的屁股。
她作势拍了几下,低声吓唬他:“再闹不给你吃奶了。”
小阿宸好像也差不多能听懂话了,一听没奶吃,小眉头委屈地一皱,吭哧了几声,赶紧扒拉住顾穗儿的衣襟护住,仿佛唯恐自己的好吃的被人抢走似的。
这次终于专心吃奶,小腿儿不再捣乱了。
顾穗儿见此,忍不住爱怜地摸了摸小阿宸的小屁股,这屁股蛋蛋,可真是软滑娇嫩,圆鼓鼓的,让人爱不释手。
午后的阳光自窗棂投射进来,碎金一般洒在顾穗儿身上,为她抹上一层柔和的色彩。
一个温婉轻柔的女子,秀美精致的眉间蕴着淡淡的笑意,怀中搂着一个粉雪胖乎的小娃娃喂奶,如墨一般的秀发轻纱一般披在她纤细的肩头。小娃儿带着小窝窝的小胖手攥着她的衣襟,两只藕节一般的小肥腿悠闲自在地搭在她的腿上,美滋美味地吃着奶。
萧珩凝视着这母子二人,一直不曾挪眼。
他突然想起了幼年时他孤独地坐在门槛前等待他娘归来的样子。
那时候的他,是不是心里也在渴盼着这样一个场景。
光阴西移,吃奶的小娃儿满足地睡去了。
顾穗儿抱起小阿宸,轻轻地将他放在了榻上。
被安置在榻上的阿宸舒服地翻了个身,撅着小屁股半趴在那里呼噜呼噜地睡得香甜。
顾穗儿看了一样儿子那娇憨的睡态,笑叹了下,低声对萧珩道:“他喜欢趴着睡,也不知道像谁。”
萧珩:“像我。”
顾穗儿:“额……”
……原来萧珩小时候喜欢趴着睡?像小阿宸一样撅着小屁股吗?
顾穗儿望着萧珩这张清冷的脸,却是想不出他撅着屁股睡觉的样子。
萧珩凝视着榻上的儿子,却突然有了一种想说话的冲动。
“穗儿。”他沉吟了下,终于出声。
“嗯?”顾穗儿感觉到了,他叫自己名字,一定是有什么事的。
他其实很少叫她名字,可是偶尔叫时,她就格外喜欢听。
一声淡淡的“穗儿”,便能像羽毛一般撩起她心尖尖上的弦。
“我喜欢吃香椿芽炒鸡蛋。”
就在顾穗儿满心旖旎的时候,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看出来了。”
今天中午,一口气吃了两张香椿芽煎鸡蛋。
“你是不是以为,这对我来说只是寻常吃食,并不会在意。”萧珩望向旁边的女人。
女人清澈的眼睛里有些疑惑,她想了想,摇头,又点头。
“我小时候,想吃这个,很不容易。”过去的事,萧珩从未提过,如今他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以至于语气有些艰涩。
“啊……”顾穗儿惊讶地微微张嘴儿。
他这样尊贵的人,怎么会眼馋这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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