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老风和迟野,邓东很快在城东东山再起。不过他野心极大,单靠从前的模式很难在短时间内做起来,而因为五年前的事,他在海城的人脉大半都被砍。邓东便寻思着往省外发展。
海城隔壁就是个大省——B省,邓东自然而然把目光投向了那儿。
迟野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是在WUBar。老风坐在他对面抽烟,边吐烟圈边说:“要不了多久他就会要我们一起去B省,他在那有老朋友,想做点事出来不难。”
“什么老朋友?”
老风歪了歪嘴,“就弄那东西的呗,B省么,你不知道?”
迟野若有所思地喝了口酒。
B省的底层环境比海城复杂得多,尤其是在毒品这一块。
迟野问:“他才出来,会冒这种险?”
“说不好。”老风掐灭烟,眯起眼道:“他出来后处处被霍乐压一头,心底憋着火,为了逞一时之快也不是没可能。而且他以前干过,有经验。”
“是么。”迟野垂下眼。
“恩,你不看了那笔记本么,我刚开始跟他的时候就是在B省……迟野,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到时跟着一块去就成。邓东那老朋友挺厉害的,这回给他搭上一条线……知道是谁么?”
迟野瞥他一眼。
“说出来吓死你。”老风咧嘴。
“上面的?”
老风耸肩,又点了一根烟,拍了拍抖落在裤子上的烟灰,说了句:“真是哪都不干净。”
迟野大概明白了。
老风继续说:“如果要摆邓东一道,在B省最合适。”
迟野颔首。
邓东若在B省被揭发,那直接是人赃并获。
“不过这里面有个小麻烦。”老风声音低沉,眼里透出一抹精光:“我当然可以想办法保你。但你要找的人应该就在B省那滩浑水里,要不要淌,你自己想好。”
迟野倒酒的动作一顿。
他眼底极快闪过一丝什么,然后把酒瓶放下,抚过瓶身的手指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
“具体是谁还没找到……”老风吐了口气,“但在那儿没错,很有可能跟邓东他那些老朋友有关。”
迟野垂下眼,良久,轻声说了两字。
“谢了。”
**
迟野直到凌晨才回家,初衍在警局值班,家里空空的。他一个人也没心思睡,索性进厨房熬汤,想着等她早上回来还能喝点暖胃。
一入冬她手脚就没暖和过,迟野上了心,放了不少驱寒的食材。
熬完汤放在保温的锅里热着,迟野才出去,他在客厅的沙发坐下,一个人打了会儿游戏,又觉得无聊,索性躺到床上。
被子里似乎还有她的气息,淡淡的香气,迟野舒适地阖上眼。
不知不觉就这么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才睁开眼,玄关就传来开门声。
初衍揉着太阳穴进来,一眼就看到他衣服都没脱睡在床上,愣了下问:“你也刚回来?”
迟野坐起身,后知后觉地回答:“忘脱了。”
初衍:“……”
见她开始脱衣服准备休息,迟野忙说:“厨房有汤,你喝点再睡?”
初衍这时困得不行,哪有那闲心,边打着哈欠说“醒来再喝”边钻进被子里。闷头睡了会儿又钻出来问:“你不和我一块儿睡?”
迟野立刻脱掉外套躺回去。
他身上暖乎乎得像个大火炉,初衍冰凉的手脚一起贴上去,不由舒服得叹了一声。迟野笑笑,把她抱紧。
可奇怪的是,明明已经很困了,初衍这时却突然睡不着了。
她睁开眼,“你煮了什么汤?”
迟野:“猪脚汤。”
初衍:“……我就知道。”
他厨艺不错,煮过的汤也不少,但最常做的一直是猪脚汤。
她于是下床喝汤。
香气四散在房子里,两人面对面坐在客厅的地毯上。
外面雪还未化,太阳落进来,宁静又温暖。
初衍喝了半碗汤就饱了,她放下勺子,看向坐在对面的迟野,犹豫半晌问:“你有事要跟我说?”
这是她的直觉。
他虽然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不同,但总给她一种心里装着什么的感觉。这感觉很怪,没有原因,却很强烈。
迟野沉默了片刻,点头。
“什么?”
可迟野还没来得及说话,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就突兀地响了起来。
初衍视线顿时凝在屏幕上。
她表情有些僵硬,似极不愿接那通电话,可没等迟野提醒她又很快拿起来,“喂。”
一通两分钟长的电话,初衍说的话不超过五句。
接电话时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近似放空,一直看着落地窗。
挂断电话前,她轻声说:“谢谢。”
迟野下意识皱起眉。
直觉告诉他,电话那头说的并不是什么好事。
但他没有说话,只耐心等着她回神。
不知过了多久,初衍才收回目光,眼底有一丝恍然和自嘲。
“小野……”她揉揉眉心:“我也有事要说。”
她脸上的表情太过怪异,迟野沉下声:“你说。”
初衍垂下眼睫,“家里出事了,我得回B省一趟。”
**
直到坐上回B省的车初衍才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竟然忘了问迟野想说什么,可那时她脑子一片混乱,已经无暇顾及这么多了。甚至是现在,她也仍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耳边全是那通电话。
电话里的声音她虽然不熟悉,但也不陌生,如果没记错,应该是住在外婆对面的陈阿姨的声音。
她说:“是初衍吗?没打错吧?……哦哦,没错。”
她说:“事情太突然了,发现的时候已经不行了……再说老人家年纪也大了……”
她说:“你妈妈情绪不稳定,现在在医院还没醒。你看要不回来一趟……”
她说:“总有这么一天的……别太难过,节哀。”
初衍简单消化了一下目前的情况,她外婆走了,她妈现在躺在医院昏迷。
她突然笑了。
老天真有意思,总喜欢这样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笑着笑着,眼眶就湿了。
窗外又开始飘雪。
温度更低了。
车厢内传来声音。
“列车前方到站,B省南站。”
**
初衍有快一年没回过B省了,天快黑了,云层厚重而阴暗,风雪越发地大。刺骨的寒风无孔不入,她顺着人流走出火车站,在路边拦了辆出租。
司机一口方言,问她去哪。
初衍脑子空白了一秒,然后才报出一个地址。
“哦哟,B省人啊?我还以为来旅游的。”司机从后视镜瞟了她一眼。
初衍没应声,看着窗外的街景。
手机震了下,是迟野的信息。
“到了没?”
“恩。”
“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
到外婆的房子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初衍循着记忆走上楼,发现家里门开着。初衍进去时才发现是陈阿姨在帮忙打理外婆的后事,老人家凌晨走的,现在还躺在床上。
看到初衍回来,陈阿姨先是愣了下,然后忙对她打招呼。
“麻烦您了。”初衍低声说。
陈阿姨摇头:“哎,哎哟,没事的……都是邻居嘛,反正我也就一个人住,跟你外婆认识这么多年,帮点忙应该的。你吃饭了吗?没有吧?我家里有点吃的,你先吃点垫垫肚子?”
“不用了,我看看外婆。”
初衍走向卧室。
老人家安详地躺在床上,陈阿姨已经帮她换上了寿衣。初衍扶着门把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到床边。
她和外婆并不亲近,此刻看着她,甚至有种陌生的感觉。
“脑溢血走的。你妈妈吓坏了,一直在房子里叫,我过来才发现……”身后,陈阿姨轻声说。
初衍点点头,依旧没什么实感。
可床上的人的确是死了。
这个她讨厌的人,这个她该叫一声外婆的人。
死在了一个极其平常的冬夜。
以后,她再不会对她露出嫌恶的表情,再无法尖叫着让她滚出去,也再不能照顾自己疯了的女儿。
——你怎么能死呢?
——你死了,她怎么办?
初衍想大声质问,可喉咙又涩又痛,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有什么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口,重得她连呼吸都困难。
她仿佛回到多年前那个雨夜,她几乎要死在自己母亲手里的那个夜晚,也像现在这样,想尖叫想嘶吼,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甚至无法挣扎……
耳边似乎有笑声,不知是谁在说话,在嘲笑,在讽刺。
在告诉她,初衍,你逃不掉的。
这就是你的命。
无论你逃得多远,变成什么样,总会重新回到这里。
……
良久,初衍走出卧室,她脸色惨淡难看,仿佛也一同死了。
陈阿姨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初衍闭了闭眼,轻呼出一口气:“我妈……在哪个医院?”
“三院。”
三院还有个名字,B省精神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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