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柔恩小声催促道:“叶子,你快说啊,这可是你表现的好机会。”
薄莲叶很镇定,丝毫没有出风头的意思。
她温声安抚道:“母亲,戒急戒躁。”
纪柔恩哑声了。
“虽画的是莲花,但其实画眼在船上的女子身上,聘婷袅娜娇羞怯、濯缨绛紫绚嫣红,莲花与女子、互为照影,画中的深意、是相思。”
众人循声望去,女子下巴微抬,明艳的面容在灯光下犹如珠玉生辉,耀眼灼目。
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有与生俱来的骄傲、亦有不为人知的黯然销魂。
众人惊了一下。
竟是秦秋曦。
仔细想想,再观那副画,似乎真有此境。
温箬扭头看了眼秦秋曦,勾了勾唇:“平生不会相思,才害相思、便会相思啊……。”
所观皆为内心映射,所谓人有千思、物有万象、唯心自知。
丛烟讶然道:“原来小姑还有这样一面。”
谢云哼笑一声:“小姑年轻时、也是跟着薄老夫人学习过几天的,肚子里那几两墨水看来还没忘光。”
拍卖师笑道:“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少夫人是性情中人啊。”
然而很明显,她的理解并未达到要求。
秦秋曦轻晒一声,“去TM的相思。”
满堂哗然。
毛娜娜翻了个白眼:“故弄玄虚。”
明镜望着那幅画,唇角微弯。
郑青注意到,凑近明镜,“你知道吧?”
明镜手指沾了茶水,轻轻在桌子上写下一个字。
就在她写字的同时,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涵菁沁蕾馥芳韶、蕴暖寒汀绚靓娇。若降人寰无绽放、霑霖沐露岂堪熬?”
毛娜娜讶然的看着身边的少女。
拍卖师目光微亮,笑着望向座下的美貌少女。
“薄小姐心洁如莲,善心善德、这首悯荷诗恰如其分。”
温箬挑眉看了眼薄莲叶,笑道:“薄先生、养了个好女儿啊。”
薄玉简面上骄傲之色更显,嘴上无比谦逊:“让大师见笑了。”
就连不苟言笑的曲兰亭,眼神也不由自主的露出几分赞许。
随着薄莲叶最后一个字音落地,明镜的最后一笔也已落成。
淡云勾勒、行迹飘渺,赫然正是一个悯字。
郑青眨眨眼睛,哀叹道:“真是亏了,这幅画市价最低五千万,就这样便宜了那丫头。”
明镜摇头笑笑,水痕蒸发,很快字迹便如烟雾般消散,仿若从未出现过。
薄莲叶起身,迎着无数目光,柔声道:“在下才疏学浅,浅浅卖弄、让大家见笑了。”
“薄小姐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莫要妄自菲薄。”拍卖师赞许道。
他取下画,亲手送到薄莲叶手中:“宝马配金鞍,莲图赠美人,这世间、大抵也只有薄小姐才配得上这幅爱莲图了,莫要明珠蒙尘。”
薄莲叶神情郑重的接过:“莲叶受之有愧。”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薄小姐胸有丘壑,莫要妄自菲薄。”
以前能在这种拍卖会上拔得头筹的,都是一些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们,对生活的历练造就的艺术鉴赏力及感知力比普通人高深许多,这本无可厚非。
可今次,被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摘了头筹,不得不令人刮目相看。
一时四周议论纷纷,当打听到她是薄老夫人的亲孙女叹一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文艺圈后继有人了。
薄莲叶也不扭捏,落落大方的收下。
“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替我谢谢你家老板。”
拍卖师说道:“薄小姐,我们拍卖行有一个规矩,如想带走一件宝贝,便要留下一件宝贝,不知薄小姐可愿相赠?”
薄莲叶早就打听过这家拍卖行,自然懂得这条规矩,早有准备。
她微微一笑:“我目前还是一名学生,所拥有的皆为家人给予我的,借花献佛、非我本意。”
拍卖师明了,“听闻薄小姐书法出众,可否现场留下一副墨宝,待得后世、焉知非传世之宝?”
这句话就有大大的吹捧意味。
对方这样说,薄莲叶自然无法拒绝,何况,这本就在她计划之中。
“那便献丑了。”
两位工作人员抬上一张大书桌,上边摆置着文房四宝。
薄莲叶今日穿着一条藕粉色的长裙,米白色的西装外套,同色的腰带勾勒出细软的腰肢,温柔又优雅,行走间,裙摆摇曳,若莲蕊在清风下摇曳,风流又雅致。
迎着无数双打量的目光,薄莲叶深吸口气,款款走上舞台。
她微微抬起下巴,将优雅与骄傲拿捏的恰到好处,百年书香世家闺秀、腹有诗书气自高华。
一时众人的眼中、便仅余那道摇曳的身影。
薄玉简眼底流露出一抹骄傲,想到什么,他下意识扭头看了眼坐在身侧的曲飞台。
少年单手支着脑袋,并未与众人一般将目光放在薄莲叶身上,而是盯着前方的虚空之处,双目游离、魂飘天外。
薄玉简轻咳一声,这小子脑子到底在想什么?
曲飞台是被曲兰亭强硬拽来的,他对这种场合没有丝毫兴趣,更没心情听一群人文邹邹假惺惺的互相吹捧,这里的每一分钟,都是那么难熬。
从头到尾,他都没注意到薄莲叶说了什么。
薄莲叶走上舞台,素手端起净碗,将清水注入砚台之中,拿起摆在一边的墨条,在砚台中轻轻打转。
少女右手垂直握着墨条,左手轻轻托着右手肘部,动作始终轻柔缓慢,看的人赏心悦目。
这研磨也是有讲究的,若要把墨研的浓淡适中,需拿捏好分寸,认真及耐心缺一不可。
但看薄莲叶的动作,便知她极善研墨,管中窥豹,可知拍卖师方才所言她擅长书法并非虚言。
研好墨,薄莲叶从笔架上提起一根狼毫,笔尖蘸墨,思忖片刻,提笔落墨。
少女墨发玉容,气如幽兰,手执狼毫,落笔从容,众人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由得赞叹连连。
先不说字写的怎么样,仅仅这份风骨,就令人心折不已。
郑青樱桃吃多了,有些牙酸,呲了呲牙:“真给她出尽了风头。”
瞥了眼身边无动于衷的少女,郑青语气有些不忿:“也就是你低调,不然轮得到她出风头?”
明镜笑着摇了摇头,望着高台上从容落笔的少女,淡淡道:“她有佛缘。”
人心易得,佛心难得。
一念至佛,一念入魔。
郑青听明镜说话总觉得费劲儿。
宣纸上,薄莲叶落下最后一笔,赫然正是她之前那首悯荷诗。
拍卖师走到近前,看了一眼,赞不绝口:“骨力而不失、姿展而不夸,笔迹若流水行云,字体瘦而有力、宛若游龙、铁画银钩,颇有温体风采啊。”
大家下意识看向温箬。
薄莲叶放下毛笔,看向温箬,柔声道:“家中收藏有一本祭真文稿拓本,闲来无事临摹,让大师见笑了。”
薄老太太出自慕容氏,揽尽古今藏书,而传世字帖更是珍藏,这些大家都不稀奇。
祭真文稿乃古往今来书法大家炎浮之作品的最高境界,传世十大名贴之一,号称天下第一行书,作品中展现了炎浮之笔法的气度与风神,章法、结构笔法趋近完美,为世人所向往。
真迹收藏于国家博物馆中,而薄家所藏为拓本,其价值已不可估量。
齐筠便是炎体之复兴者,后来温箬师从齐筠,习得正宗炎体,并加以创新变革,自创温体,一举奠定了自己的地位,后来有不少人推崇温体,谓之风骨飒然、自由无畏,这种精神在特定的时代、激励着人心,成为一代人精神信仰的象征。
自由如风、难以捉摸、是以很多人都无法参透温体真正的意义,习得大成者至今罕见。
夸一句温体风骨,抵得上无尽赞扬。
拍卖师亲自拿着宣纸走到温箬面前,请她过目。
谁知温箬仅是淡淡的看了一眼,说了句:“还不错。”
从她的神情中,并未看出一丝特别之意。
甚至如果有心的话,便能发现温箬眼底一丝稍纵即逝的失望。
心有挂碍、落笔便见了犹豫、一句不错、已道尽所有遗憾。
薄莲叶认真观察着温箬的神情,恰在此时,温箬抬眸朝她望来。
那双眼神深邃漆黑,犹如神秘的黑洞,一切的算计思虑在那样一双目光下,无所遁形。
薄莲叶心下微颤,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优雅微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提醒自己保持理智。
稍有退缩,便是功亏一篑。
拍卖师对温箬冷淡的态度早有准备,若不然她也不是温大师了。
“能得大师一句不错,对薄小姐便是极大的鼓励了。”
薄莲叶从善如流的说道:“谢谢大师的鼓励,我会继续努力。”
拍卖师收起墨宝,从今日起这副墨宝便会留在拍卖行,这一项殊荣对薄莲叶的名声,便是极大的加成。
从此世人皆知,薄家有女薄莲叶,惊才绝艳、不输祖母风采。
台下掌声雷动,薄莲叶黯然退场。
曲兰亭笑问道:“薄家的丫头才华出众,你缺一位继承衣钵的弟子,觉得她如何?”
薄玉简伸长了耳朵,若不是时机不对,他简直想给曲兰亭一个大大的拥抱。
温箬揉了揉眉心,淡淡道:“书法纯粹,不该沾染上乱七八糟的东西。”
言外之意,她的心不纯。
终究、还是看走眼了。
曲兰亭挑眉笑笑,终究不再多言。
薄玉简叹了口气,以他的立场,更不便说些什么。
明明今晚叶子的表现非常完美,从头至尾挑不出一丝错来,偏偏没让温箬看上眼。
到底是他女儿平庸还是温箬眼光太高?
这女人跟老太太交情摆在那儿,曲兰亭也大概是想卖老太太一个面子,综合因素作用下,顺水推舟,她都该应了,叶子的才情身份,都不至于辱没了她的名声,甚至锦上添花。
可这女人说什么?沾染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指桑骂槐呢。
薄莲叶坐在位置上,轻轻垂下眸光,袖子下,指甲深深的掐进掌心。
疼痛刺激下,她的大脑前所未有的清醒。
谢云叹道:“温大师眼光挺高的,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入得了她的眼?”
丛烟视力不错,刚才借机看了眼薄莲叶的作品,她也是从小学习书法,没有什么成就,品鉴力还是有些的。
薄家这个丫头,很聪明、这个年纪,才华绝伦,但她最大的毛病,是急躁。
所谓字如其人,展露了她的才华、也暴露了她的冒进。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
第二幅拍品来自古代名家山水画,被柳相月收入囊中。
纪柔恩惊讶道:“竟然是柳教授,他一个数学系教授竟然懂文学。”
丛烟微微一笑,学长大学时,就是文学社的顶梁柱了,在他的身上、文科的感性浪漫与理科的冷静理智完美的融合,塑造出一个新的柳相月。
神秘、忧郁、又孤独。
郑青偷偷竖起大拇指:“柳教授,你还藏着一手呢。”
拍卖师要他留下一件宝贝,才会将宝贝赠与他。
柳相月拿出一颗鹅蛋大小的祖母绿珠子,通身澄明碧透,灯光下,有若荧月之光。
拍卖师声音惊了惊:“南海随珠?”
传闻世间共有两颗,青山绿水,这颗看成色,应该是绿水、价值连城,没想到柳相月就这样随手拿出来了。
郑青愣了愣,目光紧紧盯着柳相月掌心的珠子,那绿色实在太美了,像一个纯美的梦境,轻易令人陷落。
明镜看到那颗珠子也是下意识愣了愣,她猛然扭头看向郑青。
郑青抓了抓脑袋,扭头看向明镜,仿佛看出了明镜的疑惑,她小声道:“你的呢?”
明镜摇头:“你不用怀疑了,就是绿水。”
郑青拍了拍脑袋:“怎么回事?见鬼了。”
柳相月唇角微勾:“是吗?听着似乎大有来头,一位朋友欠了我东西,便拿这东西来抵债。”
拍卖师震惊道:“你那位朋友是欠了你一条命吗?”
郑青无语,她什么时候欠别人东西了,还拿绿水去抵,绝无可能。
肯定是被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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