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弄兄长
天色方明,段红昭窝在被褥中酣睡,忽觉脸颊边有什么羽毛般的东西扫过,带起一阵战栗的麻痒。
有人在耳边轻声唤她:“小段姐姐,小段姐姐?”
段红昭挥了挥手,翻了个身,嘟囔道:“阿娘,你别叫我呀。
再让我睡会。”
话音落时,才惊觉自己此刻身在龙门镇,并不在金陵段家。
她一骨碌从被窝里爬出来,顶着头乱糟糟的头发,便见妙芜正蹲在床边看她。
段红昭仰头打了个哈欠,“阿芜妹妹,你怎么这么早起?
诶,不对……你是怎么进到我屋里的?”
她说着疑惑地朝门边看去。
昨晚临睡前,她分明锁门了呀。
妙芜指指半开的窗子。
“我敲了会门,你没听见,所以我就爬窗了。”
段红昭先前瞧妙芜文文静静,性子和软,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她居然是号爬窗撬锁的人物。
她吃惊地瞪大眼睛,脱口而出道:“娘啊,你竟然会爬窗!”
妙芜朝她眨了眨眼睛,笑得颇有几分不怀好意。
“小段姐姐,我们是好姐妹吗?”
段红昭拢了拢乱糟糟的头发,诚恳道:“你要听实话吗?”
妙芜面上笑容微敛。
嗯,实话……是什么?
她点了点头。
段红昭挺了挺胸膛,真情实感地说道:“我不想和你当好姐妹,我想当你嫂子。”
她说完这话,立刻满心忐忑地去看妙芜的反应。
妙芜的笑在脸上僵了一瞬,很快就流露出“我欣赏你的耿直”的神色。
她哭笑不得,“不知小段姐姐看上我家哪位兄长了?”
段红昭沉吟了会,认真道:“你家那位小堂兄虽人才出众,品行也算端正,奈何那副皮相太招人眼,我阿娘说,找夫君莫要找生得太过俊俏的,容易招蜂引蝶,拈花惹草。
当然,我不是说你小堂兄就是这等朝三暮四之人。
你们谢家儿郎是出了名颇多情种,这在仙门百家中都是为各家女郎津津乐道的。”
“而且啊,他脾气不太好,不懂怜香惜玉。”
段红昭想起谢荀上次在乾字院中看她那眼,还觉心有余悸。
妙芜听到这里,点点头。
她算是听懂了。
“小段姐姐,你莫不是钦慕我大哥?”
段红昭脸不红,气不喘,直言不讳地赞道:“我觉得你大哥宜家宜室,是我心中理想的夫君人选。
不过,唉,强扭的瓜不甜我是懂的。”
妙芜道:“我家除了这两位兄长,还有许多子弟,人才出众,品貌端正,你年纪尚轻,正可趁着在姑苏的这段时日多看看,指不定便能遇上与你心意相通,又愿意入赘小段家的儿郎呢?”
段红昭闻言满脸忧伤,“我自小受我阿娘教导,自五岁起便开始寻愿意入赘我家的儿郎,找了十三年都还没找到,我都已经不抱指望了。”
十三年……
妙芜心里佩服,真是非常有毅力了。
不过她这一大早过来,自然不是来听段红昭倾诉找个倒插门的夫君有多难。
她又宽慰了段红昭几句,便将所来之意如实相告。
段红昭原先还沉浸在自己十三年寻觅未果的悲伤中,及至听到妙芜说完,顿时双眼放光,摩拳擦掌道:“你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
敲定了段红昭这个帮手,妙芜便整理好仪容,出门而去。
妙芜踏步走出徐家客栈时,只见街道上人烟稀少,唯有早起的剑庐学徒沿街匆匆而行,望剑庐方向奔走。
她拦下一名看着面善的学徒,含笑问道:“昨日徐偃先生带我们去了藏剑阁,我有几个问题想要向他请教,不知你可知徐先生现在何处?”
那小弟子认出她身上的谢家锦衣,再看到她脸上的眼罩,立刻猜到她便是谢家“鼎鼎有名”的九姑娘,于是慌忙道:“偃先生此时应该还在徐家老宅的园子里,刚刚陪少主晨练完毕。
九姑娘你这会过去,说不定能碰上。”
妙芜和他道完谢,便往徐家老宅的方向去了。
因整个龙门镇都是徐家地界,故而老宅的院墙并不是四面合围,有不少巷子是和外头的街道相通的。
妙芜在路上又抓了两个人问,总算确定花园在何处。
也是凑巧,她刚进花园,便碰上徐偃孤身一人,迎面走来,实在是天赐良机。
妙芜迎上去,作出一副惊慌憔悴的模样,低声道:“徐先生,昨日自藏剑阁回去后,我做了个梦,与昨日你说的那柄‘弱柳扶风’剑有关,不知您是否可以借一步说话?”
徐偃和声道,“自然可以。”
妙芜便刻意引着他往那靠近院墙的偏僻无人之处走,边走边道:“昨夜我睡着之后,做了一个梦。
梦中见到一名女子,自称为春十娘,说弱柳扶风剑乃是她铸造的,她还说……”
徐偃一听到“春十娘”三字,面色立刻凝重起来。
妙芜越往下说,声音越低,徐偃不由微微倾身,靠近倾听。
妙芜暗中观察他的神色,指间夹着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待得他靠近,便骤然发难。
徐偃虽有防备,却不及妙芜眼疾手快,叫那银针在脖颈间扎了个正着。
他瞪视着妙芜,“你,你……”
只说了一个字,便觉得头昏眼花,身子一仰,如玉山倾倒,昏迷于地。
院墙上冒出一颗人头,正是段红昭。
段红昭自墙外跳进来,走到徐偃身边,提脚踢了踢他的手臂,见他果然毫无动静,不由啧啧道:“我家这药针还真是厉害啊,一扎就倒。
下回我出门可要多带两根防身。”
言闭抖开一只大麻袋。
妙芜抬手阻道:“且慢。”
便蹲下身将徐偃全身搜了一遍,从他身上摸出一枚小小的黑色令牌,正是剧情碎片中所见的西山墓园的地牢钥匙。
段红昭问:“现在可以装人了不?”
妙芜把这令牌收好,二人合力将徐偃装进麻袋里,抬着从小门绕出去,丢上早已准备好的马车。
徐偃体格高大,两个姑娘家把他弄上车也是颇不容易。
妙芜靠着车厢壁匀了口气,道:“小段姐姐,你把马车驾到镇外,就在来时路上我们经过的那个义庄附近等候,记得看好徐偃,莫要叫他跑了。”
段红昭拍拍胸脯,豪气万干,“我办事,你放心。”
二人就此别过,妙芜转身下了马车,目送作男子装扮的段红昭驱驾马车朝镇外而去。
这时她才发现段红昭顺来的这辆马车顶篷上插着一支金蛟旗,乃是洛家的家旗。
她才想追上去说拔了那旗,不然太招人眼,段红昭已然疾催骏马,绝尘而去,眼看着是追不上了。
她叹了口气,又转回客栈。
她时间算得很好,正逢谢家的男弟子们都起床到厅堂用早膳。
谢荀端了个木托盘,盘中一碗胡辣汤,其它几小碟看着都是肉菜。
他面上带霜,一身生人勿近的气息。
众位同门皆知这是位一言不合,能动手就绝不动口的祖宗。
也不知是谁惹得这尊太岁如此不快,因此均不敢与他同桌。
妙芜也拿了个托盘,捡了两样吃食,端着托盘在谢荀右手边坐下。
谢荀抬眼瞧见她托盘里每样吃食分量都极少,便哼道:“吃这么点,你修仙呐?”
妙芜端着碗喝豆汁,闻言被呛了一下,顿时剧烈地咳嗽起来。
谢荀下意识地抬手想帮她拍背顺气,然而手才举起,不知想到什么,手指屈了屈,终是收了回去。
妙芜其实并未被豆汁呛到,只是想引谢荀看看她,最好能注意到她身上某些不寻常的“痕迹”。
岂料自她坐下来起,谢荀瞧天瞧地,瞧她碗里还剩几粒米,那眼神就是打死都不往她身上瞟一眼,可把她愁死了。
谢荀吃东西的动作虽然足够赏心悦目,也十分符合世家教养风范,可是速度奇快,妙芜才吃到一半,他已经横扫一空,起身走了。
妙芜见他走了,赶紧将筷子放下,站起来要追,刚转头却见谢荀手中端了个新托盘又倒转回来,将托盘往她面前轻轻一放。
妙芜定睛一看,见盘中装了两样吃食,一碟栗子鸡,一碗红豆粥,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
他把东西放下,不发一言,转身又要走,妙芜赶紧伸手拉住他的袖子。
“小堂兄,我脖子后面好疼,好像昨晚在哪里磕到了,你能帮我瞧瞧吗?”
谢荀挣了一下,没能摆脱她抓住袖子的手。
其实妙芜用的力气并不大,可不知为什么,那只手往他袖上一抓,他便似被钉在原地,这一脚无论如何也迈不出去。
他暗自叹了口气,心道,真是上辈子欠了她的。
便又坐下来,故作冷淡道:“此间人来人往,你先吃完,待会我帮你看看。”
“好。”
妙芜欢喜地应了声,很快用完早饭。
谢荀同她回到后院客房,待得进屋,妙芜便将头发撩起,露出一截光洁雪腻的脖颈。
谢荀凑到后头看了眼,色变道:“阴痕!”
妙芜一听,便做出一副惊慌的神色,放下头发,喃喃出神道:“原来是真的……小堂兄,我昨晚睡到后半夜,被鬼压床了。”
谢荀凝眉道:“此地有厉鬼?”
妙芜摇头,“我也不晓得那女鬼算不算厉鬼。
我昨夜睡到半夜,忽然梦到一位女子呼唤,那女子自称春十娘,是弱柳扶风剑的铸剑师。”
“弱柳扶风剑?”
妙芜点头,“是我昨日在徐家藏剑阁见到的一柄软剑,据说是一名女铸剑师所造。”
鬼魂托梦,虽然少见,但也并非没有先例。
况且妙芜言之凿凿,听着不像瞎编,因此谢荀也慎重起来。
“接着说。”
“那女鬼先前说了一大堆的话,我都听不清,后来她便哭起来,求我去西山墓园救人。
我在梦里没答应,她便一直哭求,哭到后来见我仍不首肯,竟来掐我脖子。
然后我便醒了。”
谢荀问:“她要你去救何人?”
“我不知,她没说。”
妙芜说到此处,眼中流露出担忧的目光,“小堂兄,你说我们要不要到这女鬼说的地方瞧瞧看?
万一她缠着我不放可怎么办?”
“她敢。”
谢荀目光冷然,伸过手来拨妙芜头发,“你颈后那道阴痕,再给我看看。”
妙芜捂着头发不肯叫他看。
开玩笑,那阴痕是她用画眉的青色黛子画上去的,第一眼瞧着像厉鬼掐出来的痕迹,多瞧两眼肯定要露馅。
谢荀单手抓住她两只手腕,另外一只手撩开她的头发,口中道:“阴痕留在身上伤身……”
妙芜叫他制住,心中便道,完了。
过得许久,听得一声冷笑。
谢荀似笑非笑地望向她,一双桃花眼微微弯起。
妙芜让段红昭把徐偃弄走,就是怕徐偃开启杀阵。
解决了徐偃,剩下的便是如何把柳悦容弄出去。
她虽记得地牢在哪,但是把柳悦容从地牢里救出来,怎么带他出龙门镇依旧是个问题。
这样的事情,光靠她一个人办不来,她需要一个绝对信得过的同伴。
妙芜思来想去,觉得实在没有比谢荀更合适的人选。
但是直言告诉谢荀此人是他舅舅,被囚在徐家多年,谢荀必会奇怪这消息从何处而来。
所以妙芜才想着骗谢荀陪她去西山墓园走一趟,再假意跌进地牢里,引他救人。
只是没想到露馅露得这么快。
谢荀放开她的手,双手抱臂,望着她嗤笑道:“行啊,长能耐了,嗯?”
大清早的,戏弄起自家兄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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