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场战斗哪怕是在美学的角度上讲都足够惊艳。
临近四魂之玉彻底完成,桔梗心满意足地将自己的剩余生魂悉数交予了珊瑚的弟弟,圆了这一对姐弟曾经的好梦。她对着众人笑了笑,随着黄泉乡的接引人一路重新回归了比良坂。
犬夜叉和戈薇等人都是一脸的怅然。就算曾经有过相互的误解,但是巫女桔梗仍旧在荡除灾厄的这条道路上为他们开辟出了相当程度的方向,在这种时候毅然决然地放弃了生活在现世的机会回归隐世,总让人觉得有些心意难平。
“你们这都是什么表情啊。”
姗姗来迟的静江皱起眉头来:“她之前本来就是蒙受召唤而擅自离岗,现在回去只不过是还在原来的工作岗位上上班而已,我们这里管一日三餐工资每个月从不拖欠绩效薪水合理还是与高天原相对应的直属机构,作为亡者的就业场所而言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都没有啊。”
犬夜叉:“……”
戈薇:“……”
总觉得,悲伤的气氛一下子就消失了。奈落整个人化作巨大的妖怪团块如同绵延的层云一般漂浮在天空之中,圆整的四魂之玉被染得一片漆黑,散发出浓郁的邪气来。杀生丸站在一片突出的尖锐岩石之上,身侧两把刀的刀鞘飒飒作响。
那是属于他自己的一振新刀。
彼时,他很憧憬铁碎牙“只消一挥,就能够斩杀百匹妖怪”的力量,而如今那道力量的门槛距离他越来越近,在最近的日子里,终于找到了机会,能够轻轻一跃就跳出了父亲所划下的那条基准线。
从现在开始,他就是用自己的獠牙来守护他人的,真正强大的大妖怪了。
犬夜叉第一个拔出了刀,而在所有人都一拥而上的时刻,静江开始将视线偏转到逆光的山崖一角,那里传来影影绰绰光影交叠的气息,但令人疑惑的是,除却自己之外,哪怕是感知范围极为敏锐的犬妖兄弟都没有人察觉。
少女拔出天道,几步纵身朝着山涧飞去。一干众人在天空之中打得火热,在层云交叠的掩映之下看不清具体的战况,但想必情况不至于太遭——杀生丸虽然总是说话非常嘲讽,但是总不至于看着他的便宜兄弟去送死,剩下的人实力哪怕尚不及顶尖,自保和相互照应也不算太大的问题。
山涧之下,站着一个身穿狩衣的男人,以及一位白衣少女。仅仅两个人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让静江甚至觉得有些错觉,好像对方真的是什么实力高深的厉害角色。
但是八百年淬炼的剑意传递而来的信息是,对方确实弱得不堪一击,哪怕不用什么强大的招式,随随便便的一道灵流大概就能将这个人所击溃吧。
“……”
静江横剑在身前,给自己补了一个坐忘无我:“果然,在最后的时刻就会出现吗。只不过让我没想到的是,站在绯器身边的那家伙,竟然是个人类。”
没错,人类。虽说是学过些许阴阳术的程度,但是比起安倍晴明而言相去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二流的阴阳术和欠缺锤炼的人类身体拼凑在一起,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能够生出事端的角色。
但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类,却带着胜利的微笑站在静江的面前。
“回答。”
男人的脚边落下了一个生太极,湛蓝的剑气在地面上缓缓流淌,虽是如水一般的剑意,却带着不可拒绝的力量。
“到底是为了什么,一次又一次地做出阴阳逆反的事情来。又是为什么,从黄泉乡带走那支黄泉之语。”
男人并没有展露出敌意——如果有攻击的意图的话,下一刻就会被生太极所察觉。他露出了恍然大悟一般的神色来,但出言却足够挑衅:“果然在你们看来,这所有的挣扎和尝试,都只不过是所谓的‘枉顾人伦’和‘阴阳逆反’而已……该怎么说呢,果然是因为上位者不会多看一眼草芥和蝼蚁的缘故吗?”
静江没有说话,这样混乱的发言和颠倒的抱怨她在地狱里见过很多罪大恶极的犯人们说过,和这样的家伙去辩论正邪毫无意义。
“你看,你甚至对于自己有多幸运都不清楚。”
男人说道:“幸运到我都觉得妒忌的程度。”
“……你是说漫长的生命吗?”
静江道:“你这一切的一切是为了求长生?”
“非也,如果只是为了漫长的生命的话,那位八百比丘尼的下场就已经是最好的前车之鉴了。”
——在现世活够了岁数,想尽办法寻死的那一位,已经佐证了作为人类存蓄的时间如果太长的话,很容易存在精神层面的问题。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静江皱眉,觉得对方是不是在这里拖延时间——但是一个二流技法的人类就算是拿到了圆整的四魂之玉,所能够迸发出来的力量也远不及自己的一剑:“你等在这里,应该不是为了和我聊天吧?”
“确实是在找你,也有想要和你谈谈的意图……不过不全是为了聊天。”
男人一摊手:“比如你的纯阳道法,又比如你身上那些一开始就和别人不在一个起跑线上的特质?”
静江断言:“胡言乱语。在纯阳宫修习的时候我的天赋也被师兄断言不过中上,和安倍晴明在阴阳术一脉的天赋想比简直是云泥之别,与谢云流师父相较也是萤火和明月的差别,这样的程度如果也能够被称之为是值得羡慕的天赋的话,那……”
不过是八百年如一日的锤炼罢了。恩师用了一生就能够达到的程度,如果自己用近十倍的时间去完成的话,哪怕天资不那出众,也终有一天能够看到同样的景色——
而那男人只是笑了笑。
“人们总会尽可能地忽略现有的优势,而去将自己所有成果都归咎于努力。”
他看向静江,神情复杂:“你有没有想过,在谈论‘跑得有多快训练有多充分’的前提条件下,有的人根本就没办法站在起跑线上?”
“……?”
少女疑惑地看向对方,坐忘无我的气劲环绕在周身,如渊如河地泛起光波。
……
夫道者,有清有浊,有动有静。天清地浊,天动地静,降本流末,而生万物。
八百年前,谪仙一样的剑侠从海的对岸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自己全然不曾看过的一个更加广袤的世界。
——人可以自由自在地在天空之中高来高去,力量并非是具备灵力的阴阳师和巫女们的特权。无论是人还是妖怪,更有甚者可能是神明,都不会被拘束在“名字”的枷锁之中,行走江湖,毫不犹豫就可以报上自己的名讳来。
新的大门朝向自己打开,门内的世界可谓光华流溢,但在自己和那扇门之间,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逾越的天谴。
谢云流不明白理由,而八百年后谢云流的弟子似乎根本就没有觉得这是什么问题——不同的土地对应不同的地脉,而不同的地脉沿用着不同的法则,基于这样的原则,两片土地上诞生出相似而不同的神明体系,各自安稳地运转了数千年。
如果不曾了解,就不会有期待,如果不曾接洽,就不会向往——下一个八百年之后神明就会彻底和人类隔离开来,整个世界的神秘都将归回里侧,无论哪一片土地之上的人类都将和神明无缘,无论是灵力还是内功都将成为只有极少数人可以触摸得到只鳞片爪的隐秘。
可偏偏如此,偏偏在那条通路还没有关闭的时刻,让他窥见了最后的那扇门——而自己只不过是因为生在了另一片土地上,只不过是因为这种愚蠢而可笑的原因,就被彻底剥夺了伸手向往和触碰的权利。
男人冷笑了一下,打算不再和静江争辩。四魂之玉已经彻底合拢,在日暮戈薇全力全开的破魔箭之下恢复了原来的面貌,奈落的身躯已经残破到只剩下了半个头颅和一小截身体,同样是只消犬夜叉一击就可以身陨道消的状态。
四魂之玉里面是翠子不断和妖怪战斗的灵魂,而灵魂本身的力量,或许可以在短时间之内击穿那曾经不可逾越的障碍。
下一秒,在空间置换的法诀之下,四魂之玉出现在了男人的手心。
“……静江!”
犬夜叉距离静江有些距离,碍于还要保护戈薇,冲着远处大声喊道。
男人仍旧在微笑。
他从怀里掏出一只看上去并无特殊的毛笔,对着空中猛然一划,周围妖气陡生。
“你这样的话,连你自己也……!”
静江反手拿剑就想镇山河,这样的自杀式袭击那个人类绝对抗不过去,死亡都算是最好的结局,更常见的情况,是堕化为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青年从手指尖一直到肩膀上都蔓延着浓重的死气,他看向静江,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树枝来。
下一秒,男人轻轻抬起手腕,并拢食指和中指贴合树枝,将手腕猛然翻转。
静江还以为对方会有什么别的诡计,转乾坤的剑诀就在手指尖蓄势待发,但对方的的动作却让她有些一时失神,恍若回到了八百年前在纯阳山门的日子。
洛风大师兄曾经说过,如果对于生太极的内力流动还不太熟悉的话,在落下剑气之前,先轻轻振一下手腕——熟悉了之后就可以简化这个动作,毕竟出招尽可能要快。
——男人的手腕微微一动。
一个简陋的、不出十尺的生太极出现在二人中间。和静江能够覆盖一个山头的内力范围相比,这个生太极看上去拙劣又生疏,就像是五六岁剑法开蒙的时候,那些拿着竹条迎着霜雪一下又一下练习挥剑的少年。
可是他竟然带着诡异的、餍足的笑容。
裹挟着黄泉之语怨怼的黑气一路攀援,下一秒,男人就将那根树枝覆上仅存的内力加持,在自己被彻底污染之前刺中了心脏。
邪佞的气息一拥而上失去了目标,连同重新染得漆黑的四魂之玉一起如同跗骨之蛆一样攀附在了静江的身上。少女一振身子,转乾坤凌厉而出,随后是接踵而至的镇山河和吞日月,试图卸除身上过于沉重的负荷。
而这个时候,雪上加霜的一刻来临,天空中弥散起灼目的天光,身穿亡者服饰头戴天冠的少女站在光芒之下,伸出一只手指着和那些黑气相搏斗的静江:
“[天],我要向您汇报。黄泉乡比良坂阎魔厅第一执行官静江监守自盗,获取了伊邪那美命的武器黄泉之语,汇聚怨气引发了平安京的大骚乱,并且多次污染现世的妖怪,扰乱了现世和隐世之间的规则。”
少女一字一句说得极其缓慢,在乍破的天光之下,明明是无垢的相貌和打扮,却猛然让人萌生出些许脊背发凉的感觉。
“这种东西,怎么会有人信……!”
静江站在镇山河中央,抬头看向天空。云层之中的光芒越发浓厚,像是空中有无形的眼睛一般,上下在自己的身上扫视。这种感觉绝对算不上好,但是静江咬了咬牙,在那些黑雾的攀附之中站得笔直。
璃器微微低着头,弯起嘴角。
当然会信。
最后的那个生太极可不是为了证明父亲大人他自己已经能够使用纯阳道术那么简单,而是直接将自己的气劲和静江链接在一起,这片土地上只有她一个生者能够用出这种招数,污浊的黄泉之语和这样的力量密不可分地纠结在一起,就是最好的伪证。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
如果了解那些规则一点点的话……她不禁露出难以掩映的恶意表情来,法则本身不受人为的意志为转移,在柴薪充足的情况下,只需要那么一点点的星火,就可以彻底点燃。
明明是晴空,第一道惊雷劈下来的时候,场面甚至让杀生丸都愣了一下。铃还在轻度的昏迷之中,他原本觉得对面那个孱弱的人类何德何能能够和静江作为对手,没想到几个呼吸之间,形式就陡然扭转。
对方用生命为代价所引来的,是令所有人都觉得惊骇的场面。天空之中的层云远非雷雨能够积蓄的程度,明明如此,却有隐约的雷声从天空中翻滚而至。
“……建御雷神!”
高天原上,毗沙门天和安倍晴明直接踹开了建御雷神的宅邸:“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身穿狩衣的建御雷神也深深皱眉:“现世的雷电并不是我所引发的啊!”
“不是你还能是谁!”
毗沙门天张目嗔视,身后的兆麻一脸抱歉地冲着建御雷神的道司黄云笑了笑,后者报以了然的态度,侍奉武神的道标没有一颗大心脏怎么行。
“毗沙门天,你仔细感受一下现界的雷电。”
安倍晴明突然说道。
现世里,生捱下两道雷电的少女,整个身形近乎摇摇欲坠。脊背已经失去了痛觉,只是感觉到皮肤表层带着灼烧过后的火热。雷电裹挟着几乎要击穿灵魂一般的声势,寻常的道法护体根本不能够阻挡分毫,坐忘无我的剑气屏障真的像是“蛋壳”一般被闪电击了对穿。
“静江小姐!”
日暮戈薇踉跄地跑到山谷,面前末日一般的场面简直让人不可置信。
这种级别的雷电,已经远超了她所理解的——甚至特效电影之中表达出的自然灾害的程度,而是似乎带着惩戒和愤懑的态度一般,以不容抵挡的姿态君临而下。
杀生丸金色的眼睛轻微眯了眯,在考虑是否应该冲着天空用爆碎牙斩下一击。
第三击的雷电正在酝酿生成,静江两只手拄着剑半跪在原地,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双手的指尖都带着严重的烫伤痕迹,而天道剑因为正面阻隔了一次雷击,剑身上遍布裂痕。
剩下的内力,还足够施展镇山河。静江暗自盘算,如果将范围压缩至只有最初的四尺,而内劲足够凝练的话,或许能够再扛下一击。
但这次之后,如果仍旧会有雷击的话……
“静江!”
——从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
一百年来都奔波在华夏地狱和日本地狱之间的鬼灯神色一改往日的冷峻,带着焦急的声音,几步纵跃从山崖跳下山涧。
静江冲着声音的方向,缓缓转过头去。颈椎发出干涩的声响,整个身体所承受的负荷令人浑身发疼,可是即便如此,少女的瞳孔都因为对方而微微收缩。
这大概是八百年来的第一次,那个“黑面神”的家伙,露出如此不可思议的表情吧。
两个人的距离飞速缩短,直到交汇成一点。
鬼灯伸出手,将已经在雷电之中浑身伤痕的少女拢在了怀里。
“很久以前就想告诉你了。”
静江听到自己头顶,距离耳朵很近的地方,传来压抑而低沉的声音:“不过现在一点都不晚,倒不如说,现在才正是时候。”
“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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