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麒麟池占地极广,因此只要越过三大殿,之后以北的许多离宫别殿,都是围绕着麒麟池来建造的。
其中有一座宫殿名为含凉殿,离麒麟池最近,内设机关水车可将麒麟池的水抽上宫殿的屋顶,让水自屋顶流下,顺着屋檐边缘设置的排水管道在殿外形成水帘,降低宫殿内的温度,是夏季避暑的好去处,也是皇帝夏天最常待的地方。
皇帝原先一直都需要国师制药来维持健康,上辈子国师死于司天楼,皇帝为此卧床许久,靠着殷筝提供的药方花了两年的时间慢慢疗养才摆脱了对药物的依赖。
这辈子重来一世,皇帝还记得那药方子,便早早就叫人按照药方制药服用。
只是如今才过小半年,他的身体还未全然康复,到了酷暑时节还是得和以前一样,躲到含凉殿内避暑。
闻泽赶来时,殿里除了羽林军,便只有皇帝和殷筝,留下伺候的太监只有徐公公,此外再不见半个宫女內监。
“燕窝是哪来的?”
闻泽一入殿内便扬声问道。
问完了才对皇帝行礼,然后侧身看向险些便吃了有毒燕窝的殷筝。
听闻殷筝的饭食里被人投了毒,闻泽起先还惊了一下,之后得知殷筝无恙,也没人因此而亡,他便没打算再理会,反正此事就算他不管,他父皇也会管,没他什么事,若着急上赶着去插手,反而显得他有多在意似的。
然而得知那毒药是枯兰,闻泽的反应半点不比殷筝冷静,当场就掀了桌子,从扶摇阁一路朝着鳞光岛去,拦都拦不住。
还是贾圆出声提醒,他才知道殷筝和那有毒的燕窝被送去了皇帝所在的含凉殿,这才换了方向朝含凉殿赶来。
先前十九曾说,枯兰之毒,并不会要人性命。
但十九没说,枯兰会将人变成一个忘却前尘的废物,中毒后再也记不得自己姓甚名谁,同时再也无法拥有健壮的体魄。
试毒的长夜军没吃多少,且才要毒发就被催吐,因而问题不大。
但此事对知道此毒的人所造成的影响却是巨大的——
十九年前,当时的皇帝还是太子,身为太子妃的皇后也才刚怀上闻泽。
然而安武郡主的父亲——齐王谋逆,不仅围了宫城,还逼太子与身怀六甲的太子妃服用了枯兰之毒。
没人知道齐王是从哪弄来这样作用奇怪的毒药,也没人知道齐王为何不直接杀了他们一了百了。
只是在那之前,从未有人听过枯兰之毒,在那之后,枯兰之毒就消失无踪,再未出现一样或者相似的毒药,枯兰之名还是为太子和太子妃解毒的国师取的。
但就连国师也只能勉强猜出制造枯兰的几味毒草毒物,并不能完全探知枯兰的方子。
这种情况下出现枯兰之毒,叫闻泽如何能不在意。
“燕窝是临西老王妃送来的,陛下已叫人送去辰天阁给国师查看了。”
殷筝顶着闻泽的目光平静回答,没有半点最初听闻枯兰之毒时的激烈反应。
但她的衣裙没换,裙摆上还沾着汤汁凝固后的淡黄色,暴露了她此刻同样想要知道枯兰之毒从何而来的急切心情。
皇帝倒是比殷筝和闻泽都要淡定,他说自己已经派人去了凤仪宫,查看还有没有其他被下了毒的东西,并叫了人去老王妃居住的赵府拿人,让闻泽坐下喝口茶慢慢等。
闻泽并未听话,依旧站在原地,只是视线从殷筝身上挪到了其他地方,不去看任何人。
皇帝无声轻叹,却也没有勉强他。
当初皇帝与皇后中毒,两人直至安武郡主平定叛乱才终于得救。
那时的皇帝皇后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身体状态也变得极差,多亏国师诊治才恢复了记忆,只是身体依旧虚弱,要靠药物维持。
皇帝倒是没什么,可皇后当时怀着孕,这样下去定会死在分娩那日。
先帝更加看重自己的嫡长孙而非皇后的性命,因此只让国师想法保住皇后肚子里的孩子,可皇帝却不愿看见自己的妻子有事,并多次在私底下与国师会面,恳求国师保住皇后的性命。
国师也不知道是被皇帝的真情打动,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耗费数月才找到办法,那就是寻来数名内家高手,配合药物将皇后身上的毒尽数逼到胎儿身上,这样皇后能在分娩之前尽可能恢复身体,等到胎儿分娩,毒素亦可随胎儿脱离皇后的身体。
可这么做无法保证胎儿的死活,简而言之,就是要舍弃皇后肚子里的孩子。
要不要这么做,选择权在皇帝手上。
至于皇帝最终的选择是什么,从如今不需要药物就能保持健康的皇后,以及皇帝对闻泽近乎千依百顺的态度就能看出来。
很多人都说闻泽是条疯狗,但是没人知道闻泽是否在幼时就显露出了自己别具一格的脾性,因为闻泽十岁之前一直都被养在深宫之中,没有任何人见过他,也没人知道那时候的他究竟是怎样的。
皇帝同时派遣了羽林军和长夜军一块去拿人,按说速度已经很快了,但对闻泽和殷筝来说,却还是感觉十分漫长。
终于羽林军来报,说是已将临西老王妃以及跟随她来雍都的从人带入宫中,只是清点时发现少了个侍卫。
跟着一块回来的长夜军则说,他们通过赵府下人得知,今天一大早老王妃带着有毒的燕窝入宫后,那侍卫便借口离开了赵府,之后一直不曾回来。
之后老王妃带来的下人里有人招了供,说是昨天晚上看见那侍卫曾进出过存放燕窝的房间。
闻泽摘下自己腰间的麒麟纽方印,扔给长夜军:“去监门卫衙门,叫他们封锁城门,并查看今早进出城的在册名单。”
长夜军接住那枚太子印,领命而去。
殷筝有给猎凰营旧部假造过所的经验,便道:“若是用了假造的身份,可能查不出来。”
闻泽听后又开口吩咐:“去画院把画师都叫来,让他们根据供述画出侍卫的画像。”
这样就算侍卫用了造假的身份,也能让守城门的监门卫通过画像来认那侍卫是否已经出了城,认不出来也没关系,有了画像能方便在城里搜人,搜不到也可分发四域,重金悬赏。
然而没等画像出来,瑞嘉长公主就来了。
原来瑞嘉近几日一直都在画院,所以画师被叫走的时候她也在,得知是闻泽要用人,她说什么也要过来凑热闹。
结果含凉殿外有羽林军把守,她进不来,只能在外头大喊说自己也会画画,也想为父皇分忧,吵得闻泽险些拔剑出去赶人。
还是皇帝劝住了他,还让人把瑞嘉放了进来。
瑞嘉高高兴兴迈进殿门,猝不及防被殿内过于凝重的气氛冲击了一脸,立马就想要退出去。
“去哪?”
闻泽冷声道。
瑞嘉讪笑,说是想起自己还有别的事,就不留下来打扰他们办正事了。
谁知闻泽此刻心情奇差,根本不打算给她台阶下,还叫人搬了桌椅板凳笔墨纸砚来,对她说:“你不是想画吗?
让你来。”
瑞嘉欲哭无泪,偏这时老王妃身边伺候的嬷嬷也被押了上来,瑞嘉知道闻泽是在教训她,朝着皇帝投去求救的目光,结果只得了皇帝无奈的苦笑,以及一句:“那便画画看吧,若是画得好了,朕把你前阵说想要的那匹汗血宝马赏赐给你。”
瑞嘉一听,立刻把眼泪收回去,挽起袖子就上了。
不就是画画吗,来!
被押上来的嬷嬷原是赵家的家生子,老王妃出嫁前就一直跟在老王妃身边,此刻为了帮老王妃摆脱下毒的罪名,十分详尽地讲述起了那侍卫的外貌。
殷筝光听这位嬷嬷的描述,着实想象不出被老王妃养在屋里寻乐的侍卫是何模样,可随着瑞嘉执笔在纸上勾勒出线条,一点点将嬷嬷的口述化作具体可见的轮廓,殷筝盯着纸面的视线越来越紧,从不带弧度的唇角可以看出,她此刻的心情并不轻松。
瑞嘉并未一次就成功画出那侍卫的模样,每次画完都会叫人拿去给嬷嬷看,然后再根据嬷嬷提出的意见进行新一次的描绘,终于在改到第八稿的时候,殷筝的脸色变了。
据嬷嬷所说,这次画出的人像已和那侍卫有七分相似,瑞嘉听后揉着手腕哀嚎,说自己不想再画了。
结果被闻泽摁着又重新画了三遍。
第十一张人像出来的时候,嬷嬷已无处可改,说那男人就是长得这副模样。
瑞嘉瘫坐在椅子上,又累又好奇:“这人到底是谁啊?”
瑞嘉说完转头看向殷筝,发现殷筝低着头安静不语,大咧咧地问:“殷二,你怎么了?”
皇帝和闻泽同时朝着殷筝看来,殷筝抬起头微微一笑:“没什么。”
闻泽觉出异常,对瑞嘉道:“不是嫌累吗?
赶紧走,这里用不上你了。”
瑞嘉先是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自家兄长竟会这样对待自己,后来想想又觉得这好像没什么不可能的,于是认命,满脸气愤踩着重重的步子离开了含凉殿,踏出殿门后还回头,让皇帝别忘了她的汗血宝马。
瑞嘉走后,嬷嬷也被长夜军的人押了下去,离开前还在大声为自己主子求情喊冤。
待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闻泽才转头去问殷筝:“你认识这人。”
用的并非是疑问句。
皇帝不知闻泽为何会有此想法,只是想起上辈子闻泽总能通过殷筝的反应看出或者猜出殷筝在想什么,便信了闻泽的判断,同样看向殷筝。
殷筝被这对父子俩看着,侧头望向窗外自檐上落下的水帘,安静了一会儿,才平静道:“他叫许青禾,是黔北玄武营,镇北大将军卫十砚的表外甥。”
闻泽隐隐察觉出了从殷筝身上散发出的异样,想问她怎么了,可想想又觉得这话由他对殷筝说感觉怪怪的,就把这句咽了回去,改成:“你怎么知道?”
殷筝没有回答他,反而是被闻泽忽视的皇帝,抬手捏了捏鼻梁,压下眉心隐隐的抽痛,说道:“怀恩被接回大庆后留在了黔北,嫁给了卫十砚。”
闻泽听明白了,那卫十砚,是殷筝的继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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