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观轻咳一声,开口,“臣冒昧——”
略一顿,“回殿下,云龙门、司马门之重要性,杨骏亦深知,云龙门司马、司马门司马,皆为杨党——”
再一顿,“禁军诸部,以殿中人位望最低——此殿下深知也;何侍郎之‘屯云龙门’‘屯司马门’,其实是取云龙门司马、司马门司马而代之,这件差使,若交由殿中人来办,二门原有屯兵,未必服气——”
皇后轻轻“哦”了一声。
孟观继续,“楚王、淮南王,先帝爱子、今上亲弟,分茅大国,都督大州军事,威望何等隆重?以二王屯二门,二门司马也好、原有屯兵也罢,绝不敢有所支吾!”
皇后再轻轻“哦”了一声。
何天暗道:孟叔时,我果然没看错你!
“还有,”孟观的眼风,略略一扫何天,“臣大胆揣测,殿下引楚王、淮南王与共大事,本就有借重宗室、以收人心之意,今以威望最重之二王,屯最要之二门,京城内外,一切杨党,都会胆颤!”
“彼等本就人心涣散,如此一来,更不敢生从逆的念头了!”
何天暗喝一声彩:说的好!
替孟观补充,“殿中人的差使,其实亦极关键——最后进攻太傅府者,殿中人也!若以殿中人屯二门,必要分兵,如是,便两头不着了。”
“好罢,”皇后说道,“我都明白了!不过,说到‘分兵’——”
顿一顿,“屯云龙门、司马门,本身就是‘分兵’了吧?咱们的人手,加起来……拢共也没多少吧?卫瓘老儿手里,本是有些兵的,却又不肯拿出来!这个……够用吗?”
这是皇后第二次对“分兵”表示担忧了。
何天先替卫瓘辩解,“回殿下,狙杀刘元海,卫瓘是不惮动用亲兵的,但若以之参与攻打杨骏,必有人指他倒杨,只为自己驱除而已,这个舆论,他承受不起,所以……亦未足为怪。”
次算细账,“不计卫瓘亲兵,殿中人一千余人,楚王一千人,淮南王五百人,咱们初初可以调用的人手,拢共不足三千,看上去,确实不多——此诚如圣鉴!”
再出结论,“不过,不足烦廑虑!”
“咋说呀?实说跟你们说,我是真有些不安心的!”
好罢,为纾廑虑,为安圣心,不能不稍稍水点字数。
“臣岂敢欺君?请以高平陵之变为例,略加阐明。”
“高平陵之变?”
“是。”
“你说罢!”
何天开始“阐明”:
“彼时,宣皇帝虽威望隆重,但为曹爽排挤,久不与朝政,麾下并无可直接调动的兵马。”
“景皇帝时任中护军,但彼时不同今日,中护军主要典选举而非典兵,景皇帝乃阴养死士三千人,散在民间,以为缓急之恃。”
宣皇帝、景皇帝,司马懿、司马师父子也。
“也即是说,高平陵之变,初初之时,宣皇帝可用兵力,不过三千——并不比咱们多多少。”
“所应对的局面,却比咱们严峻十倍!”
“其一,其时,曹爽、曹曦兄弟奉魏帝谒陵,即是说,天子为曹爽掌握。”
“咱们呢?乾坤一体!”
“其二,从魏帝之禁军及曹爽调发之屯田兵,数倍于三千!”
“咱们真正要对付的,不过杨骏的亲兵——三千步、一千骑耳!”
“其三,景皇帝的三千死士,只有短兵、弓箭,没有长兵,没有弩,更没有甲胄。”
“咱们可没这个问题。”
“局面如此,宣皇帝依旧‘分兵’——”
“本人亲领兵马,占据武库。”
“景皇帝、安平献王屯兵司马门——此‘司马门’,泛指宫城正门。”
“文皇帝保护二宫——即郭太后,也即明元皇后。”
文皇帝,司马昭也。
安平献王司马孚,司马懿之弟,司马宗室第一人也。
“二”亦“贰”,“二宫”,或指太子,或指太后。彼时,齐王芳未立太子,因此,“二宫”就是指太后了。
而名为“保护”,其实是挟制。
“可以看出,宣皇帝眼中,最紧要者,首武库,次司马门,再次永宁宫。”
“余者不足道。”
永宁宫,郭太后寝宫。
“何以如此安排?”
“三千死士,无长兵、无弩、无甲胄,不占据武库,获取武备,如何打大仗?”
“天子在外,大义名分上头,可与曹爽对抗的,唯禁中的郭太后——”
“不控制禁中,如何‘保护’郭太后?不屯兵宫门,又如何控制禁中?”
他侃侃而谈,莫说皇后、贾谧,连孟观、李肈也听入神了。
孟观心中暗道,此人胸有丘壑,“云中白鹤”,名下无虚!
何天继续,“除此之外,又以司徒高柔行大将军事,领曹爽营;以太仆王观行中领军,领曹曦营——”
“至此,犹如国手弈棋,几个最紧要的‘眼’,都被宣皇帝占据了!”
“弈棋最讲究‘得势’,占住这几个‘眼’,整个形势,便都在宣皇帝掌握之中了!”
“又譬如人体之气穴,这几个‘眼’,就是最紧要的几个气穴!”
“制住一人,并不需将其手脚都捆了起来,摁住这几个要穴,曹爽虽拥天子、领重兵,却已有身在罗网、难以腾挪之感了!”
“曹爽不战而降,固因为懦弱无能,但自觉形势已去,却是更重要的原因!”
皇后脸上,终于有恍然而悟的神情:
“曹爽的兵虽多,但猬集一团,啥用也没有;宣皇帝的兵虽少,却都摆在了要害处,终于克成大功——”
顿一顿,“这,也算是‘兵贵精而不贵多了’!”
“殿下圣明!”
“那,除了方才说的之外,咱们还要占什么‘眼’、摁什么‘气穴’吗?”
“要。”
何天语气平缓,“其实异曲同工——高平陵之变,‘保护’郭太后;咱们,要掌握弘训宫。”
皇后目光一跳,“我明白了!大义名分上头,杨骏唯一可恃以对抗天子诏的,只有太后诏!”
“诚如圣鉴。杨骏若矫太后诏,不能自说自话,一定要太后御前宦者宣诏——不然没人相信。因此,举事之夜,弘训宫要严密‘关防’,任何人等,不许出入。”
“这是第三步。”
皇后一拍大腿,“好!一只耗子也不给她跑出去!”
“不过,‘关防’归‘关防’,不能有任何无礼于太后的举动,不然,这大义名分上头,就是咱们理亏了。”
皇后心中一哂:小郎,你还在为杨芷神魂颠倒啊?
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点点头,表示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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