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时节,洛水畔,官道旁,十里长亭,西风紧,衰草离披,一派萧条寂寞之景象。
此刻的长亭中, 石台上摆着几碟小菜,还有一壶浊酒,长孙无垢一身素色绣罗襦,系墨绿色披风,扎少女小髻,刘海整齐,明眸皓齿, 端庄而明媚, 她斟了一杯酒,双手递到高不凡面前,温柔地道:“祝高郎此去涿郡一路顺风,鹏程万里,扶摇直上。”
高不凡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轻道:“等我回来接你。”
长孙无垢赧然地点了点头,然后站起来盈盈福了一礼,转身返回了马车上,坐下后,终于忍不住湿润了眼眶。
婢女侍书见状吐了吐舌头,低声道:“姑娘如此爽快利索,婢子还以为姑娘一点也不记挂姑爷呢,原来是装的,心里其实不舍得很。”
长孙无垢有点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晴, 低声道:“好男儿志在四方, 高郎是一匹千里马, 这个时候,无垢又怎么能用儿女情长来牵绊他呢。”
侍书闻言佩服地道:“也就是姑娘您识大体,要是婢子, 准拉住姑爷的衣角哭得稀哩哗啦的……呵呵,婢子打个比方啦,姑娘你别当真。”
见到自己家姑娘望来,侍书红着脸讪笑道。
长亭中,高不凡看着长孙无垢窈窕的背影消失在马车的车帘后,不由暗暗苦笑,还有点惭愧,自己一个大男人竟还不如一个小姑娘干脆洒脱乎,如此一想,萦绕在心中那点离愁别绪便消淡了,主动举杯与长孙无忌对饮,微笑道:“无忌,考虑得如何?跟不跟我去涿郡发展?我那儿虽然庙小,但贵在有潜力,而且船小也好掉头。”
高士廉数日前已经动身南下交趾赴任了,而裴行俨和苏定岳也去了虎牢关任职,高士泰和韦大中等人要值班,所以今日只有长孙无忌兄妹为高不凡送行。
只见长孙无忌摇了摇头:“长卿的好意无忌心领了, 如今舅舅谪迁交趾,家里没有男丁照应着,如何能行?更何况无忌仍戴孝在身,还是等过两年你和无垢的婚事办了再说吧。”
高不凡点了点头道:“说的也是,那无忌一切多保重,若有事需要帮忙,随时派人到涿郡鹰扬府找我。”
长孙无忌微笑道:“我会的”
接着又放低声音道:“我本来打算走科举出仕的,但是皇上已下令明年月开春后第三次东征,想必明年的科举也取消了,大隋如今这形势已经不容乐观,明年若再次征发大军东征,只怕……情况会更加糟糕。
舅舅临出发前也叮嘱我不要急着出仕,再潜心读两年书,厚积薄发之余,也好趁机看看风向,唉,要不是家中有牵绊,无忌还真想随长卿你去涿郡了。”
确实,如今大隋内忧外患,各地反隋的义军多如牛毛,甚至朝廷的政令都已经难以通达全国,有些地方实际上已经处于割据的状态了,杨广此时竟然还执意进行第三次东征,所以大隋完蛋只是迟早的事了,想必像长孙无忌这种待时而沽的人才不在少数。
高不凡又给长孙无忌倒了杯酒,低声道:“照样下去,大隋撑不了几年了,无忌潜心读书两年也好,正好也能照顾到家里。”
长孙无忌微微一震,讶然地看了高不凡一眼,他已经说得比较露骨了,没想到高不凡竟然直言不讳,而且说得那么肯定,由此看来,长卿想必已经有了自己的谋算了。
长孙无忌又深深看了高不凡一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一言双关地道:“预祝长卿此去一切顺利,平步青云,鹰扬幽燕!”
“谢谢,承无忌吉言,就此别过吧!”高不凡站起来抱拳拱手,拾起搁在桌上的长刀,萧洒地纵身上了大青马,动作矫健,英姿飒爽。
“姑娘快看,姑爷上马了!”马车内,婢女侍书撩起车窗帘子一角急声道。
长孙无垢摇了摇头,紧抿樱唇,硬着心肠不去看,她怕自己忍不住眼泪会流出来,也担心让高郎看见自己哭鼻子的样子。
“无忌,替我照顾好无垢。”高不凡默默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那辆油壁马车,沉声道。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有些吃味地道:“那当然,观音婢是我的亲妹妹,不用长卿你说,我这当哥的都疼了她十几年了,你这个后来的还差九条街呢。”
高不凡暗汗,笑道:“明年之后就没你这哥哥什么事了。”
“明年之后再说吧。”长孙无忌亦笑道。
“走了!”高不凡一撇马缰拔转马头,背着西风驰了出去,青衫长刀,披风猎猎,如雄鹰展翅。
“姑爷出发了!”侍书低声道。
长孙无垢忙掀起窗帘探首而望,眼见骏马少年俱已远去,倾刻离愁满腔,思念的泪珠也终于禁不住落下来,经此一别,山高路远,也不知何时再能见到高郎了。
高不凡策马驰出里许,尉迟敬德已经率着两百余骑在道旁等候了,眼见高不凡驰来,一声令下,所有人站起来肃立等候。
高不凡策马来到众人跟前停下,尉迟敬德带头施礼道:“参见高郎将!”
“参见高郎将!”一众鹰扬府兵整齐划一地单膝着地行礼,眼前这位青衫长刀的少年,以后就是他们的正式老大了。
高不凡意气风发,现在他也是手握兵权的人了,虽然麾下兵力不多,但也有一千人的配额,若放到后世也是个团级军官了,一挥手喝道:“上马!”
一众府兵立即翻身上马,同样意气风发,高不凡的文韬武略,以及超人的胆气,他们都见识过了,跟着这样一位老大,大家都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在场的所有府兵由于将功赎罪的原因,都已经获得了赦免,而且官复原职,另外,尉迟敬德还官升一级,从鹰扬校尉升任为鹰击郎将,也就是高不凡的副手。
史上赫赫有名的门神竟成了自己的副手,饶是高不凡都觉得很牛比拉斯,兼带闪电,琢磨着什么时候能把秦叔宝也拉拢过来,这样一对门神就凑齐了,只是自从上次在怀远城分别后,一年多没见过泰叔宝和罗士信了,也不知二人现在是否还在来护儿的麾下任职。
高不凡正准备下令出发,洛水上忽然传来一阵悠扬低回的笛声,旋律十分耳熟,如泣如诉,赫然正是那首经典的《长亭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楼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众人连忙循着笛声望去,只见一叶轻舟从洛水上游顺流而下,船头上伫立着一窈窕女子,只见她迎风而立,青衣绰约,青纱罩面,横笛而吹,风华绝世,如水上仙子一般。
“好像是青总管!”尉迟敬德脱口道,大家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望向了老大高不凡,毕竟都有自知之明,青总管显然是为高郎将送行的,而不是为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高不凡惊喜地凝目而望,但见船上那绰约的青衣亭亭玉立,玉笛横握,十指起落间,笛声婉转呜咽,如泣如诉,每一个音符都仿佛都飘落在离人的心坎上。
高不凡听着李叔同那首沉甸甸的长亭送别,心中不免又生出浓浓的离愁别绪来。
话说数日之前,杨青若已经明言,如果长孙无垢出现,她就不会给高不凡送行了,不过却要高不凡提前送她一首送别诗,高某人内有愧,因为他知道无垢肯定会给他送行的,所以只好把这首压箱底的《长亭送别》“作”了出来送给杨青若,算是一种补偿,岂料杨青若听完后竟然触动颇深,哭得唏哩哗啦的,直到高不凡今日出发之前也没再出现过。
只是高不凡没想到,青若竟然会以这种别出心裁的方式来给自己送别,一时间既感动又惆怅,更多的却是不舍,还有一丝丝担忧!
杨青若身为皇族的一员,是坚定的保皇派,保护杨广,维护大隋的统治是她的使命和责任,所以高不凡知道,直到使命终结之前,青若是不太可能离开杨广身边的。
不过好在,若按照历史的走势,大隋的国祚和杨广的生命不用几年就将走到尽头了,他等得起,只是担心青若到时接受不了,而且事后也不知她该如何抽身自处。
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笛声渐弱,青衣远去,终目不能及,只余洛水悠悠,秋风萧瑟!
高不凡振奋精神,一夹马腹,喝道:“出发!”
大青马的马生中可没那么多离愁别情,也没那么多红尘烦恼,它早就等得不耐烦,立即长啸一声,撒开四蹄,迫不及待地化作一道青烟,狂飙了出去。
“驾!”尉迟敬德大喝一声,两百多名骑兵策马奔腾,蹄声如雷,掀起滚滚扬尘,朝着那幽燕之地的方向急驰而去。
正是:一路尘烟数千里,鹰扬幽燕九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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