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侯府,傅宸梁通选拔结果还没送回来,庆国公府的帖子先到了。
林氏看着帖子,一时有点拿不定主意。
乔氏母女打算二十五那天走的,而永宁公主月底贺寿,能去皇上亲姑母的寿宴露脸,这样的机会,哪个女眷不向往?如果她邀请乔氏同去,乔氏定然欣然应允。
可她不想带上乔氏母女。
放下帖子,林氏歪靠在榻上,一手揉弄眉心,揉着揉着翻身躺了过去,手狠狠攥紧。
傅品川跟她的一个堂兄同窗读过书,婚前她隐隐听说,傅品川有个心上人,只是不知是谁。嫁过来时,她有些忐忑,但她很快发现丈夫虽然不爱笑,晚上也没有什么甜言蜜语,对她却很好。婆母有意刁难,他会护着她,她生了儿子,他也真心喜欢,亲自教养,所以哪怕从婆母的态度里隐隐猜到丈夫曾经的心上人多半是乔氏,她也没有太过难受,不管怎么样,傅品川已经是她的丈夫了啊。
林氏以为自己会一直满足下去,未料傅品言领着一家人外放的第二天,丈夫醉得一塌糊涂。夜里她衣不解带地照顾他,他却一遍又一遍地喊“素娘”,喊乔氏的小名。
那时候,林氏才知道丈夫对乔氏的感情有多深。
她没有点明,而是越发温柔地待他,替他将侯府内院打理得井井有条,替他孝顺母亲照顾早寡的弟妹,期待一点点将他心里的身影驱走,换成自己。十几年过来了,林氏觉得自己已经做到了,然乔氏回来,丈夫再三避而不见,林氏终于发现,一直都是她自欺欺人。
发现又能如何?
林氏只盼望乔氏母女快点走,一日都不想她们多留,眼不见心不烦,她宁愿继续自欺下去。
但她不能擅自做主,庆国公府送帖子来,老太太那里多半已经得到信儿了。
林氏重新坐了起来,理理衣裳,拿着帖子去了五福堂。
“母亲,永宁公主做寿,请咱们去热闹热闹呢。”林氏笑着将帖子递给老太太,等老太太看完了,她试探着道:“这样的好事,我要不要跟二弟妹说一声,让她们晚两日再走?”
老太太看她一眼,心中冷笑。
她不愿意看见乔氏,大儿媳妇恐怕比她更厌烦对方,特意过来,不过是怕儿子知道后怪她没有给乔氏母女在京城贵妇人面前露脸的机会,所以希望由她开口,这样儿子知道了也没法说什么。
换做旁的,老太太真不愿帮林氏,不过这次……
“不用了,她回家心切呢,何必用这个吊着她,叫她左右为难。”老太太懒洋洋地道,又意味深长地看向儿媳妇:“这事只有你身边的人知道吧?仔细盯着点,别叫她们碎嘴传出风声去,白白扰了她们清静。”
仿佛看不懂婆母眼里的深意,林氏乖顺地点头:“儿媳懂了,母亲放心吧。”
老太太发出一声轻笑。
林氏告辞离去,回到正院,吩咐身边丫鬟不许传出去,对四姑娘也不许提。
夜里夫妻独处时,林氏将帖子的事情对丈夫提了提:“这样的热闹,三弟妹向来不喜参加,我就没去烦她,但我想着二弟妹难得回京一次,便问她要不要带两个侄女去见见世面。”
说到这里顿住,悄悄打量丈夫。
傅品川手里拿着书看,漫不经心地问:“她怎么说?”
他神色如常,仿佛只是家常话,林氏看不出什么,有些惋惜地道:“二弟妹推辞了。也是,家里官哥儿才三岁,她肯定着急回去呢,换我我也着急。”
傅品川笑了笑,一边翻页一边道:“你们当娘的都这样。”
林氏见他心情似乎不错,试探着靠过去,脑袋贴着他胸膛:“二弟妹一连生了五个孩子,真叫人羡慕。”保养得白皙细腻的手搭在傅品川腰上,轻轻动了动,这个月夫妻俩还没有亲密过。
傅品川目光一凝,又看了两行字,起身道:“不早了,睡吧,我把书放回去。”
林氏笑盈盈目送他去放书吹灯,在男人转身前朝床里头翻了过去,紧张地等着,丈夫,应该领会了她的暗示了吧?
结果傅品川上来后盖好自己的被子,呼吸很快就绵长起来。
林氏不敢相信,轻轻喊了声,“侯爷?”
没有回应。
林氏一夜无眠。
乔氏却做了一晚的好梦,早上醒来神清气爽。
儿子跟准女婿都当了官,前途大好,她能不高兴吗?
饭后傅宸梁通二人准备出门时,乔氏又悄悄给了傅宸一张银票:“请他们去京城最好的酒楼,出手大方点,别叫人笑话了咱们。”来京城之后,她们女眷在侯府待着,两个少年有傅定带着,在外面结识了不少朋友,现在封了官,少不了吃喝应酬。
傅宸身上的钱足够用了,怕母亲唠叨,还是将银票收到怀里,转身要走。
乔氏忽的又拉住他,瞅瞅旁边坐着的两个女儿,拽着傅宸往远处走,小声告诫道:“吃席喝酒娘不管你,别喝醉了闹事就行,但若有人撺掇你们去那种地方,你敢去,我打断你的腿,还有少渠,我不好说他,你盯着点,别叫宛宛受委屈。”
傅宸眼睛快瞪圆了,不可思议地看她:“娘你瞎担心什么啊?懒得跟你说,我们走了!”
乔氏还想追上去,傅容赶紧过来拦道:“娘你别说了,哥哥何时让你操心过?”
“你懂什么?”乔氏戳戳女儿额头。
傅容撇撇嘴,小声哼道:“我什么都懂,娘又给哥哥塞了一张银票,我跟宣宣什么都没有。”
乔氏听女儿说什么都懂吓了一跳,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知道烟花之地?正寻思家里丫鬟是不是该管管了,就听女儿扯到了银票上,不由好笑,捏捏傅容脸道:“等哪天你们姐妹请客了,娘也给你们!”
傅容这才满意。
乔氏看看时辰,催促她们:“不是说要去将军府吗?快去找阿宝吧,别叫她等着急了。咱们后日走,今儿个大概是你们最后一次出去玩了。”
上次傅容几个在画舫上偶遇秦云玉,小姑娘很喜欢傅容姐妹,前两天邀请她们去将军府做客。
傅容辞别母亲,跟傅宣一起去了正院。
听丫鬟们说她们到了,傅宝愁容满面地从林氏屋里出来,朝两人解释道:“我娘身体不舒服,我要留下来陪她,三姐姐跟六妹妹去吧,替我跟云玉解释一声。”
林氏病了?
傅容忙道:“大伯母何时病的?我们都没听到信儿,快领我们进去看看。”母亲有本事,除了最开始那几日要来这边陪老太太用饭,很快就哄得老太太“心疼”她们,叫她们白日有空过去坐坐就行,不必每日晨昏定省,因此正房这边出事,她们那边不会马上得到消息。
傅宝领她们进去。
窗明几净的内室里,林氏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傅定的妻子秦云月正伺候婆母喝药。
“大伯母。”傅容走过去,关切地询问,“您这是怎么了?”
林氏摇摇头,苦笑道:“老毛病了,休息两天就好,不碍事的。你们尽管去玩,不用放在心上,回头也不必跟你娘提,小题大做,我怪难为情。”
傅容听了这话,心生困惑。
她跟妹妹真去了将军府,傅宝没去,秦家肯定会问,得知林氏病了,傅宝留在侯府伺候母亲,她们两个侄女却欢天喜地出门做客,秦家会怎么看二房子女的教养?
这样浅显的道理,傅宝心思简单想不到,林氏做了这么多年侯夫人,不可能不懂。
莫非林氏想坏她们的名声?
思及此处,傅容忧心道:“大伯母卧病在床,我们哪还有心思去玩。您且安心养着,我们这就回去跟母亲说,让她过来看您。”说话时,暗暗观察林氏的每一个细微神情。
出乎她意料,林氏非但没有计划落空的失望,反而更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傅容有点糊涂了,难不成林氏口是心非,叫她们出去玩,其实更希望她们留在家里?
先前秦云玉亲近她们,也没见林氏不高兴,现在阻拦她们去将军府,有什么意义?
傅容一时半刻想不通,关心客套两句,领着妹妹回了东院。
“娘,你看,是不是我想太多了?”傅容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母亲。
乔氏蹙眉,问傅宣:“宣宣也有这种感觉?”
傅宣点点头:“确实有点古怪。”
母女三人正暗自沉思,兰香回来了,朝傅容道:“姑娘,我打听过了,这两日侯府并无异常。”
傅容看向母亲。
乔氏想了想,道:“管她折腾什么,咱们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你们回屋玩,我过去瞧瞧。”
秦家跟徐晋关系不浅,担心会在将军府见到徐晋,傅容其实也不是特别想去,便乖乖回房逗团团。到底心存疑惑,晌午吃饭时傅容又好奇问了一句,乔氏摇头道:“我也没打听出来,算了,不管她。”
连母亲都没发现什么,多半是她多想了吧?
傅容低头,安心吃饭。
乔氏只当女儿一心惦记出去玩,笑道:“没事,今天不能出门,明儿个娘带你们去凤来仪,上次说去没去成,这次绝不食言,顺便再给你姐姐挑一副好头面添嫁妆。”
傅容猜到母亲误会了,不过可以买首饰,傅容怎么会不高兴?
第二天,母女三人坐马车去了凤来仪。
作为京城最有名的首饰楼,凤来仪的气派非如意斋可比,陈设富丽堂皇,处处珠光宝气。
傅容挑得眼花缭乱,以至于郡王妃母女走过来时,她愣了会儿才确定自己真的没有看错人。
乔氏已经热络地上前打招呼了:“您何时到的京城?”
郡王妃是个冷美人,看起来有点拒人千里,其实说起话来也算亲和,至少上辈子傅容嫁过去之前都是这么觉得的。好比此时,也是郡王妃先看到乔氏母女主动过来寒暄的,“昨天上午进的京,好巧,这么快就遇到了信都故人。”
众人移到雅间做客。
徐汐不喜欢傅容,但她不敢在母亲面前表现出失礼,只悄悄瞪了傅容两眼。傅容懒着理她,全当没看见,含笑听母亲跟郡王妃说话。
问及此次为何来京,郡王妃微笑道:“汐儿祖母月底做寿,不知夫人何时离京?若是不急,月底也来国公府聚聚吧。”
乔氏闻言,恍然大悟,林氏阻拦女儿去将军府,是怕女儿从那边听到消息,怕她们母女缠着去?
露出一个受宠若惊的笑容,乔氏欢喜应下:“那敢情好,这下我们母女可要开开眼界了,浓浓宣宣,还不快跟娘娘道谢。”
傅容傅宣连忙起身行礼。
郡王妃点点头,寒暄几句,领着徐汐走了。
傅容好笑地问母亲:“娘不着急回家了?”
乔氏扫一眼窗外,冷笑道:“急什么?人家处心积虑不想让我露脸,我偏不让她如愿。”
庆国公府,永宁公主的寿宴,几乎京城所有有头有脸的贵夫人都会到场。她都是五个孩子的娘了,其实不在乎这点脸面,可她的浓浓十四岁,正是大好年华,说不定就入了哪个贵人的眼呢?别人不提,郡王妃如此礼遇,世子徐晏就挺不错的。
乔氏自豪地打量宝贝二女儿,长女有了好人家,浓浓的婚事也该早早准备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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