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政殿,楚王等赵姓皇族子弟并排站在铺满半边墙壁的大幅舆图前,不解地看着宣德帝。以往逢年过节,宣德帝都是在大庆殿设宴,宴前也在那边畅谈,今日上元节,要赏也该赏花灯,舆图有什么好看的?
宣德帝却难掩兴奋,穿着一身八成新的家常袍子站在舆图前,问对面的弟弟、侄子与儿子们:“猜猜朕叫你们过来做什么?”
楚王等人再看舆图,只能猜到与朝廷大事有关。
宣德帝笑了笑,然后上前几步,大手轻轻放在舆图京城偏西北方的一块地盘上,闲谈般地道:“朕欲发兵晋国,你们觉得如何?”
他脸上仍然带着笑,眼睛却审视地观察楚王等人。
皇叔秦王吸了口气,然后对着舆图沉思起来,大概短时间不会思索出答案。武安郡王、楚王、恭王几乎同时拍手叫好,面带兴奋,一副热血儿郎急于为朝廷效力的雀跃样。这些反应都在宣德帝意料之中,他笑着看向另外两个喜欢读书的儿子。
赵恒微微皱眉,睿王欲言又止。
宣德帝就先问老二:“有话就说,都是自家人,不必顾忌。”
睿王沉吟片刻,指着舆图最上方辽国一带道:“晋国六州之地,两代帝王全靠奉辽帝为叔、父皇帝才得以苟延残喘,若无辽国支援,父皇取晋国易如反掌,但咱们一旦发兵晋国,辽帝必出兵支援,恐怕……”
“怕什么怕,辽兵敢支援,咱们就一块儿打了!”楚王气势雄浑地打断他道,恭王用力点头。
睿王斜了楚王一眼,心中极为不屑。在他眼里,兄长楚王就是个武夫,只知道打打杀杀,匹夫之勇,睿王这辈子最想不通的就是为何父皇那么器重长兄。伯父高祖皇帝雄韬武略,当年攻打晋国都没打下来,父皇是个文人,登基后不曾打过一次仗,一下子就要去打有辽国做靠山的晋国,如何能有胜算?一旦失败,便会沦为笑柄。
但睿王不能当着父皇的面质疑父皇,正要找个委婉点的理由,忽见父皇赞许地看着楚王,睿王心里咯噔一下,顿时如醍醐灌顶。父皇兴致勃勃地要打晋国,叫他们过来提前商议就是为了得到支持,楚王、恭王都赞成了,唯独他反对,父皇会怎么想他?
想通了,睿王及时附和楚王道:“大哥此言在理,有两位大哥协助父皇,攻打晋国便如虎添翼。”打吧打吧,赢了他没有损失,输了父皇定会迁怒今日赞成之人,就能显出他这个反对过的儿子的睿智了。
楚王笑,昂首挺胸的。
宣德帝最后看向始终沉默的老三寿王。
赵恒看着舆图道:“可打,重在打援。”
楚王连连点头,睿王心中嗤笑,老三这不废话吗,晋弱辽强,傻子也知道要截断辽国的援兵。
宣德帝挺意外的,他一直以为老三痴迷读书,没想到在战事上也有见解。知道老三说不清楚具体的援兵打法,宣德帝正色道:“关于此战,回去你们一人写封奏疏,明早递交给朕,对了,秦王怎么说?”
秦王赔笑:“臣弟不懂战事,全听皇兄的。”
他一直都是这个脾气,一切以宣德帝马首是瞻,宣德帝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弟弟一眼,领着六人回大庆殿过节去了。
与此同时,中宫这边,楚王妃冯筝也从净房回来了,宋嘉宁等许久了,冯筝一坐好,她便凑过去,压低声音打听道:“嫂子是不是又有了?”
冯筝脸颊微红,轻声答道:“应该是,明天请郎中号脉,确定了再告诉你。”
宋嘉宁看眼她平坦的小腹,羡慕地恭喜道:“嫂子真厉害。”进门不久就传出了好消息,头胎还是儿子,往后生儿生女都不用发愁了。
她傻乎乎的,眼里的羡慕都要溢出来了,冯筝好笑地打趣道:“瞧你这样,着急了?不用急,看三殿下对你的宠爱,可能下个月就轮到我恭喜你了。”
宋嘉宁还没怀过,被打趣这个有点脸热,低下头,装出喝茶的样子,脑海里想的却是现在的相公。王爷那么勇猛,每次给的她都收不下,事后总会弄到很多在外面,而且有时候一晚不止一次,这样下去,她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了吧?
看眼自己的小腹,宋嘉宁突然特别馋,她想快点生个孩子,只要王爷不嫌弃,儿子女儿她都喜欢,有了孩子,她就不会觉得王府闷了。
宴席结束,宋嘉宁、冯筝与睿王妃、秦王妃几个一块儿去了前面,乳母抱着已经睡着的升哥儿跟在旁边。宫里处处挂着灯笼,但光线还是昏暗,远远望见前面一道高大的身影快步朝这边走来,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秦王妃笑着猜测道:“准是楚王,来接他媳妇儿子来了。”
冯筝羞涩地笑,离得近了,果然是楚王。
他们一家三口放慢了脚步,在后面慢慢走,夫妻俩的轻声细语清晰地传到了前面。宋嘉宁听见楚王问冯筝冷不冷,冯筝笑着说不冷,很寻常的话,却透着温馨,叫人欣羡。宋嘉宁不由往前张望,又走了一段距离,终于看到一盏花灯下站着四个男人,睿王、秦王、武安郡王站在一块儿,身形修长挺拔如竹单独站在昏暗中的,是她的男人。
宋嘉宁心里暖和了一些,然而下一刻,就见睿王三人朝她们走来,分别迎自己的王妃,唯独她的寿王,一动不动,只朝这边偏了偏头。
不知为何,宋嘉宁突然就觉得有点冷,脚步也不自觉地放慢了,等秦王几对儿越过寿王十来步了,她才来到了他身边。男人默默地看着她,宋嘉宁勉强笑了,关切地问道:“王爷等了挺久了吧,冷不冷?”
“不曾。”赵恒简单道,往后看了眼,见兄长嫂子脚步出奇地慢,便道:“走吧。”
宋嘉宁点头,跟在他身边,前面不时传来秦王妃、武安郡王妃的笑谈,后面跟着楚王洪亮的声音,越发衬得中间的他们寂寥。宋嘉宁试图找点话说,可除了冯筝可能有孕的事,她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偏偏现在在宫里,不适合聊冯筝的私事。
宫路漫长寂静,终于走出了宫门,秦王等人已经走了,赵恒扶着宋嘉宁,将她送上马车,他也跟了上来。
封闭的马车里只有他们两人,宋嘉宁抱着手炉,柔声笑道:“嫂子可能又有好消息了。”
赵恒心里有事,听见她说话,他嗯了声,并未真正在意。
宋嘉宁见他目视前方,若有所思,便不敢再打扰他,偏头看微微晃动的窗帘,一个人出神。
到了寿王府,赵恒扶她下车,走到前院时停下,看着她道:“我有事,不过去了,你且休息。”
宋嘉宁应了声,下意识看向福公公,王爷有什么事啊?
福公公没跟去崇政殿,主子也没透露任何线索,因此爱莫能助。宋嘉宁只好满腹疑惑地自己回后院去了,今晚并不是分房睡的日子,而且上元佳节,便是该分房也没有哪个丈夫会叫妻子一人睡。夜越来越深,宋嘉宁辗转反侧,摸摸旁边属于他的地方,宴席上对儿女的期待,便如落了一层秋霜,一点一点凉了下去。
前院书房,赵恒这边还有一幅更为详尽的大周舆图,夜色已深,他负手站在舆图前,目光定在晋、辽、周三国接壤一带,足足站了半个时辰,方走到书桌前,神色凝重地写了起来。写完已经快二更天,重读一遍,赵恒忽然皱眉。
他想为伐晋出力,但,平时毫无作为,突然间……
再看一遍手中的奏疏,赵恒笑了下,收好奏疏,取了一张空白的过来。朝廷人才济济,未必缺他这一策,若无,为大周计,他必须献给父皇,若有人与他不谋而合,他自不必再多此一举。
第二份奏疏几乎全是些空话,写的非常快,赵恒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
刚放下笔,街上传来了二更梆子响。
赵恒走出书房,夜空一轮明月,月华皎洁。
“上元佳节,月亮都比平时的十五圆呢。”见主子有兴致赏月,福公公笑着道。
赵恒听了,本就因国事微蹙的眉头登时又紧了一分,自责光顾着战事奏疏,忘了今晚过节。只是,都二更天了,她肯定已经睡了吧?
福公公偷偷观察主子神色,见主子又往歪路上想了,他低头,低声劝道:“王爷,此时夜深人静,月色正好,王爷何不与王妃共赏?这么美的月色,王妃习惯早睡,或许从未见过。”胡思乱想什么?王妃现在最盼的,肯定是王爷陪她啊。
赵恒看他一眼,直接朝后院走去,
守门婆子都落锁了,听到福公公的声音,一个激灵,眼睛都没睁开先跳到了地上,飞快披上外衣跑来开门。上房内室,宋嘉宁还没睡着,闻见院子里有动静,她茫然地抬起头,直到堂屋门前传来六儿恭迎王爷的声音,宋嘉宁才震惊地坐了起来。
脚步声来得飞快,宋嘉宁犹豫片刻,还是一骨碌钻回被窝,面朝里侧躺着。
王爷叫她睡觉,若是发现她大半夜的居然醒着,会不会猜到她难眠的理由,进而觉得她心胸不够豁达?
宋嘉宁努力调整呼吸,坚决不肯露馅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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