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冤死……
看到这四个血红的字迹,楚王只觉得眼前一黑,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明明觉得荒谬,可心里某个地方却觉得不安。勉强稳住心神,楚王看向另一个人偶,发现上面居然祭的是他的堂兄,武安郡王。
一手攥着一个,楚王双手隐隐颤抖,突然记起他清醒后这两个月,居然一次都没听到过皇叔与堂兄的消息。是巧合,还是,身边的人刻意隐瞒?
楚王猛地抬起头,冷厉的眸子射向康公公。
康公公犹记得主子发病第一天的情形,因为太担心主子,所以楚王一瞪眼睛,康公公心就一突,吓得全身紧绷。等了会儿,见主子没发狂,康公公总算找回几分理智,扫眼主子手中的人偶,康公公试探地问:“王爷,这东西,交给小的吧?”
楚王性情耿直,常常冲动行事,但他并不傻,看出康公公神色有古怪,楚王攥紧手中的人偶,沉声质问道:“皇叔近日如何?”
这个问题,康公公早有准备,故意愣了片刻,然后赔笑道:“皇上让王爷安心休养,秦王殿下有阵子没来咱们王府了,小的也不知道啊。”
两人主仆多年,康公公了解楚王,楚王也清楚康公公的圆滑,虎眸一转,厉声问之前扑火的一个小太监:“可有听说皇叔什么消息?”
那小太监与其他两个灭火太监一样,只是今晚负责王府花园巡夜的一个粗使太监,平时见到主子的机会不多,此时切身领教了楚王逼人的气势,小太监吓得扑通就跪下了,额头触地,战战兢兢地撒谎:“小的不知。”
康公公早就严令过王府下人不得提及秦王之事,这个小太监确实没有提,但他过于惊恐的表现,反而越发证实了楚王心中的猜测。一想到他的皇叔可能真的死了,楚王哪还顾得什么理智不理智,几个箭步跨过去,大手一抓,就将瘦弱矮小的小太监提了起来,瞪着眼睛逼问道:“说,秦王到底如何了!”
小太监双脚凌空,衣襟勒着脖子都快喘不上气了,对上楚王月色下阎王似的冷厉脸庞,小太监刚要说实话,却见康公公在楚王后面连连摇头摆手。小太监支支吾吾地犹豫,楚王突地回头,康公公大惊,急得放下手,但已经迟了。
楚王眼角突突地跳,康公公为何不让小太监说?难道皇叔……
“啊”的一声怒吼,楚王甩包袱似的丢开小太监,人偶也不要了,朝花园外狂跑而去。
“王爷王爷!”康公公拼了命地追,可他哪赶得上楚王的步伐?天色又暗,眨眼间就看不到人了,康公公一边追一边吩咐小太监快去禀报王妃,王爷一发狂,偌大的王府,也只有王妃能劝了。
且说楚王一路狂奔到王府正门前,大门已经落栓,楚王红着眼睛扒开,府内的侍卫们没料到王爷会突然发病,准备不足,三两个拦不住楚王,但王府门外却守着八个带刀禁卫,一听动静,立即严阵以待。
楚王理智还在,他只是急着去秦王府确认皇叔的生死,因此冷声呵斥禁卫们让开,可禁卫得了皇命,不敢放人。楚王毕竟不是从前的楚王,今晚已经露了狂症,心里只想去确认皇叔生死,区区禁卫竟敢拦他,楚王大吼一声,抢过一人手中的大刀,转手一挥,便伤了一个禁卫。
禁卫们见他竟然来真的,登时吓得胆颤,楚王就趁他们失神的那一瞬,猛兽般冲了出去,直接朝秦王府跑,等冯筝得到消息心神俱裂地丢下儿子们赶过来,王府门前哪还有楚王的身影?望着黑漆漆的巷子,听着身后升哥儿哇哇的哭声,冯筝身形一晃,然后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吩咐下人去知会寿王,然后准备马车,她要去追丈夫,儿子哭不哭,她已经不在乎了。
牵马套车需要时间,骏马狂奔追人又耗时间,可楚王府、秦王府都在内城,离得本就不远,发狂的楚王跑起来又不输快马,因此冯筝等人还在路上,楚王已经疾风似的卷到了秦王府。秦王早就罢黜到房州了,死后遗体安葬到皇陵,家眷安置在西京洛阳,京城的秦王府早已成为废宅,门前连侍卫都没有。
楚王站在贴着封条的秦王府外,看着熟悉的气派府邸沦落成此时的衰败样,不用进去,猜测已经得到了证实,他的皇叔,真的死了。
喉头一热,或是跑得太急了,楚王捂住胸口,只是想咳嗽,却咳了一大口血出来,全都喷在了地上,被中秋的月亮照得清清楚楚。楚王盯着地上的血迹,却依然想不明白,皇叔正当壮年,怎么就死了?父皇、王妃、弟弟,为何要瞒着他?
楚王不敢相信,他站直身体,一步步走到门前。门被封了,挂了锁,楚王推不开,看看那锁,楚王后退一步,猛地踹了过去。陈旧的木门轰然倒塌,楚王抬头,只见庭院森森,犹如死宅。远处传来那几个禁卫的追赶声,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楚王恍若未闻,眼睛紧紧盯着皇叔的上房,僵硬地继续向前。
之前拦截他的禁卫们一直在后面追,不敢松懈,虽然追上了,却不敢再靠近楚王。
冯筝随后赶到,得知王爷一个人待在皇叔的居室,冯筝闭上眼睛平静片刻,然后接过康公公手中的灯笼,单独进去了。房间里一片漆黑,安静地没有任何声音,潜藏其中的楚王,一个得了狂病的高大武将,无异于危险的猛兽。
冯筝也怕,可她更怕丈夫又变回她陌生的那个人,更心疼丈夫失去至亲的痛苦。终于进了内室,冯筝慢慢举高灯笼,一眼就看到了背对她站在床前的熟悉背影。冯筝没动,不敢打扰他,过了片刻,楚王慢慢转了过来,昏暗的灯光下,他脸色惨白,垂着眼帘,低低地问她:“为何,要瞒着我。”
冯筝暂且松了口气,至少,现在的王爷是清醒的。
放心过后,冯筝心更疼了,将灯笼放到一旁,她缓缓走过去,离得近了,终于看清他脸上全是泪水。冯筝心都要碎了,扑过去抱住丈夫,在他怀中泣不成声:“王爷,我知道你难受,你想哭就哭吧。”
曾经她劝他节哀,现在她陪他哭,只求他别再折磨自己了。
楚王在哭,但他不想哭,他只想知道为什么!
“你说啊,为何瞒着我!”攥紧女人肩膀,楚王红着眼睛吼道!
冯筝肩膀几欲被他捏碎,疼得根本说不出话,楚王得不到回答,一把将她推开,瞪着冯筝看了会儿,楚王脑海里终于浮现另一道身影。王妃不告诉他,楚王目光一狠,冷声吼道:“你不说,我去问父皇!”
“王爷!”冯筝声嘶力竭,拼尽全力扑过去抱住他腰,死死地抱住,不要他去。楚王试图甩开她,夫妻俩争来争去,楚王一脚踢中旁边的灯笼,灯笼飞出一段距离,恰好落在不知何时倒在地上的薄纱屏风上,灯笼纸一着,屏风上的薄纱也噌地着了起来。
冯筝伏在地上,忘了反应。
楚王盯着那越烧越大的火,突然想到了王府里的火,有人祭拜皇叔,皇叔死了,他这个亲侄子蒙在鼓里,都没有拜过皇叔!楚王仰头大笑,笑声里充满了嘲讽,忽的冲过去,提起烧着的灯笼去点床上的帷幔,口中发出凄厉的笑:“皇叔,侄子不孝,今日才来祭拜……皇叔,侄子来祭拜你了,你都看见了吗!”
灯笼烧得不能拿了,楚王就抓起椅子往大火蔓延的床上扔。冯筝上前阻拦,他就推开,康公公先将哭疯了的冯筝拖了出去,禁卫们冲过来要带走楚王,可楚王手中抡着着火的椅子,旁人无法近身。
内室先着,跟着是次间,楚王疯狂地四处点火,赵恒匆匆赶至,秦王府正院几乎都被楚王引着了,火光漫天!火影当中,楚王举着火把朝侧院跑去,禁卫们忙着救火,已经无暇再管打也打不过的楚王。
没人敢拦,赵恒看眼哭昏过去的嫂子,再听着兄长狂笑不止,赵恒眼睛红了,却还是抓起一根棍子,领着他从寿王府带来的侍卫冲了过去。楚王六亲不认,谁来拦他他就打谁,侍卫们不敢对他下重手,赵恒不怕,兄长疯成这样,为了避免兄长闯下更大的祸……
趁兄长忙于应付侍卫,赵恒瞅准时机,一棍子打在了楚王脑袋上!
“嘭”的一声,楚王身体一僵,手里的火把掉了下去。
几个侍卫同时收手,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家王爷。
赵恒只盯着前面的兄长。楚王僵硬地摸摸后脑,然后一点一点地转身,每转一下,记忆就苏醒一分,记起了堂兄武安郡王的死,记起了皇叔的蒙冤与病逝,记起了父皇虚伪的悲恸,记起了冯筝照顾他时的憔悴,最后……
楚王看到了他的亲弟弟,火光通明,弟弟沉着脸盯着他,威严的样子,仿佛他才是哥哥。
楚王笑了,笑着朝前栽去。
赵恒及时赶过来,扛住兄长,然后,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弥天大祸,不外如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帮兄长度过此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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