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男人的尊严,杨铸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眼前的两个牲口勉强相信自己真的没有“不行”之后,几人又胡拉乱扯了好一会,这才聊到了正题。
“诶?萝卜,你要借四万块钱?”杨铸有些诧异地看着自家兄弟,眼光却撇了撇他身边的李巧巧。
对于自家兄弟的性子,杨铸自然清楚的很,因此当初在通过林可染任命竹笋加工厂总经理的时候,还特意交代过——这个竹笋加工厂并不以追求利润作为的第一要务,而是需要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除此之外,“配合”张孟平的日常工作才是它的重中之重。
为此,林可染还特意交代过,如果有“突发情况”,竹笋厂的总经理可以立即从账上调动一笔特殊资金,只要这笔资金不是特别大,甚至不需要向希望集团报备。
而据他所知,去年一年里,竹笋厂没少以各种各样的名义捐款,用来支持自家兄弟的日常工作;作为竹笋厂副总经理的李巧巧没道理看不出其中的猫猫道道;
所以……为了区区四万块钱,自家兄弟还得朝着自己张口,这是什么情况?
不过看到李巧巧有些支支吾吾的表情,杨铸也没当场追问,毕竟对方已经是自家兄弟的女人了,一些必要的面子是要留的。
张孟平见到他一时间没有答话,还以为这事已经超出了杨铸的能力范围,于是挠了挠头:“那个……如果没那么多钱的话,少一点也成,能支援我多少是多少吧。”
杨铸摇了摇头:“自家兄弟都开口了,这点钱自然不是事;只不过,萝卜这钱你是要拿去干嘛?我的意思是……这四万块钱真的够?”
两世为人,他对自家兄弟的性子很了解,这货平日里对朋友“吃拿卡要”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说到向朋友借钱……除非是家里发生什么大事,又或者是遇到什么让他觉得非帮不可的事情,否则这货绝对张不开那张嘴。
而据他所知,萝卜的父母目前身体健康的很,家里肯定没有什么突发大事需要急用钱;那么找自己借钱的理由就很明显了——这货的恻隐心又犯了。
只不过,当下四万块钱对于个人来说或许是笔巨款,但是如果用在其它方面,却未必够瞧;因此本着帮忙帮到底的原则,杨铸才问出那番话。
见到杨铸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张孟平有些惊讶地看了看他——看来,自家这位兄弟是真的不差钱啊!
不过这样也好,朝着一个土豪借钱,至少他的心理负担要少了很多。
当下长长舒了一口气:“看来你小子这两年没少赚啊!如果可以的话,这钱自然是多多益善——如果能借我10万的话,那自然再好不过了!”
“至于这笔钱的用处嘛……”
说到这,张孟平挠了挠头,反问道:“杨铸,你知道咱们国家的农村,有【顶岗教师】这么个群体么?”
嗯?
杨铸听到这个很有些历史味道的名词,一下子有些发懵。
……………………
“顶岗教师”又叫“代课老师”,更早以前则被称为“民办教师”——顾名思义,就是没有编制的老师。
从这个角度来讲,把他们称为“临时教师”也没有什么不妥。
后世的人或许对于这个群体并没有太多的印象和认知;
但是,这么说吧……
在高校毕业生还没有内卷到一定程度,大学生支教还没有流行起来之前,这些顶岗教师才是华夏农村教育里真正的基石,也是大山深处的一面旗帜;可以说,华夏有超过70%的80-90后,在小学阶段以及部分中学阶段,其实都是都是他们带出来的。
只不过,后世网络媒体上对于这些群体的侧面评价却并没有多么正面和积极——经常有人拿“学历低”、“教学水平差”、“连普通话都说不好”之类的言辞来调侃这些顶岗老师;激进一点的,甚至用“误人子弟”之类的形容词来对他们进行攻击。
从事实上来讲,这些顶岗老师的学历也的确不高。
出身于50/60/70年代的他们,在高考还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甚至还没有回复高考的那个年代,学历最高的就是个高中毕业生而已——事实上,这些老师里面的主流学历是初中,甚至不少地方出现了“小学毕业生教小学”的情况。
然而……
后世的人却又有多少人愿意去想,在那个大学生极度稀缺的年代,又有多少“天之骄子”肯钻进大山深处,与贫穷与蚊虫共度数十年,为的只是教一票子动不动被自家父母拉去放牛割草,每周平均上课时间不足20课时的小学生?
后世如果谈起张桂梅先生,那自然是无不翘起大拇指,为这位病魔缠身数十年,但依旧把每一分用来治病的钱和所有心血倾注于华坪女子中学的国士为之折服;
但事实上,真正坚守在农村教育第一线,并且忠实执行着“教育兴国”政策的中流砥柱,其实还是这些顶岗老师——况且,这些人里,不乏诸多令人潸然泪下的感人事迹。
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还记得,那位每月拿出所有工资,徒步数十公里给学生买面粉,为此落下浑身疾病的中年男老师?
又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记得,那位不顾家人反对,拿着每个月几十块钱的工资,依旧死守在那所仅有1名学生的小学里,每周仍然坚持亲手升旗的老校长?
除此之外,为了接学生去上课,被家长拿着棒子追着打,却依旧“死不悔改”的临时教师;
为了能让家长同意让自家女儿去上学,每天下课后主动去人家家里做家务的临时教师;
为了能让学生能保持状态上课,自己掏钱给学生买衣服、买食物、买文具的临时教师;
不知凡几……
就算杨铸后世,在某些边远农村做市调时,也曾经遇到过那种周末跑到县城里搬砖,然后拿着工钱买了一大堆毛线,自己给学生织手套和耳套的男老师——那地方海拔高,冬天太冷,小孩子太容易得冻疮。
见识过这些事情后,杨铸终于相信……在这个精致利己主义横行的年代,这世界上还是有那么一批“傻子”的。
然而,美好的事物往往存在于童话里,“付出就有回报”也只不过是一句经不住推敲的谎言;
这些代课老师们,薪资低到了一个令人心酸的程度——2005年,当城镇居民人月均收入超过800大关的时候,这些代课老师的薪资竟然只有40元/月;即便是杨铸重生之前,这些代课老师的工资平均也只有1200元-1400/月(这是云贵川和广西地区的真实数据,其余地方不清楚,但是估计相差不会很大)。
在2021年,一个老师的工资仅仅只有1200,还要用这么点钱去养活一家人,你敢信!?
然而,工资低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哪怕他们兢兢业业地在岗位上坚守了二三十年,但哪怕是临近退休了,却依然没有一个编制。
既然没有编制,等到大量年轻教师进入农村一线教育岗位后,等待他们的就不是退休了,而是……淘汰下岗。
据杨铸后世看过的一篇报道,一部分被淘汰下岗的顶岗老师,由于长期与外界脱节,下岗后根本找不到出路;而由于没有编制,他们只能四处借钱补缴了数千到数万元不等的养老保险后,坐等60岁,然后靠着微薄的养老金来渡过余生;
至于60岁之后的养老金是多少呢?
杨铸对那篇报道里的刺目的数字记忆极为深刻——355.48元!
天知道杨铸看到那个数字的时候,心情是如何的。
而报道里那位顶岗了二十多年的教师面对镜头时,一脸落寞说出的那句话,则更是让杨铸感到心酸。
他说……
“没有办法,我们是注定要被时代淘汰的人!”
………………
深深吸了口气,杨铸淡淡地看着张孟平:“对于这个群体,以及他们的现状,我略有所知;我现在想知道的是……你拿这4万块钱究竟是私底下直接补贴他们呢,还是另有所用?”
萝卜叹了口气:“杨铸,原本我是想私底下找点名义直接补贴他们的,毕竟我天天在基层转,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些顶岗老师的辛苦和付出,而他们也太艰难了点……一个月三十多块钱的工资,连村里的建档贫困户们都比他们强,一个个更是疾病缠身,要是真查出点大病,你让他们怎么办!?”
“但是,后来我想清楚了,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且不论直接给补贴的话,会不会让他们觉得自尊心受损;对比起现在基层农村出现的状况,我其实更担心他们失业;”
“因此,这4万块钱我打算找个名义,把几个乡一百多个行政村的50多名临时老师聚集起来,给他们搞一场为期1-2年的业务强化培训;”
“这样一来,就算县里开始【撤点并校】了,只要他们教学能力考核过关,也依然会被留下来——就算不能留下来,只要水平上去了,我大不了去求求人,在其它县帮他们谋一份执教工作。”
“当然,如果他们考核成绩好了,再去弄个成人教育文凭,能帮他们谋个编制就更好了!”
撤点并校!?
杨铸皱了皱眉,滇南边远山区不比中原和内腹地区,撤点并校这么快就要在镇雄推行了么?
………………
按理说,主要混迹于商业的杨铸,对农村教育政策平日里不怎么关心,撤点并校这种事情应该不太了解才对。
但没办法,谁让他欣赏的明星并不多,粉的更是只有那么一两位,但偏偏“只有太阳能黑”的古校长就是其中之一呢?
嗯……
这事还得从后世一篇指责古校长“搞假慈善”的文章说起。
文章大意内容就是说,古校长虽然鼓着劲在农村里连续捐了一百多所小学,但是根本不管这些学校的后续使用和运营;实际上就等于搞了堆空房子,啥用也没有——说到底这些慈善行为只不过是沽名钓誉,用来维持他的热度罢了。
而这篇文章咋一眼看也并不像刻意黑古校长,因为文章链接了一个视频,视频里的博主探访了某个名叫“红光古天乐小学”的农村小学,发现这所仅仅使用十年不到的学校早已经人去楼空,早就在2018年停办了,只留下杂草丛生的地面和荒废掉的各种设施,看起来很有些空架子的意思。
由于的确有视频佐证,因此哪怕是再相信古校长的粉丝们,也免不了底气不足,开始疑神疑鬼起来。
然而杨铸跟其它粉丝不一样,长期混迹于社会的他坚信“眼见未必为实”的道理,于是趁着某次有下属去农村做基调的时候,顺口让他有机会去问问这件事情。
那位下属回来之后,得到的答复是,的确古校长捐建的不少小学都荒废了,但这并不是由于人家弄虚作假,也不是人家不上心,而是因为……那些小学是因为没有足够的孩子来读书,才不得不被迫关停的。
而说到农村小学的生源问题,就不得不提到一个名词——撤点并校。
其实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国家的希望小学,每一所里都有着充足的生源,多则几百,少则一百出头;
但是随着华夏城镇化进程加快,农村大量的青壮年人口拖家带口地进入城市,农村的生源也开始了断崖式下降(与此对应的是国家大量开始裁乡并村);
因此,为了不浪费有限的财政预算,也为了提高原本就稀缺的农村师资利用率和教学水平,从21世纪初,国家就开始了撤点并校——没法子,一些希望小学到了最后,整所学校总共只有几十名学生,最少的一所小学,仅余7名学生。
要知道,学生太少,对孩子未必是件好事,学期氛围上不去不说;为了教学和学生家务农活之间取得一个协调,不少学校不得不采取不分年级、所有学生混在一起上课的教学方式;
而农村基层的教师其实是非常稀缺的,一个老师往往当成几个用,既教语数外,又教政史地,专业水平嘛,自然谈不上多强,教学质量委实有些堪忧。
在这样的情况下,国家在21世纪处,就开始了大规模的撤点并校行动,将没有生源的村级学校合并为乡镇级或者县级的大型学校。
不过如此一来,学生和家庭虽然会面临着住校的烦恼,但不会担心无书可读,学习氛围和教学质量更会直接拔高一个级别;
但是对于老师,尤其是顶岗教师来说,却并不完全是个好消息;
很简单,以现在农村空心化的现状,大规模撤点并校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部分地区原本稀缺的农村老师资源会显得过剩了(当然,特别边远或者地理位置特别险峻的山村除外);
在这样的情况下,“竞争上岗”就不可避免——偏偏大部分顶岗老师,尤其是工作了十多年,步入了中年的顶岗老师,由于本身学历低、又没有经过专业教育培训,其竞争力与那些专业老师或者大学支教老师相比,完全不具备竞争力,因此情况显得颇为严峻。
但公正来说,这些顶岗老师并不是没有优点——与那些心高气傲、长期在乡县级大学校教课的专业老师相比,在村级学校里工作了十几年的他们,耐性更好,也更懂得农村学生的难处和背后家庭的无奈。
要知道,在杨铸看来,这种知冷知暖的特质可比所谓的专业知识重要多了;
毕竟在这个急速发展的年代,知识什么的在踏入社会后并不特别重要——毕竟未来的知识迭代速度极快,“学出来就过时”这一现状广泛存在于各个行业之中;
对比而言,好学、坚韧、刻苦而没有戾气的性格,反而是未来人才的必备核心竞争之一;
尤其是“没有戾气”这一点,在未来社会里简直太稀缺了,而这偏偏是获得别人信任感的重要因素之一,更是关乎到整个社会风气的走向。
因此,从杨铸的角度来看,这些顶岗老师因为在专业知识上吃了过,就此失去了工作,简直就是一件令人扼腕的事情;
更何况,做人要厚道,从杨铸的角度来说……这些顶岗老师是时代的亏欠者;
华夏,欠这些默默耕耘的基层教育工作者太多了!
………………
深吸一口气,杨铸摇了摇头:“萝卜,你搞这个业务培训的事情,我支持!”
“但是……四万不够!”
张孟平闻言,有些惊愕地看着杨铸,
于晓华更是翻了个白眼——四万块钱诶!这都不够!?莫不成你还打算借萝卜十万?莫非是平日里在网上冲浪冲的太厉害,以为自己跟其他人似的,人均收入百万了么?
见到几人错愕地看着自己,杨铸只是笑了笑:“我觉得吧,这是件好事;既然是好事,那就值得推广——如果仅仅局限在萝卜业务覆盖的那几个乡,岂不是有些浪费了?”
萝卜抽了口冷气:“那你的意思是……?”
杨铸哈哈一笑:“要做嘛,最起码也要覆盖到整个镇雄县,甚至整个昭通地区!”
“至于费用嘛,你倒不用担心!”
“只不过这事由你一个公职人员出钱不太合适,容易被人诟病;所以呢,我给你拉一个企业过来,以公益的名义直接长期捐赠——每年一两百万的费用对于个人而言固然是笔巨款,但是对于企业而言却又算不得什么了!”
嘶~~!!
一两百万!?
萝卜不可置信地看着杨铸,要知道,跟修路和建竹笋加工长不同,这笔钱可是光出不进的诶,哪家企业这么傻,愿意当这个冤大头?
杨铸看着他的表情,只是嘻嘻一笑,然后摸出自己的手机拨了个号出去:“喂,万助理,今天有时间么,出来聚聚呗,有事想请你帮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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