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顾明严站在窗前,黑眸望着窗外,里面没有半丝睡意。
三叔与清溪……
顾明严从来没有将两人往一块儿想过,清溪现在一心扑在面馆上,于男女感情好像还没开窍。三叔那边,两家再有恩怨,血脉上的关系谁也断不了,外面的人也都知道他的身份了,三叔怎么敢觊觎曾经的侄媳妇?
顾明严希望自己多心了,但赵五的回报突然在他心里敲响了一座警钟,然后,顾明严渐渐发现了一些被他忽视的端倪。
三叔与清溪同一天、搭乘同一趟火车来的杭城,两人在火车上,也算共患难一场,三叔还救了清溪。他陪清溪、徐老太太去南山寺,路上再遇三叔。清溪每日晨跑,也都会遇见三叔。
如果三叔彻底不把他当侄子,我行我素连伦常人言都不在乎,那这么频繁的见面,清溪又长那么美,三叔对清溪生出别的心思,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顾明严又想到他陪清溪晨跑那两次。
第一次,两人从湖西往南,再经由湖中长堤向北跑,跑到一座拱桥前,看见三叔站在一棵树下。当时顾明严以为三叔跑累了休息休息,可,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第二次他去堵清溪,发现清溪是从另一个方向跑来的,如果那才是清溪正常的跑步路线,再联想三叔停留的地点,也许,三叔是故意停在那里,等着与清溪“偶遇”?
顾明严自认会哄女孩,但,如果三叔真的故意在拱桥旁等清溪,每天在同一地点营造邂逅,那顾明严还真是佩服。
亲三叔要跟他抢女人,顾明严彻底睡不着了,第二天四点多,顾明严就起来了,叫司机送他去南湖。天越来越冷,湖风加剧了寒意,顾明严一路跑到那座拱桥北侧,隐藏在一棵老香樟树后,凝神倾听南北两个方向的动静。
他要确定三叔是不是真的喜欢清溪,也想知道清溪对三叔有没有那层意思。
冷风吹来,顾明严拽拽身上的运动衣,闭着眼睛等。
他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桥南传来两道跑步声,顾明严不由攥紧手,难道两人一起跑上了?
“舅舅,不行了,我跑不动了……”陆铎喘着粗气跑到拱桥下,疲惫地看着长他九岁的舅舅悠然地跑上拱桥。其实陆铎也有健身,脱了衣服同样一身肌肉,但他很少长跑,今天能起来完全是为了旁观舅舅是如何勾搭清溪小姐的,没想到跑了几公里,一个姑娘的身影都没看到。
顾怀修并不在乎外甥能不能跟上,到了桥顶,发现来福往长堤左侧歪脑袋,顾怀修侧目看去,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有个男人躲在树后。确定没有威胁,顾怀修径自跑了,陆铎艰难地翻过拱桥,认命地去追舅舅,万一再跑一会儿就能遇见清溪小姐呢?
舅甥俩慢慢跑远,顾明严从树后走出,望着两人离开的方向,眉头紧锁。
陆铎经常陪三叔跑吗?那天三叔并不是刻意等清溪?
顾明严无法确定。
坐车回家,去公司之前,顾明严给赵五安排了两件差事,一件是派人去长堤那座拱桥的位置盯着,另一件,也与清溪有关。
早上五点半,隔壁的西餐厅、山居客都静悄悄的,清溪的小面馆却与同街其他经营早餐的饭馆早早开张了。昨天开业过于兴奋,今天开始,清溪决定严格按照之前的计划,只在每日早五点半至八点半、中午十点半至一点半、傍晚四点半至七点半开门做生意,其他时间空出来练习徐家刀法等烹饪技艺,或是处理生活琐事。
六点过后,起早上班的客人陆续多了起来,八点半打烊,清溪来来回回数了三次钱,一个早上居然就卖了二十碗!
“是不是早上大家都喜欢吃面或喝粥?”翠翠高兴地猜测。
清溪不知道,她也没问过师父。
各种兴奋揣度,到了十点,清溪忍不住提前开张了。
然后这个中午,清溪卖了四十八碗!
“今天肯定破百了!”傍晚开门前,小兰干劲儿十足。
清溪、翠翠在厨房忙活,小兰负责招待客人记菜单,再次领了两个单子走进厨房,小兰朝清溪眨眼睛,低低的声音难掩兴奋:“第一百二十四碗了!”
清溪一边忙活一边算账,就按照一百碗算,十块进账净赚六块,一个月下来就有一百八十块,去掉租金、小兰翠翠的工钱,还能剩一百多!
这么一想,清溪神采飞扬,动作越发娴熟利落。
晚上七点多,客流量明显降低,清溪、翠翠坐到外面的椅子上休息,小兰拿笔点着记单的本子,从一往下数,数着数着,瞥见门口来了两个熟客。小兰立即放下本子,惊喜地招呼道:“三爷、陆少来了。”
清溪回头,脸上还带着口罩,水润润的杏眼里却堆满了笑。
一大一小两个男人都能看出来,小姑娘是在笑赚了钱,不是因为见到他们开心。
“清溪小姐生病了?”陆铎瞄眼戴着墨镜的舅舅,关心地问清溪。
清溪这才想起自己的扮相,不好意思说她是防着男客窥视,只好默认陆铎的猜测,一边站起来一边道:“不碍事,三爷陆少今天想吃什么?”
陆铎并不是很喜欢吃面,可谁让舅舅爱吃,做面的姑娘还可能是他未来的舅母呢?
“老鸭面!”陆铎点了今日三样菜里听起来最荤的,还厚着脸皮要求清溪多给他放鸭肉。
清溪笑着点头,再问顾怀修。
顾怀修看眼她被汗水打湿粘在额前的碎发,跟外甥要了一样的。
“你们先坐,很快就好。”清溪重新进了厨房,一次煮两人的面,很省事,出锅再一起端出来。
“没有外人,清溪小姐摘了口罩吧,这样怪别扭的。”陆铎替舅舅争取福利,都动心了,他才不信舅舅只是为了过来吃面,看人才是最重要的。
清溪笑了笑,取下口罩,露出白里透红的脸蛋,嘴唇红润娇嫩。
陆铎暗道可惜,成了舅母人选,当着舅舅的面,他都不敢多瞧了,单纯欣赏也不应该。
不能看美人,陆铎闷头吃老鸭面,嗯,鸭肉炖得真香啊,冬笋也鲜。
又来了一位客人,清溪忙去准备。
顾怀修吃得很慢,那么冷峻狠辣的人,吃起东西却慢条斯理,举止优雅仿佛艺术。基本不会再有新的客人了,小兰、翠翠分头打扫里外,小心翼翼不打扰用餐的三爷。清溪被陆铎叫到二人对面,顾怀修细品,早就吃完的陆铎哄她说话。
“今天赚了多少?”陆铎乐呵呵问,好像清溪赚得多就会分他似的。
清溪心里美美的,面上努力谦虚,别别耳边的碎发,微微低头道:“没算,比昨天强点吧。”
陆铎切了声:“我进门的时候都听见了,卖了一百多碗对不对?”
清溪忍不住笑,低着头不看他。
陆铎却看愣了,灯光昏黄的老面馆,她穿着白衫子,双颊红红,像朵喝醉酒的牡丹。
顾怀修提着墨镜的手顿了顿,才慢慢戴上。
清溪见了,起身送客。
顾怀修往外走,陆铎既然已经了解舅舅的心思了,当然要孝顺舅舅,赖在椅子上没动,回头看看,特别自然地问清溪:“你们是不是也要打烊了?那咱们一起回去吧,你们三个漂亮的小姑娘,我给你们当保镖。”
哪个女孩不喜欢被赞美呢?陆铎一句话,清溪、小兰、翠翠都被他哄笑了,而且陆铎夸得是三人,更显得他光明磊落,不是好色的那种坏。
于是两帮人就一起沿着古老的御桥街慢慢返程。
一开始,是话多的陆铎挨着清溪走,走着走着,陆铎佯装对翠翠的话题很感兴趣,猴子般挤到清溪与翠翠中间了,如此一来,就变成了清溪与顾怀修并肩而行。
顾怀修一言不发,戴着墨镜生人勿近的样,清溪便歪着头,听陆铎与翠翠、小兰聊。陆铎风趣幽默,三女被逗得笑容不断,路旁酒楼的灯光蔓过来,只穿白衫黑裤的清溪,美如花,娇如玉。
顾怀修取下墨镜,装进口袋。
然而前面就是十字路口,他们回家的路要一直直行,到了湖边再拐弯,清溪三女则要拐进小巷。
“我送你们吧?”陆铎往巷子里望望,不太放心。
清溪笑道:“穿过两条巷子就到了,你们快回去吧。”
陆铎见舅舅不知何时又把墨镜戴上了,只好作罢。
清溪三女并肩离开,富贵颠颠地跟在旁边,狼狗长得快,短短一个月,富贵大了好几圈,真有坏人,富贵也能冲上去护主了。
“舅舅,怎么办啊?”陆铎为难地问。十五岁的姑娘第一次当老板,真心以为生意好了,眼角眉梢都是笑,那么容易满足。他们拆穿顾明严的把戏,清溪肯定要难过,但不拆穿,便是成全了顾明严对清溪的讨好。
顾怀修声冷如霜:“明早办妥。”
陆铎听了,默默替清溪鞠了一把泪,怜香惜玉,舅舅的字典里怕是没有这个词。
翌日早上,当清溪三女即将走出小巷拐进御桥街时,一段对话隔着墙头飘了过来:
“面馆还没开门?”
“是啊,等了快十分钟了,真想赶紧回去补个觉。”
“忍忍吧,白吃一碗一毛钱的好面,还能拿一毛工钱,这么好的活儿往哪找去。”
“那倒是,哎,我真是搞不懂徐小姐,换我是她,早就回家等着嫁过去当少奶奶吃香喝辣了,何必起早贪黑赚血汗钱?”
“小点声,咱们换个地方等,别叫人听到,事情办砸了,顾少爷可是要问罪的。”
男人们的声音断了,脚步声也很快远去。
翠翠、小兰互视一眼,担心地看向身边的大小姐。
清溪僵在原地,耳边一会儿是昨晚小兰兴奋的报数是母亲欣慰的夸赞是妹妹们欢快的笑声,一会儿又变成刚刚听到的对话。
什么生意好转,原来都是假的,是一位有钱少爷的自诩好心。
清溪试着回想昨天的一百多位客人,没用,已经分不清谁是真心吃面,谁是为了赚钱了。
那就,把昨天的进账都送给顾明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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